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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再陷杀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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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宫内烛火晦暗,上官云曦端坐在正位,一旁左手靠坐着上官玥秀,右侧坐着莫婷嫣。季敏谦跪于正中,行了跪拜之礼,却不曾闻旨起身。
上官云曦半垂着双眸扫着下方的季敏谦,虽然之前他同季恒曾来请旨,但是自己并未好好打量,上次见面还是他为自己施针之时,亦是在昏昏沉沉间不曾细加查看。如今见了,只觉得季敏谦比之过去少了一分阴郁,却多了许多的沉重。
是因慧妃一事,还是另有其他?
自从慕容晟夺回大权之后,上官云曦身旁再无暗影,于宫中所发生的事,仅能听身旁随侍传达,所知有限。因此她并不知晓季敏谦与慕容晟之间苟且之事,只是多年来,她心中仍未放下那丝毫戒备。
尽管她之性命悬于季敏谦之手,却仍不能免去对他那份从心底散漫开来的畏惧与憎恨。
从上俯视,掩不去心下升起近乎肆虐的恨意以及高人一等的快意,久久不语。
俯首的季敏谦虽然看不到那极具意味的眼神,却感受到那复杂交织的几道视线。上官玥秀淡然却夹杂着不怀好意的探究眼神,上官云曦阴冷又独具快意的盘算审视,以及莫婷嫣那焦急无奈,牵肠挂肚的担忧视线,交汇一处,只让季敏谦觉得心头更见沉重。
深深一拜,他先行问道:“太后召见敏谦,不知有何疑问?”
上官云曦尚未答话,玥秀却是最先沉不住气,喝问道:“慧妃一事,季大人可有解说?”
“慧妃失足跌倒是意外,适才两月,胎儿尚且不稳,所以才引致滑胎……”
“一派胡言!”话未尽,便被玥秀打断,她冷冷睇着季敏谦,道:“我已派人去查探,慧妃出身武官世家,自幼便习武强身,她怀胎之后却是身体渐差,季大人对此又有何解说?”
季敏谦心头一凛,却仍是如实作答。
“慧妃虽然有健身强体,但是她之气脉却是较之旁人稍虚,胎儿本就不稳,脉象时强时弱,因此才需要小心照顾。”
“哦?”上官云曦一声质疑,懒懒起身,道:“这般说来,大人的意思是慧妃胎儿不保,全是她身体缘由?”
季敏谦忙叩头道:“慧妃确实体虚气弱……”
“那季大人,以你的医术尚不能为她抱住胎儿么?”一声质问,已是兴师问罪。
季敏谦听出缘由,心下亦是一凛,道:“敏谦……”
不待他解释,上官云曦又道:“季大人是无力为她保胎,还是不愿为她保胎?”
季敏谦骤闻责问,冷汗直流。他不敢妄断自己医术无人能及,但是之前为慧妃调理亦是做了最充足的准备。慧妃身体性凉,不能使用药性太强的药物,又怕伤及胎儿,一直以来,除了药膳不敢再做其他。算起来,经他调理,这一个月慧妃身子气血稍足,胎儿亦是稳健不少,只是突然失足,外力撞击之下,就是神仙也难保。
只是此刻,太后问罪,季敏谦却是有口难言。
“太后,是敏谦医术不足,但是敏谦已经尽力。慧妃身子血气不足,怀胎亦是有所不稳,这两月敏谦为她药膳调理,已是有了好转。慧妃骤然惊动胎气,所以才引致滑胎……”
“这般说来,大人是在指责我的不是了?”
玥秀一声质问,季敏谦再次俯首。
“敏谦不敢。”
“季大人曾与我言道,虽是怀有龙种,但也不该太过小心,适当运动也是需要,更何况还要保持一个愉快的身心,不知我说的是否正确?”
“娘娘说的是,只不过……”
上官玥秀不给季敏谦解释之机,继续说道:“我见慧妃自有孕以来,一直留在闺房之内,不曾外出,憋闷房中,不知是否会对胎儿影响?”
季敏谦默然不语。
上官玥秀又道:“不长走动,我只担心日后慧妃生产会有阻滞。久闷于房,我只怕她心情抑郁,这些大人可有考虑过?”
“敏谦省得,只是慧妃身子虚弱,若是不好好调养,只怕随时都有滑胎之险。”
“随时?”上官玥秀骤然挑高声音,道:“有季大人调理还会如此?”
