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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再陷杀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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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了?”
“不清楚……”
屋外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屋内季敏谦一头冷汗,手下针灸不断。
他被孟慧儿唤来,却不想出事的是上官玥秀,观其症状,却是饮下了藏红花一类的药物,想到她腹中所怀是慕容晟现下唯一的命脉,季敏谦便觉得手脚冰凉,头重脚轻。立刻施针,上官玥秀看到季敏谦却是大哭大叫,不肯让他碰触一下。季敏谦无奈,只得让下人按住了她,为她强行施针。
直到安定了上官玥秀的心神,她逐渐平静了下来。此番,季敏谦早已是汗流浃背。季恒也已赶来,在旁协作。
太后也得到了讯息,只是身子不便,便派了人来询问。孟慧儿只知道哭哭啼啼,一时也说不明白。
直到月色拢人,经过了三个时辰施针,季敏谦和季恒才从屋内出来,两人虽然一脸疲惫,但好在面色尚算平静。
甫一出门,便见到慕容晟阴沉着一张脸候在外面。季敏谦两人急忙行礼,未见跪拜,便被慕容晟一把拉住,不掩满面关怀,说道:“敏谦,辛苦你了。”
季敏谦脸色几分变换,微妙神态中,似在质疑,慕容晟不问妻儿的行为。
慕容晟却是心有灵犀,微微一笑,道:“有敏谦在,朕无需担心。”
这话是全然信任,季敏谦听来却是满腹心虚,他瞟向跟在慕容晟身后的孟慧儿,见对方幽怨的眼神,心中更是狂跳不已。
慕容晟却没有脑后生目,自然不知,拉着季敏谦落座,便询问父子两人,玥妃状况。季恒如实告知,孩子虽是抱住,但上官玥秀毕竟动了胎气,之后的时日要好生照看。又言及缘由,便提及那本不该由孕妇饮用的藏红花上。此言出口,登时一片哗然。
慕容晟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暗地里握着季敏谦的手用足了力道,在目不可及的地方,将季敏谦的手腕握住一道红痕。
疼痛由手腕袭来,然而更多的惧怕是慕容晟眼中风雨欲来的逞凶之势。季敏谦心知慕容晟对这个孩子是如何看重,因此心下浮上一股担忧,想要安慰,却无从蔚起,唯有皱起了眉,抿直了嘴角。
“皇上……”孟慧儿哭声皱停,颤巍巍的起身跪倒在慕容晟身前,道:“是贱妾有错。”
慕容晟挑起了眉,不怒而威的气势骤然袭来,让孟慧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近乎趴伏在地上。
“你何罪之有?”
言错非是罪,然而孟慧儿却不敢反驳,只是战战兢兢的开口道:“皇上,前几日我与季大人说起,玥妃常来我处,中意我家乡一道小食。季大人担忧玥妃身体,所以留下一道改进后的方子,谁知……谁知……”哭声骤起,双肩不住起伏,“不想姐姐饮下后,竟是……”最后泣不成声。
“大胆!”慕容晟一声厉喝,狠狠一掌拍在了红木桌上,顿时一手通红。他却毫无痛感,双目赤红,恶狠狠瞪着孟慧儿,怒道:“你说什么?再讲一次。”
孟慧儿匍匐于地,不知慕容晟之怒是因她嫁祸于季敏谦,而以为他是关心皇室后嗣,于是更加谦卑开口,“皇上……我不知那碗药中有什么……只是,当真是季大人他……”
“是真的吗?”不待对方说完,慕容晟沉下了一双眸子看向身旁的季敏谦。
季敏谦一个激灵,便起身跪倒,却是无言。
孟慧儿确实有向他提及那份食谱,只是未曾言明是为玥妃所做,反倒是说自己身子需要调理,总觉得腹部时而胀痛,为她诊脉,便发觉是腹内仍有污滞,因此才会将膳方稍加改动,只是他并未言明添加藏红花这类药性猛烈之物,而是偏于温和食补,就算是上官玥秀无辜误食,也不会有滑胎之危。
然而此番说辞只怕被当做诡辩,未曾留下证据,全凭两人各执一词。
但……调整药方,却是不争的事实。
季敏谦未曾答话,却是孟慧儿身旁的一个侍女扑了上来,哭诉道:“皇上明鉴,这是季大人留下的方子……”
