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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我叫苏墨,生在洛阳,真正的将门之后。
      外界传言我在都城里困顿了十一年,十一岁那年,我被召进宫中,成了皇帝身边近臣侍卫,而我的父亲则被前往嘉峪关镇守边关。其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这是成了皇太后的人质。
      我自小体弱多病,在两岁时,父亲费尽周折,终于让我拜师元睢长老,然后便离开了洛阳,一直留在洛阳的“苏墨”,是我的奶娘之子。
      跟着元睢长老前往南方游历,来到了汉人领地时,我不过才三岁,听师父说,我从小生得乖巧,极惹人疼爱。元睢长老是鲜卑皇室,因为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很年轻的时候便进了南朝生活,比起鲜卑的胡人习惯,他的举止反而更像江南的汉人,不管身在哪里,他坚持穿着布鞋,就是进了大魏皇宫面见自己的侄儿元诩,他还是这身装扮。
      九岁那年,我跟着元睢长老回到洛阳,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回洛阳,早听说大魏迁都洛阳后,洛阳越加繁华了,真正见到了,才由衷欢喜。
      我一身书童打扮,跟着元睢长老直接面见圣上元诩。
      我们没有去往西宫,却乔装来到了东宫胡太后的眼皮底下。
      那时年纪虽小,但是这么多年的跟随,除了武艺强身,我对朝堂也有些了解,远在建康便能听说胡太后掌揽朝中大权,生活荒淫无比,可是圣上没有实权,所有的事只能听之任之。这次跟着师父来到东宫,我还是有些忐忑的,这一路如此漫长,以至于我忽然闻见浓郁的香味时,才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处妃嫔住所,没等我惶恐后退,师父就将我拎进了屋。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少年满脸苍白地坐着,旁边一个打扮奢丽的女子,正焦急地踱着步。我和师父进来时无声无息,如若不是我惊讶的喊声,恐怕两个人还沉浸在自己焦虑里。
      “师姐?”
      潘天竹抬起头,面露喜色,圣上先她一步冲到师父面前阻止他行礼,师父顺势站起,探寻地看着圣上,圣上隐忍着发出小兽的怒吼声,一把抓住师父的衣袖:“叔父帮我!”
      “我不能。”师父回答得干脆果决,“陛下,我答应过先皇,绝不插手朝政。”
      我一愣,在回大魏的路上,师父是说过去救助故人的,难道那个故人,竟然不是皇上?
      “叔父!”圣上声音中带了些请求,“朕……朕不是她的对手!”
      “你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先皇尚且让她蒙蔽了,你还这么小。”
      圣上面色一冷,放开了师父的衣袖,回到座椅上,淡淡道:“皇叔此行可有要事?”
      “我听闻陛下才得了件宝贝……”
      “皇叔这些日子虽游历在外,消息还是很灵通。”圣上接过潘天竹递过的茶水,丝毫不见方才的慌张模样。
      师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师姐使了个眼色,我摇了摇头,希望她不要插手师父的事,无论如何,师父自有分寸计量。师姐跺了跺脚,走过来抓住我就要往外拉,师父扬了扬手,师姐的手一紧,有些不甘地松开。
      圣上面色有些不善:“潘充华,你当朕是摆设么?”
      “陛下!”师姐忽然冲着师父跪下,眼泪大滴落下,“师父!戴淑妃带着五个月的身子落下迎仙楼,孙夫人怀胎刚满两个月,昨天堕井去了……”
      “我听闻楼兰使臣供奉了三棵天山雪莲,想向陛下讨一棵来延延寿,再多残喘几年。”师父声音很轻,却将师姐的哭诉压了下去。
      “潘充华,将你的那份拿给皇叔。”圣上端坐命令。
      师姐一愣,我过去将她扶起,道:“师姐,放心去拿罢。”
      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更不明白圣上到底打算怎么办,国事如此之大,他又怎么能马上夺了过来?看他模样,不过比我大几岁,照师父平时的说法,当今圣上要想夺得政权,缔结自己的心腹才是关键。可是圣上被禁在宫中,想躲开胡太后的监视,可能么?
      师姐很快就捧了个石匣子回来,圣上忽然将目光转向我,向我招手道:“过来。”
      我依言走了过去,圣上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墨。”
      “多大了?”
