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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梨散雪 ...

  •   九月初的天气,已有些微薄的凉意,尤其今日早起便乌云蔽日,到了午后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越下越大,到最后竟似瓢泼一样。
      赵穆恩骂了一句鬼天气,小心地护好怀里的包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亭子,便跑了几步。到了亭子里收了伞,心说幸好素日里跟着自己的小厮四儿心思细,若不是他要自己带伞,这翠岚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要淋成什么样子呢!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抬头就看见一个青色的人影背对着自己安静赏雨。
      叶!丞!秋!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上他啊!
      赵穆恩撇了撇嘴,将伞放到一边,这边叶丞秋听得声音,回过头来。
      “……赵兄,雨天路滑,你怎么会来这翠岚山?”
      “……你不是也来了么……”赵穆恩以手为梳抓了抓额前被雨淋湿的头发,走到叶丞秋身边,“小雨那个丫头,啊,我妹妹,说翠岚山上普明寺里的什么姻缘桃符特别灵,知道我今天不当值,非要我来这破地方给她求一个!不然我才不来呢!走到半路偏偏还下起雨来了……”
      偏偏还遇到了你……
      赵穆恩咳了一声,问道:“那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丞秋转过头去,“今日是初三,家慈每月这个时候都会来庙里上香祈福,还愿祝祷,早起看到天气不好,家慈体弱,在下担心家慈感染风寒,便代劳了。没想到走到半路,被雨留在这亭子里。”
      没想到还遇到了你……
      赵穆恩说了一句“这样啊”,就没了下文,两人就这么隔着两尺的距离安静的站着,气氛略显尴尬。
      自从中秋那天在御花园见到叶丞秋之后,赵穆恩就觉得自己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他几乎每天都能“偶遇”叶丞秋。这个人口齿伶俐不说,还特别的诡计多端!只要碰到他,不知怎么的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跟他打起赌来,自己还每次都输。
      打赌赌输了那是小事,可恨就可恨在叶丞秋每每赌赢之后,随便几句不带脏字的嘲讽的话就能惹得自己怒气上头失了理智,以至于每次赌输了之后他总是被激的跟小孩子一样蛮不讲理的跟叶丞秋横起来,叫人看足了笑话。
      不过倒也罢了,这个人最然嘴巴讨厌,但打赌赌赢了也不会叫自己做些太出格的事情,一般就是:飞墨轩的白鹿纸三打,覆青轩的画轴一卷,十里香的甜酒四壶,张家包子铺的肉包两笼,又或者自己亲手雕的桃木的坠子,亲手编的装蟋蟀的笼子。
      零零散散的一些小东西,也花不了几个钱。
      所以只要他冷静下来想想,就觉得其实叶丞秋也没什么不好。左右在皇宫里当值四处巡视也没什么意思,有人跟自己打个赌玩玩倒也不错。可是下一次被叶丞秋一激,这种想法就立刻飞到九霄云外,该耍小孩子脾气就耍小孩子脾气,该蛮不讲理就蛮不讲理,该横就死命的横下去。但再冷静下来,就又觉得叶丞秋人不坏,尤其是在收到自己依照赌约给他带来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一脸感激的道谢,到弄得自己老大不好意思起来,先前的不爽也忘了个干净。
      如此循环反复。
      谁叫他赵穆恩生性单纯,又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主,但凡人家对他示点弱,他就心软了,人家对他好那么一点点,他就能撅着个腚飞了。尤其在面对叶丞秋时,他的这种特性更是不自主的被无限的放大。
      所以当赵穆恩看到叶丞秋摩挲了上臂几下后,心里头就软了,保护欲呼呼的窜了出来。于是他犹豫了片刻就打开包袱,抖开里面的大红猩猩毡斗篷,走过去给衣衫单薄的叶大少爷披上,一边系好斗篷一边有些结巴的说道:
      “都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读书都读傻了,出门也不看看天气,多穿点能压死自己还是怎的?”
      叶丞秋先是一愣,继而翘了翘嘴角。那斗篷上一圈墨色的风毛出的极好,好似婴儿的肌肤一样,又滑又细。他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 “赵兄怎么会随身带着斗篷?可是令堂嘱咐的?”