季敏谦惊得抬起了头,见慕容晟仍是盯着自己,一时心慌,又低下了头。
慕容晟自瑞福手中接过那方子,仅是扫了一眼,也是大吃一惊。上面字迹却是季敏谦所写,而那最后留下的藏红花三钱更是证据确凿,让他不由遍体生寒。
不由分说,明知不可能,却不能显见私心。慕容晟遍体疼痛,双拳紧握,看着季敏谦,只想着若是可以,当真想将他藏到一个世人寻不到的地方,好好爱护。然而眼下,他却只能任由指甲刺穿掌心,来压制住自己狂暴的怒意。
必须要有结果,必须给出结论。慕容晟不知如何是好,左右为难,却不想太后派来的侍从,上前一步,细声说道:“季大人所做当真是罪恶滔天,这件事我要告知太后,还请皇上为玥妃娘娘讨还一个公道……”
慕容晟眼目尽眦,却只能狠下心神,道:“将季敏谦压下候审……”
他无语转头,不想看到季敏谦因自己一句话,而流露出的失望伤痛,甚至是怨恨。只是他不知道,季敏谦除去最早的那份惊疑,再不曾露出过其他表情,那份淡定,一如当年他被落罪私会一般,戴上了面无表情的面具,将真实的渴求隐藏在了心底。
并没有回到当日那如同囚狗的牢笼,这一次却是直接被送入了天牢。
阴暗的牢笼看不到尽头,却可以吸嗅到四周的血腥味,阴气极重。穿着单薄的囚衣,刚一踏入,季敏谦便觉得一股阴风刺骨,寒气逼人。身体忍不住泛起战栗,然而他那张面孔依旧是波澜不惊。
牢笼虽然阴冷,但却空间尚算宽敞。季敏谦被安排在了天牢最靠里的一间,他是由瑞福亲自送来,自然一番好好交代,空无一物的牢房内,送入了被子。尽管满是腐烂味,却是聊胜于无。
瑞福吩咐狱卒好好照看,又是一脸不忍的安抚季敏谦,说是皇上定有方法证明大人清白。然而季敏谦自始至终都一派安然,波涛不惊。就是瑞福见了,也是心有惴惴。忍不住劝道:“大人,你若是心有不甘,不满,便与瑞福说说吧。”
季敏谦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说出来吧,说出来心情可以好些……”瑞福焦急的不由泪意上涌。
季敏谦仍是摇头,盘膝坐下,道:“世事难料,说与不说不会有差,只是……我所说真相,怕是诡辩,只会为皇上带来烦恼。”
瑞福忍不住抹泪,跪倒在他身前,道:“大人不说,是为了成全皇室颜面,是为了皇上不必为难。只是……每每要如此委屈大人,瑞福心中不忍……”
季敏谦轻嘲一声,却没有说话。
他不是清高之人,心中已有惧怕。不是因为要成全皇室颜面,亦不是为了慕容晟着想,只是在那一刻他不知要说些什么,才不是诡辩,才可以让人相信。又或者,什么都不说,那人便会信了。
妻儿,骨肉。与他相比,在慕容晟心中孰轻孰重,此刻他也没有了把握。
尽管常听那人说起,自己重若江山,甚于万物,然而口上言语又有几分是真?他不否认慕容晟出口誓言的真心,他只是怕……慕容晟不曾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在血缘面前,或许自己便不再那般重要了。
于是……才无话可说,无话可辩。
所以……不是豁达,而是放弃。
瑞福见季敏谦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言中,更是替他难过,抹泪道:“大人,你……多忍两日,皇上……皇上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说着,他又将身上外袍脱下,披在季敏谦身上,道:“大人,这里阴冷,你要保重。”
季敏谦点点头,拍了拍瑞福落于自己肩头的手,随后万分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瑞福看着,更是悲从心来,不住的啜泣,但想到皇上必定还在宫内等着自己回信,于是便一抹眼泪,从牢内出来,不停的嘱咐着狱卒,好生照顾季敏谦,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季敏谦在牢中一呆便是数日,无人来访。好在狱卒也对他不错,才不致受太大委屈,只是不知外面情形如何,总是叫他心焦不已。
待到第八日,终于有人来看望季敏谦了。
听到脚步声以及狱卒的交谈,季敏谦看着站在牢门的人,微微偏过了头。
“你怎么来了?”