季敏谦再次抿唇不语。
上官玥秀冷哼一声,眉眼倒竖,眼见就要发作。
莫婷嫣看的一时心惊,不由直起身子道:“今日之事全是我之过错,太后明鉴……”
上官云曦挑了眉眼,懒懒问道:“是你让慧妃入园?”
莫婷嫣一时犹疑,不曾开口。
“那是你让她靠近雀鸟?”
“不是……但是……”
“你既没劝道她入园,又没劝导她逗鸟雀,何罪之有?”
莫婷嫣一时无语,只能抿着唇角,焦急担忧的目光看向季敏谦。
上官玥秀道:“是我之错,是我知晓静妃娘娘所处繁花似锦,所以心生向往,才唤慧妃同行,想要一起赏花,更是希望她可以踏出房门,减少心中抑郁。”
“她一直闭门不出么?”上官云曦轻问。
“听季大人之言,她还是少动为好。”上官玥秀乖巧作答,眼睛却是淡淡瞟向季敏谦,无声质疑对方。
“她有同你说过,不宜多动么?”
上官玥秀故作思索,缓缓摇头道:“这倒是未曾听闻,我唤她同行之时,见她喜上心头,与我说过,季大人限制她之行动,她早已憋闷的无所适从,所以我相邀之际,她欣然接受。”
“既如此,你何罪之有呢?”上官云曦淡淡开口,玥秀只是微微撇嘴,便低头不语。
慧妃滑胎这件事,前后牵扯不过两人,但此番牵连了季敏谦,两位娘娘无罪,太后却是请他来问罪此事,此番计较,这当中有罪之人,唯有他一人。季敏谦来时便知此行不善,只是以为牵连者是静妃,一路上早有计较,但未想到,上官云曦所针对之人,从最开始便是自己。一时心寒无语,只能默然无声。
上官云曦打量季敏谦数眼,忽然唤来随从。只见随从送上一沓纸张,上官云曦扫过数眼,道:“将这些给季大人看个明白,让他分辨一下,这是不是他开给慧妃所用之药。”
季敏谦接过纸张,细细阅读,见无论笔记还是内容,都是自己所留。知上官云曦有意留难,却不知她要如何施为,于是只得点头道:“不错,这确实微臣所留。”
上官云曦闻言,顿时脸色一沉,冷声道:“传季恒季御医。”
季敏谦心下一颤,不敢再动。
季恒入殿看到季敏谦跪于当中,心下亦是跟着一凛,身子一颤。连忙镇定心神,跪拜叩头。上官云曦让他起身之后,又请人赐座,季恒心下惶恐,却也不敢多问。随即下人送上一沓药方,要他过目。
季恒一眼便看出那是出自季敏谦之手,在细读所用药物,便知晓这是一个月来,季敏谦为慧妃保胎所开药膳,其中几位药材甚为贵重,但是对慧妃身子也是极有好处。他虽然负责为玥妃调理身子,但是身为御医馆之首,随时会关照下面人做事。慧妃的身体状况他自是知晓一二,一来是信任季敏谦医术,二是信任季敏谦医德,对他所做甚为放心。
如今见了这药方,所用之药皆是药性温和,不至于伤及胎儿,又可以补气养血。其中有几位用的甚为巧妙,倘若换做他,亦不能如此巧妙施展。
想到这是自己的儿子,一时老怀欣慰,更是满心欣赏,不由点头道:“这药用的巧妙,即可补血养气,又不伤及内府脾脏……”
上官云曦双眼猛然睁大,瞪向季恒,季恒登时无语。只听上官云曦道:“季大人的意思是,这药方没有问题?”
“这……确实没问题。”
“大人所言这药物药性温和,但若是服用者身有血症,该当如何?”
季恒一怔,所谓血症不仅是气血不足,而是供血难以为继,若是受伤便会血流不止,此症全因少时调理不当所致,但若是后天知晓进补,也可痊愈。只是若真有血症,季敏谦所用药物之中,有一味便是不当。
季恒皱眉,心思一转,已然明了太后之意,只是难以解说,只得犹豫道:“这……”
“季大人因为季敏谦,不敢多言了么?”上官云曦质问之下,季恒急急便要辩解,只是她不给机会,说道:“季大人不必多言,御医馆当中并不是只有两位季大人。”季恒面色一白,上官云曦已经传旨唤来了范曾离。
范曾离同是御医馆的大夫,比之季敏谦年长了不少,只是却没有季敏谦如此受人喜爱,一直心下不喜,如今他被传召,又听上官云曦一番询问,回答之际,便又是一番添油加醋,说的好似是因为季敏谦一表人才,才会受众多宫嫔追捧,本人却是恃宠而骄。
一番说辞下来,上官云曦面上早已阴云密布,季恒见状,忙下跪请罪。
上官云曦却对他视而不见,一味质问季敏谦。
季敏谦皱眉难言,抿唇道:“太后,我并没有恃宠而骄,我为慧妃诊断之时,不曾听闻她患过血症,诊断之中,亦无此迹象……所以我才大胆用药……”
“这般说来,倒是知情不报的慧妃有错了?”