      被叶丞秋面上温和的笑容晃的有些失了神,赵穆恩用力甩了甩脑袋,“不是,我大哥这个月中旬的生辰,我想着快入冬了他要守城辛苦的很,就找城里的裁缝给他做了个斗篷当做礼物。”
      给兄长的生辰贺礼也能拿来给自己御寒,想到此处,叶丞秋脸上笑意更深,伸手将斗篷裹的紧了些,“如此,多谢赵兄了。”说罢,想了片刻,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巧的葫芦,“在下一年前琢磨出个酿酒的方子,叫十里香酒铺的掌柜依法酿了几坛好酒。”
      原本是想你回朝时跟你一起饮用的……谁知……
      叶丞秋顿了顿,继续道:“一直存在那里。来的路上恰巧经过酒铺,在下便叫酒铺的伙计打了一葫芦,想回去跟家严一起享用。不过此时天寒气湿,这葫芦酒,便给赵兄驱寒了,算是……”嘴角扬起欢快的笑意,伸手轻柔地拂过斗篷上的风毛,“算是赵兄借在下斗篷御寒的回礼。”
      伸出手去,小小的葫芦上漆着的朱砂已有些褪色,也难怪了,这是赵穆恩十年前亲手做给叶丞秋的,不过葫芦腰上的那个小小的玉坠子,却是叶丞秋事后自己系上去的。
      赵穆恩听完方才那番话心里头暖的一塌糊涂,此时此刻脑子里尽是叶丞秋的好。他道了声谢,接过来拧开葫芦嘴就是一大口。只觉得这酒入口甘甜,回味绵长,真可谓是佳酿。但奇怪的是,酒这种东西,喝下去纵使不觉得辣,最起码也应该觉得暖。可是这个酒喝进去,除了暖,竟还能感觉到一股清冽的寒意。
      赵穆恩很是好奇这个味道是怎么来的,反正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这么好,刚才你来我往的那几句更显得两个人好似是相交多年的挚友。赵穆恩向来喜结朋友心性豁达,他觉得要是能这样顺利的聊下去,他们两个化干戈为玉帛成为朋友也是件顶好的事儿。所以就顺着话题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心情甚好的叶大少爷慢慢说道:“这个酒……以汾酒为底,添了梨花和少许梅子。酿酒的水,是冬日里采的梅花和竹叶上的雪水,故而清冽些。”
      因为你说过你不喜欢太过辛辣的酒,而你素来喜食甜食,所以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用雪水哪里就有这般清冽的味道呢,那是叶丞秋解葫芦的时候将手隐在斗篷下悄悄塞进葫芦里的一颗雪莲养心丹,遇酒即化,对赵穆恩的旧伤最是有益。叶大少爷费了不知多少工夫才从苏未那只狐狸手里讹来几颗。
      对此毫不知情的赵穆恩点头,“难怪有股子梨香。话说这酒叫什么?”
      “……还没有取名……”
      它原本的名字,原本是想等你回来品尝后,由你来取的……
      “唔……这么好的酒,没有名字可惜了!”赵穆恩挠挠头,“取名字我不在行。我觉得这个酒吧,喝起来感觉像春初气候变化急剧的时候,时冷时热,不对,是冷中有热,热中有冷……诶,你们背的诗里,没有类似这样的么?”
      哪有这样的诗啊!
      叶丞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没有……赵兄方才说,这酒喝起来,让人感觉好似初春时节?”
      赵穆恩咽下一大口酒,含糊不清地说,“是啊!”
      “梨花洁白如雪,散落到地上也似冬日白雪飘落。若满地满树皆是梨花,便如寒冬时分竟有梨花盛开亦或是盛春时节竟有白雪覆地之奇景。此景中,冬中有春春中有冬,一如赵兄方才所言‘冷中有热热中有冷’。这酒,就叫‘梨散雪’,如何?”
      “梨散雪?”赵穆恩捏着葫芦颈重复了一遍,“唔,我不太懂文字上的东西,不过听起来不错。”仰起头饮了一大口,叹了声:“好酒!”
      叶丞秋闻言莞尔一笑,“赵兄喜欢就好。”
      赵穆恩用袖口擦了擦嘴,忽然想起一事来,“诶,对了,你娘最近要过生辰么?小雨和刑部尚书任成明的妹妹任芷斓,前几日去流翠堂买首饰的时候说是碰上你了。我心里好奇,你一个大男人去首饰铺做什么?莫不是你娘生辰到了你要买个首饰当贺礼?”
      一身青衣的人倏然抬起头来,遥望层层雨帘遮掩中的青山峻岭,淡墨色的眼睛也好似蒙上了一层水幕,“颜卓在霓裳坊里的一个相好喜欢流翠堂的首饰,可颜卓这几日身上不大痛快,在下便替好友走了一遭。”说罢又紧了紧斗篷,墨色的风毛将一张小脸衬得越发俊俏。为了躲雨他曾跑动过,是以发髻有些松,几缕头发软软的垂了下来,在耳边荡来荡去,不时扫过他小巧的耳垂、纤细的下巴、淡粉色的唇。
      赵穆恩看在眼里,顿时觉得心里头好似猫挠。他赶紧错开眼干咳一声,随便想了个什么话就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我听小雨说任家的小姐好像很喜欢你!任小姐人不错,你又没有娶妻,不如————”话没说完就被叶丞秋打断。
      “赵兄若是觉得任家的小姐不错,在下可以给赵兄介绍个可靠的媒人说成这门亲事,赵兄以为如何?”