“哼!”来人哼笑了一声,跨入牢房,不答话只是绕着季敏谦走了一圈,细细打量,才蹲下来和他平视,道:“看你的样子还算不错。”说着,又去拉他的肩膀,触手发现一片湿冷,随即便是眉头紧皱,一把拉住他的手,更是双眉一挑,怒意横生,不由骂道:“你是大夫,不会照顾自己么?手这么凉?”随后又转身骂向狱卒,“你们是怎么照顾的?这么阴冷的地方,难道不怕季大人病了,你们怎么向皇上交代!”
那狱卒闻言,慌忙一愣,忙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不知是要拿衣服还是什么。
季敏谦扫了樊烈一眼,面上几分无奈的抽回手,道:“这里是大牢,我是囚犯……能又一条被子已算厚遇,樊侍卫,你实不用为难他人。”
樊烈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又一把将他冻骨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中,不住暖着,道:“我为你出头,倒是我的不是了?身上这么凉,你就不知道唤他们,给你添些衣物么?”掌中的手似乎多了些温度,樊烈又急忙将身上的外袍脱下,一并连同瑞福的外袍裹在季敏谦身上。
季敏谦只觉脸上发热,挣扎着道:“我没有那么脆弱不堪……”
“可你确实周身冰冷。”樊烈狠狠的勒了季敏谦一下,登时叫对方不能动弹。随后将自己的棉披风裹紧了,在他身前打了个死结。这才满意的松开臂膀,又抓着对方的手,道:“这样看你怎么挣开。”
季敏谦看着对方得意的脸,心下满是无奈。摇了摇头,放弃了挣扎,随即问道:“你怎么会来此?”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没好气的回嘴,又狠狠的揉搓着对方的手,感到那手指僵硬的无法弯曲,更是满心气恼,道:“你是大夫,这双手要给人施针号脉,你不好好爱惜,怎么得了?”
季敏谦不由挑眉,道:“我并没有伤害这双手……”
“冻的都没了知觉,还不算伤害么?”狠狠的瞪了一眼不知好歹的人,樊烈说的狠绝,手上却是温柔无限。
季敏谦赧颜垂头,被比自己年幼的对方教训,他实在觉得不好意思。然而这份被关心的温暖,却让他几分留恋,不由勾起了嘴角,柔和了表情。
樊烈看着一阵失神,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忙低下了头,问道:“你不想鸿飞么?”
说起幼子,季敏谦满心疼痛。在牢内的这些时日,他最为担心的就是季鸿飞。不得自由身,空想亦枉然,然而此刻有人提起,他便激动的欠身,问道:“他可好?”
樊烈打量季敏谦良久,才舒了口气,道:“原来你还想着他。”
季敏谦不赞同的皱眉。
“我以为你又想上次一般,想要慷慨赴死,不顾别人想法,更不理自己那个爱至骨血的幼儿了呢。”
季敏谦闻言,却是身躯一震,苦笑道:“此次还有我辩解的机会么?”
樊烈一时无语,想要安慰却不知门路,只得呐呐道:“鸿飞他很好……”
季敏谦却适时一笑,道:“我知道,有你这个师傅看着,我也放心。”
樊烈不由红了脸,想起季敏谦带着幼儿来拜自己为师的情形,季鸿飞那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誓言,叫他想入非非。只可惜,季敏谦并不懂他心中所想。
于是又偷偷看了一眼季敏谦,听他说道:“我只是担心,若这次当真在劫难逃,鸿飞他……”轻叹一声,“我只希望他可以远离朝堂,可以自由自在。”
樊烈听的心头狂跳,不由骂道:“你别胡说,你才不会有事。”
季敏谦苦笑无语。
“既然不是你做的,自然会无事。”樊烈随即又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要告知你,这件事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你好好在这里,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季敏谦一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樊烈叹了口气,道:“太后最初是要将你严办,但是皇上一番陈词,将这件事交给了王允大人来办,从旁协助的还有上官大人,宫内则是交给了静妃来查。虽然那方子上是你的字迹,但是字迹也可以仿冒,更何况你断无伤害玥妃之子的理由。”
季敏谦抿唇不语。
樊烈又道:“皇上将你压在这里,和所有人说了,若无两位大人的首肯,和静妃娘娘的懿旨,谁也不能来探望你。”
季敏谦一愣,抬头问道:“谁也不能?”