“敏谦不是此意,敏谦只是相信慧妃血症早已痊愈。”
“你这么说,便是要说范大人无中生有,更是要说,慧妃滑胎一事,全然与你无关?”
“敏谦不敢……”
欲加之罪,如何推脱。季敏谦此番早已知晓自己难以全身而退,他为旁人委曲求全无所谓,但是要他承认自己医术有误,却是难以心服。一时口快,他便知晓自己已经撩拨了上官云曦的怒气,想起曾经三番几次的侮辱,他顿时心下生寒。
上官云曦冷冷的看着季敏谦,尚未答话,却是一旁的上官玥秀说道:“太后息怒,人孰无过,相信大人只是一时失察。若论医术,确实在这苍朝之内,无人能及季大人一双妙手,就连太后的顽疾也是在大人手中,医治无虞。这一点,无人可以否认。”
上官云曦似念及旧情,缓和了脸色,道:“既是如此,也不能一概而论。”
上官玥秀道:“太后,大人一时失察也好,慧妃是否痊愈也好,如今慧妃仍需人照料,既然季大人一直为慧妃调理,现下也还是由大人继续为好。”见上官云曦面露犹疑,玥秀又道:“季大人了解慧妃身体,如今又有太后为慧妃做主,相信大人断然不会在草草了事。”说着,她扫向季敏谦。
季敏谦心下有气,却是难以反驳,只得暗自吞下这口气。
上官云曦似乎被这说辞打动,略作沉思便点头答应。吩咐季敏谦好生照顾慧妃,若是在有差池,定然不饶。季敏谦一边答应,一边心下犹疑,但觉此行来的蹊跷。他已做好了被问罪责罚的准备,却不想最后竟是上官玥秀一番劝诫,息事宁人。这当中总是透露着那么一股子古怪,让他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心下泛疑。
与季恒无声退出泰安宫,便一把被拉住,眼见季恒一脸担忧,却是欲语还休,他亦是满腹犹疑,面露猜疑。
如今唯有小心谨慎,但仍是心下惴惴。
之后便被慕容晟拉着,一番细细询问。季敏谦心下没有主意,也只能将殿上发生如实禀告,只是隐去了一直被强求跪地,也隐去了范大人一番说辞。但慕容晟安插在宫中安插了无数眼线,又岂会不知这件事。季敏谦不愿多说,他这次也没有多问,实在是因为他一时也摸不清太后的主意,只能吩咐护在季敏谦身旁的人小心谨慎。
慧妃得知自己小产,整日以泪洗面。季敏谦几次前去细细安慰,却是不得其法,抚慰不了心,他身为医者,只能尽心竭力的照顾她的身子。但探脉之间确实没有发现血症之召。但季敏谦也算是留了个心眼,每次都会约见三方会诊,范曾离亦在其中。
血症一说,经多方诊断,自是不攻自破,只是现下不能证□□妃怀孕时,不曾患有血症。慧妃亦是一口咬定,是季敏谦配药失误,才会导致她气血两亏,每每见到季敏谦,不是冷嘲热讽,便是痛哭不止。
季敏谦满心委屈,也只能忍受。
直到五日后,上官玥秀看望孟慧儿,见她气色好转,心思便是不住转动。当初一番算计,让她胎死腹中,如今自己仍是唯一怀有龙种的人,顿时神清气爽。端坐在孟慧儿床前,一边劝慰安抚,一边摆出高高在上,不同旁人的傲慢姿态。孟慧儿看的恨在心里,面上却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遂向上官玥秀哭诉,若非季敏谦失职不当,自己也不会痛失爱子。上官玥秀当对方当真如此心思,于是也在一旁劝说,一边将所有责任都推在季敏谦身上。
上官玥秀临走之际,孟慧儿又央求她来多看望自己,上官玥秀一时心气高傲,答应下来,亦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孟慧儿知晓谁才是宫中首席,于是心中暗暗盘算,每日前来探望。
过了两日,上官玥秀在此看望孟慧儿。
与孟慧儿一番闲聊之后,见下人端上一碗膳食。甫一端入房中,便闻到一股清新好闻的香气,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上官玥秀有孕之际,更是口欲极强,看着那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膳食,微微挑眉,随即问道:“妹妹这吃的是什么,如此好闻?”