      看着叶丞秋抿紧了唇寒着一双眼睛的样子,赵穆恩便知自己说错了话,结巴着说道:“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低头一瞅对方冷着脸一言不发,心中后悔,可是他嘴笨,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重复道:“呃……我,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
      赵穆恩跺跺脚,暗骂自己没出息。可恶!怎么一看着叶丞秋那张满是愠怒的脸,心里头就这么的愧疚啊!
      于是说话时不自觉的带了年幼时跟母亲撒娇耍赖的调子。
      “喂……我说你不至于吧?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平时我打赌赌输了你那么说我我也没怎么着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心眼儿别那么小成不成……”
      “……”默念几次冷静冷静这个人就是没脑子这个人就是个呆子这个人他失忆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叶丞秋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无妨。在下方才失态,这厢赔礼了。”说罢一揖。
      赵穆恩赶紧摆手,“没、没!你不生气了就好!”心里却想,他生不生气管我什么事儿啊?我干嘛要道歉讨好啊?诶怎么回事儿啊这……
      叶丞秋心里想的则是:真是的,怎么一碰到这个呆子的事儿,我就一点都不理智了。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涵养哪里去了……
      这两个人这般的心思放在苏未这个局外人眼里,却是再简单清楚不过了:谁叫你们两个人,是彼此的冤家呢?
      不过此时的苏二少爷却没法跟好友一起赏雨饮酒,他卧在叶丞秋所住的院落边角的客房里,解开亵衣,小心的从小瓷瓶里掏出些绿色的药膏,抹在右侧腰际。
      听得有人走近房门,忍着疼迅速从铺盖底下抽出明晃晃的“沧浪剑”,左手一翻,十几根钢钉便扣在了指尖。
      “是我,别防了!”来人却是叶丞秋,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苏未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压抑着呻吟了一声,整个人便向床铺倒了下去,叶丞秋赶紧去扶。
      “我说行之啊,你好歹唔……你好歹带上我送你的铃铛,让我知道是你来了,不然这一天唔……这一天来这么几回,我……我可要去见阎王了!”
      叶丞秋扶他坐起来,帮着上药,“这不是出了趟门么!我一个大男人成天带着小姑家娘家带着东西,若是有人看见了,可不要叫人笑话死了!”将小瓷瓶盖好收起来,“再说了,就算是有下人来也只往我的书房去,哪里就能跑到这跟摆设一样长久没人住的客房里来寻你的麻烦!”抬手指指四周,“都被当成堆放杂物的地方了,不到年下扫尘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苏未系好亵衣的衣带,断断续续地说道:“保不齐你家的下人一时勤快,趁着你在皇宫陪圣上下棋,就把这个院子上上下下收拾个干净彻底呢!”
      “你刚才那副全副武装的样子是防下人的架势?我家的下人可没这么有本事,能叫颜卓你这么隆而重之的‘接待’啊!”一边说一边递了杯茶过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苏未挣扎着抬起半个身子接过茶盏,只瞥了叶丞秋一眼,就知道他今天准是遇到他的冤家了。“今天又碰到那个呆子了?”
      叶丞秋心知瞒不过苏未,点点头,“嗯……他叫我娶任芷斓……”
      “噗——咳、咳咳咳!”。
      叶丞秋颇有些嫌弃的拍了拍被茶水溅湿的衣袖,苏未一边咳一边说:“咳咳,他真这么跟你说?”
      叶丞秋抿抿嘴,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尽数讲给苏未听。苏未听罢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心说你们俩真是够了,一个平日里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那一个领兵打仗时也是气势十足,怎么一遇到对方就都变成了孩子,谁也不让谁愣是能较起劲儿来。这多大的事儿也值得你这么生气?
      “那个呆子说话向来不经过大脑(虽然只是对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话说,事情办妥了?”看到对方点点头,苏未便继续道:“这样便好。”说罢又咳了两声。
      叶丞秋皱起眉,“你这伤都有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是不见好呢?”
      “哪里就那么快呢?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我这可是伤及了内脏啊,我的叶大少爷。”被叶丞秋扶着躺下,苏未拉拉被子,“咱们那位圣上,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
      叶丞秋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慢慢锁起眉宇,“……我也没想到,皇甫涵竟然心狠至此……”
      “可不是呢!”苏未蔑笑一声,“我这几年来一直在找的那位竟被折磨的瞎了眼睛,我差点没认出来!多亏了他,不然咱们可不知道,封左那个老狐狸织成的网,要从哪里破!十、恶、重、罪(注1)!就算是享有八议特权(注1)的皇亲国戚也得死,何况区区一个刑部尚书!”
      叹了一声,叶丞秋给苏未掖好被子,“你啊,好生养伤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你就别再操心了。” 说完这番话就踱回了书房。
      刚走到书案前,就看见紫檀木镇尺下压着两片殷红的枫叶,打开案旁的盒子,果然他离开前放进去的东西已然不见。他下意识的摩挲着那个被苏未送回来的桃木扇坠,淡墨色的眸子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
      白洛清,一切拜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三】梨散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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