“不错,就是太后也要凭旨入内,你该知晓皇上的暗影无处不在,只听命皇上一人。所以就是太后,也不能无视。”
季敏谦沉默无声,心底却是波澜翻滚。
原因为自己被放逐于此,如今却明了那人在时刻保护着自己。一时心神狂躁,于是问道:“我爹如何了呢?”
“你放心,季大人再为玥妃调理身子,太后不会为难他的。”
季敏谦安心之余,长长吐出一口气。
樊烈见了,心也跟着落了地。他知晓季敏谦落罪于此,便知有人存心陷害。他不怕季敏谦会被降罪,只因相信他是无辜的。然而他却怕季敏谦一人在此,胡思乱想。这人总有本事将所有事都揽上身,然后不做抗争。所以樊烈才求了两位大人和静妃娘娘,来此探望。
如今果然一番说辞,让季敏谦僵硬的肩头缓缓放松,他觉得自己来的这一趟,当真值了。
看着季敏谦舒缓了眉眼,他也觉得心头大石落了地,不由轻松起来。于是也学着季敏谦盘膝而坐,紧紧靠在那人身旁,希望可以让那人温暖一些,也可以让他紧绷的身子有个依靠,然后便将案件的进展与他细细理说了一遍。
上官玥秀清醒之后,便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清楚,知晓季敏谦入了大牢,她竟是直接寻到皇上,为季敏谦说项。只说季敏谦若真有心坑害自己,断然不会为自己保胎,这当中定是误会重重,阴谋重重。
有上官玥秀为季敏谦担保,他的嫌疑一下子便少了许多,于是两位大人和静妃更是针对孟慧儿以及她身边的人一番严审。这当中皇上也是不断施压,几日下来,孟慧儿宫中人心惶惶,更是不少人已是获罪难逃。
至于季敏谦那份方子,两位大人也不曾放过御医馆,仔细查证。
几方施压,抖出不少陈年旧事,就连当初禁药一案,似乎也即将浮出真相。
说道这里,樊烈打量季敏谦神情,见他听闻禁药一事,不由眼神黯淡,以为他是想起宫中算计频频,为静妃担心,不免有些心下沉重,仍是在一旁安慰他。他却不知,此时季敏谦所想的不是静妃,而是慕容晟那不容自己逃离退却的誓言。
况且又想起那时慕容晟中毒的情景,一时心焦,遂对当年一时追问了两句。
只可惜樊烈也不过是听闻旁人说起,自己并未亲身审查这单案子,于季敏谦所问确实难以回答,见对方几分无奈,几分失落,他心下不由后悔,怎不知多问一些,又暗骂自己,好不容易叫这人放松了几分,却又害他此刻心情沉重。
于是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看的季敏谦一阵心惊,忙抓住对方手,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然后皱着眉,看向那人被打红的脸颊。
樊烈一阵心跳加速,眨了眨眼,慌忙后退,道:“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恨自己嘴笨,说不出你想知道的。”
季敏谦一阵好笑,冰凉的手指点在那被打红的地方,道:“你又不是查案的,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是我太笨,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说着,换指为掌,轻柔着樊烈的脸。
樊烈只觉得心头狂跳,脸上更是止不住的升温,忙一把抓住季敏谦的手,颤声道:“季敏谦,我……我……”
想要表述自己的心情,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更见焦急,满脸通红。
正当他焦急万分之际,忽然一阵脚步声跑来,原来是他手下一名侍卫匆忙而来。樊烈心头火起,便要咒骂。那侍卫跌跌撞撞进入,一把跪倒,叫道:“樊大人,静妃娘娘派人来寻你,说是……说是……”他扫向季敏谦,几分犹豫。
“有话就说,支支吾吾成什么样子?”
那侍卫被吼的瑟缩了一下,忙道:“静妃娘娘传话,慧妃刚刚自尽身亡了。说是这事有蹊跷,让您速速回报。”
“什么?”季敏谦,樊烈两人闻言,登时面面相觑。
不知缘由,季敏谦却是顿时手脚冰凉,只觉背后一个无形的阴谋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