      “九岁。”
      圣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忽然笑道:“以后到朕身边怎么样?”
      我回头看向师父,师父哼哼唧唧地别过头同师姐说话,这下我可为难了,面前问我的是圣上,可是我的一切都是师父教的,总得得到师父允许才行。
      “怎么,你不愿意?”圣上仍旧和颜悦色地问。
      “再等两年罢。”师父轻声道,“两年后,他若是愿意,我就送他回洛阳。”
      圣上低笑,声音沉沉的:“叔父,我恐怕等不了了。”
      气氛忽然就沉闷下来,连一向不正经的师父也默然无言。

      师父早先就赞我懂事早,我随师父行走了这么多年,明白嘴巴刻薄的师父赞一句很不容易,心中美够了,也渐渐明白了我该承担的责任。
      我对家中人毫无印象,也知道现在回家去或许比奶娘的孩子还生疏,所以师父问起我是否要回府里看看,我拒绝了,安心跟着师父前往柔然。
      大魏这几年对柔然的态度转变相当窝囊,我有些愤愤然,很不情愿去给柔然可汗丑奴治病,还用的是这么珍贵的天山雪莲,师父却是懒洋洋地在车上打盹,我只能一个人生闷气。后来想想自己失笑,这生的是什么气!
      过了境,一望无际的草原便展现在面前,我还来不及赞叹,师父已经亮晶着眼睛向前,大笑道:“我活这么大把年纪,还从没到关外来过!瞧这天!瞧这地!”
      几句话将我的兴奋浇得一干二净,我淡然坐在他身后,不期然他忽然回头,一巴掌拍上我的肩膀:“墨儿,我真该带你来草原生活!这才是真正的汉子应该呆的地方!”
      我点头赞成,他一个鲜卑族人,硬是将自己培养成了一个标准的江南书生,确实该来这里生活,虽说野蛮了点,可是对男子的历练还是非常有利的。
      柔然是匈奴后代,世代生活在马背上,有北朝诸多国家牵制,倒也不怕我们大魏,否则前几年来的使臣也不会那么嚣张。这几年,柔然在大魏边境干脆不设城防,这么一大片肥地就这样施施然地存在着,很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这可苦了我们,驾着马车在草原上跋涉,零星的几户人家都是本分牧民,哪里会说汉话,指手画脚了半天,才弄清了方向,眼见着天都黑了,我们还是没有见到可汗的住处,无奈之下,就在最近的牧民帐篷里住下了。
      入夜,我不适应满毛毡的牲口味道,辗转了半天,还是悄悄起身来到外边。甫一出门,我吓了一跳,毛毡外的人影动了动,笑道:“小子,你怎么出来了?”
      是师父。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无奈叹气:“好难闻啊。”
      “啧啧,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夜色很深,我看不清师父的表情,只觉得他似乎挺兴奋。我撑了半天,还是打起了瞌睡。迷糊中只觉得有人轻轻推了我一下,力道很轻,但是我却醒了,抬头看,师父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纯黑的眼睛在星空下闪着璀璨的星光。我估计自己是看错了,于是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师父已经别过头,指着西北方向的天空,道:“看见了么?全天空最明亮的星!我们鲜卑族的星!真正的帝皇之星!”
      我精神为之一振,仔细看去,有些茫然地看着那颗星,傻傻道:“可我是汉人……”
      师父恨恨地拍了一把我的头,我大感冤枉,我本来就是汉人!而且自从鲜卑统治了那一带地域,与各族混合居住,基本上也汉化了,自古以来,哪个侵入中原的民族不是这样?虽然来的时候是其他民族,但是最终都会汉化,所以这种胜负实在很难说清。我自小就没有这么明显的种族意识,也不大能够理解师父的激动,不过看着西北天空那颗星,我承认自己是有震撼和感动的。
      “是天狼星啊……”师父痴痴地看着那颗星,声音有不正常的颤抖。
      我一震,试探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师父抹脸,笑道,“墨儿,知道你父亲当初送你到我身边来干什么么?”