孟慧儿微微一笑,道:“这不过是普通小食,是我家乡之物。”她见玥秀眼神微动,便道:“姐姐可要品尝一番?”
上官玥秀一边摆手,一边抚摸肚腹,道:“还是算了,我怀有身孕,还是不要随便吃不知名的东西。”
孟慧儿双眼一暗,低声道:“姐姐说的是。”随后双眼一转,又道:“只不过这碗小食,其实除去味道好之外,也是我家乡用来为孕妇调理身子的药膳。当年我娘生我大哥时,便是吃这个,后来果然生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她抿唇一笑,腼腆道:“前些日子,我怀有龙种时也曾日日食用,御医也说,这当中好物甚多,不仅可以补气,还可以让孩儿健康成长。当日季大人也不断问我配方,我之药膳,他亦是参考了这个的材料,为我调配。”
上官玥秀“哦”了一声,对季敏谦的医术她还是相当信任的,因此听闻季敏谦为孟慧儿所做药膳是原来与此,一时心痒。
孟慧儿又道:“其实之前季大人为我问诊时曾说过,观我脉象,虽然不稳,但是却可能是个男儿。”说着,她又是一阵神伤,忍不住眼圈一红。
上官玥秀听了却是心头一跳,她不知孟慧儿所言是真是假,但转念一想季敏谦的医术,探出男女也未曾可知,于是心念一动,又听孟慧儿道:“其实我家乡盛传,这味食物虽然没有名字,不过却是可以生子的灵药呢。只是可惜……”一时想到没了的孩儿,她又是一阵眼酸,泪水便流了下来。
上官玥秀却是听得心潮澎湃,她摸着自己的小腹,脑中盘算,若当真饮用可以生子,现在怕也是为时不晚。于是问道:“妹妹这个,当真好味么?”
孟慧儿微微一笑,唤了下人,又上了一碗,推到上官玥秀面前,道:“姐姐不妨尝尝看。”
上官玥秀品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生香,忍不住眯起了眼,赞了一声,低下头慢慢品尝。
孟慧儿见她吃的开怀,微微一笑,道:“姐姐若是喜欢,不妨妹妹每日为姐姐送上一份如何呢?”
上官玥秀沉默片刻,点头道:“也好。”
如此一番,上官玥秀便时常看望孟慧儿。又过了五日,她在此前来,孟慧儿一如既往的端上一碗吃食,上官玥秀见她对自己颇为上心,知晓她是向自己示好,寻求靠山。心想若是可以将孟慧儿拉拢,皇上既然愿意临幸这个女人,日后她若是为自己所用,只怕是锦上添花。
上官玥秀有心拉拢孟慧儿,对方亦有心依靠,两人可谓是无需言语,一拍即合。
上官玥秀品着手中的膳食,但觉味道与平日有些不同,于是抬头问道:“今日这味道有些不同,可是添加了什么?”
孟慧儿微微一笑,道:“可不就是,加了一味香料,姐姐觉得如何?”
上官玥秀又一品味,点头道:“确实不错。”
孟慧儿微微一笑,道:“姐姐喜欢就好。”随后又道:“我和季大人说起姐姐常来,季大人便说姐姐有孕之人,与我不同,所需的营养亦是不同,所以特意改了方子。”
上官玥秀夸了她一句有心,孟慧儿面露喜色。
玥秀待了片刻,转而告辞之时,忽然觉得下腹一阵坠痛,她顿时哀呼一声,捂住了肚子,一脸惨白的跪倒在地。
孟慧儿看的胆颤心惊,见她痛的厉害,忙唤人将她送入屋内,然后唤人去请季敏谦。随后,她靠在门框上,将上官玥秀用过的碗筷轻轻一弗,全数摔在了地上,跌了个粉碎。听着屋内上官玥秀因疼痛而近乎凄厉的惨叫,孟慧儿缓缓扯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