      我想了想,除了强身健体,学习汉学,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而这些,在家就能够学到。“你是鲜卑皇室大名鼎鼎的长老,应该还是有一技之长的罢!”我摸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含糊回答。
      他“呵呵”一笑,声音里多了一份傲气:“你年纪还小,自然是不知道我的事。当年我们从平城迁都到洛阳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我没有说话,静静等着他继续。师父用手摸摸我的头,怅然道:“当年当年,人生付得起几个当年!我拜师元音长老门下,得其真传,学会了所有阵法,并且和师弟演算了几个很妙的阵法出来,只是……”
      只是一切都变了,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师父带着满身功勋与骂名,带着永不插手元家之事的誓言离开了。
      “罢了,不提那些往事了。”师父一推手,我的头向前一栽。
      “我这些年也没有教你什么,一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教起,二来……我并不想你去搅那一趟浑水。”师父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那师父的师弟呢?”
      “他啊……”师父眼中泛起层层笑意,“当年我们在洛阳杀出一条血路,他去高句丽的不成山隐居,我去大齐的临安城,说好老死不相往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是很好的。”我咕哝着,“既然当初肯和你杀出城,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好小子!这话听得为师心中舒坦。”
      我闷闷地答应着,又开始点头打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分不清是不是梦境,因为我第二天醒来依旧恍惚的很,那个似梦的天空下,有个人叹气,说:“墨儿,阵法也是凶器啊……师父因为这个一无所有,师父真的不愿教你……”

      第二天我在车上啃着干粮,师父斜躺在车上睡觉,我吃完干粮,忍不住道:“师父,您老胳膊老腿了,这样睡着容易不舒服。”
      师父安静地躺了半晌,还是睁眼龇牙:“安分点!”
      我撇了撇嘴,怪不得师父这大把年纪还没有给我娶一个师母,就那德行,再好的相貌也禁不起折腾啊!我看了一眼师父,还是为这副姣好的相貌可惜,所谓暴殄天物圣所哀,我心中得意不小心成了圣人。师父有鲜卑人共有的特征,他很白,瘦削的身子倒是很像江南人,剑眉,睁眼时是很亮的桃花眼,闭眼后和睁眼时没什么区别。师父说过我很会藏拙,所以小小年纪,却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出丑,而光会藏拙还是不够,我真正该学会的是藏慧,将所有的一切埋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这样自己就不会被自己出卖。我早知道师父本事了得,可惜鲲留在北溟,没有六月的大风,不能够扶摇而上,前往九天。
      我们前进得很顺利,到了快日落的时候,远远的天边出现了很多马匹,我看着眼馋,回头一看,果然师父是一脸渴望地看着那些高头大马,我脑中忽然充满了鲲被禁锢的场景,于是声音也软了下来,特地说起了江南人的口音:“师父,这些才是马呢。”
      “是啊……”师父直直地看着那些渐行渐近的马,轰隆隆的声音沉闷地从地底响起,师父无意识地用手敲打着车板,和着马匹轰然近前的音律,忽然将脸埋进了毛织毯子里,我大惊失色,嚷道:“哎哎师父!你不能哭啊!”
      师父忽然抬起头,很正常,连眼睛都没有哭过的痕迹,我仔细打量着他,猜测这是不是因为他的眼睛从来不会泄露自己的情绪,师父一脸无奈,懒懒道:“小子,你这样跟在我身边,我一辈子都忧郁不成了!不忧郁的话,怎么当个纯粹的江南人?”
      我能感觉的师父一直不愿意当个纯粹的江南人,所以撇嘴不理他。那厢师父小声嘀咕道:“这样人生就不圆满了,总得尝遍所有滋味才行……”然后很认真地对我说:“苏墨,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将你丢了,到时你自己保重!”
      我大喜,忙伸出手,师父摇头:“这次我是说真的,没有阵法书给你。”
      我一愣,不知道师父这唱的是哪一出,以往只要师父说出这样诀别的话,总是要赏我一本阵法书,我不一定都看,可是却记得每一个藏书的位置,这次是怎么回事?看师父衣袖宽松,难道没有带?我大感失望,还没有说什么抱怨的话,一句惊雷已经响起:“师父!”
      我被震得一晕,眼前青影一闪而过,我刚趴到辕门上,就看到五丈外,师父稳稳站在一匹黑色的骏马头上,在我看见的那一刻,那匹马堪堪停住。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后来回想,一直怀疑是不是师父站的方向太好,正对着落日,所以我才会那么崇敬,以至于直接落下马车,跪地膜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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