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别梦之凤舞江湖》风浣裳

41、（廿一上）众口砾金返身山野

　　林五娘知她不痛快，也不介意，低声笑道：“这里又没别人，我才这么说的，不过是为了让你欢喜欢喜。你的心事，王爷早就问过我了。”连城急道：“你跟他说什么了？”林五娘道：“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上次在军营里，还是你让王爷问我的。”

　　连城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暗暗松一口气，道：“最近你没再跟人说什么吧？”林五娘道：“没有，我哪能这么不知轻重？这次也不是王爷提的头，还是太太先提出来的呢。”连城奇道：“太太怎么说？”林五娘道：“太太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该老这么耽搁着，王爷才把你和柳二爷的事说出来。”

　　连城心中一跳，道：“太太听了说什么？”林五娘道：“太太说很好，催着王爷快把这件事给办了呢。王爷说柳二爷前几天到外地办事去了，等他回来就跟他提亲。你说这不是好事么？你们总算有了结果了。”

　　连城知她心无城府，只是一片真心替自己喜欢，随口问起太太和王兄当时的言语，心下登时雪亮——周太夫人那样一个精细严谨的人，自己外头的名字都不叫再用，可见心底防嫌得厉害，怎么听说自己在外与人有私情倒毫不奇怪？反而这样痛快就答应了？

　　又想起近日家下众人见着自己也不似原来自在，倒像是有意遮瞒躲避着什么似的——只为自己曾身陷敌营，回来又称病不见人，外面就传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来。这话自己都曾听到，太太岂有不知的？她不愿我留在这里玷污了王府的名声，所以才急着把我嫁出去！

　　不由想到柳湘莲，他那时说等三姐的周年忌日一过就来提亲，如今忌日早过了，他又出城公干去了。他心高气傲，一向最怕别人瞧他不起，当日就为听了旁人言语，定下的亲事便执意要退了，何况他从来就没有答应过我什么？这次所谓出城公干，想也是为了躲避我了。就算日后碍着王兄的面子与我成了亲，这种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

　　连城想到这里，心底一片冰凉。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为了报国除奸、为王兄分忧才挺身上阵，误陷贼营，只为突然变成了王府郡主，人人瞩目，便有小人无端猜测，造谣生事，被世人这样胡言乱语地糟蹋轻贱，这份冤屈又到哪里诉去？怪不得师父常说人生多苦，自己贵为郡主尚且如此，这软红十丈又有什么可值得留恋？还不如随师父隐居深山，寄情山水来的逍遥自在。

　　她这离京的念头一生，压抑多日的阴云倏地散去——这种笼中鸟儿的日子并不是自己过的，就算是金丝笼子也不如广阔天地来的痛快，如今留下来既只会碍人的眼，还是回到从前过属于自己的日子吧。

　　这般打定了主意，回到房中写了一封信拜谢义母兄嫂数月来呵护照料之情，因人言可畏，众口砾金，自己留下来徒增府上烦难，不如早早归去，重返山林；又拜托王兄周全林五娘与孙义的亲事，自己与她情同姐妹，当日皇上的赏赐及自己的衣服首饰便留给她作嫁妆。再写一封信给孙义，写明林五娘的身世由来，请他好生照料五娘。两封信写完，又简单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趁晚上无人到祖祠外拜了几拜，仍是一人一剑，趁夜离开了王府。

　　九月萧瑟的秋风中，南下的官道上，一个少年单人匹马，缓缓而行。出京时的轻快之情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早已消失殆尽，无可言状的凄凉却一天天生了起来。这条路她去年曾经走过，路边的情形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样子，她还认得它们，它们却不会认得她了——这路上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有多少，有又谁记得清楚？何况去年来时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去的却是孤零零的一个？

　　连城回到了山中，她的屋子还是老样子，师父也跟去年没什么两样，看见她回来也没有太惊异，只是让她好好歇歇。山下的情形连城不想再提，大觉师太也没有多问，连她想住多久都没有问——师父一切由她，只有她求师父剃度出家的事，师父说机缘未到，让她等些日子再说。

　　师徒俩很快恢复了下山前那平静的日子，连城除了随师父作功课，闲来便读师父房里的那些佛经。几个月读下来，她的心真的平静了，下山那一年多的经历恍如隔世，包括那些想起来就要流泪，埋在心底的深深的刺痛也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不经意几乎想不起来了。

　　这日吃饭时大觉师太见她神色已不同往常，这才问起她因何回山。连城毫不隐瞒，一件件都跟师父说了。大觉师太道：“这么说你是不想再回王府了？”连城点点头，道：“我下山时师父说当年德清师叔为我起过一课，说我是四海为家的命，这话果然不错，高处不胜寒，王府里的日子并不适合我，还是出来浪迹江湖来的自在些。”

　　大觉师太道：“若是没有那些流言相迫，你会回来么？”连城微微一笑，道：“那多半不会了，若没那些飞短流长，王府众人也不会和我生了嫌隙，大家处得好好的，我又何必要走？”大觉师太点点头，道：“能够随缘而化，不生嗔恨之心，看来你真的明白了——师父总算没有白等你一场。世上虚名累人，为师这就要去了。”

　　连城道：“师父要去哪里？”大觉师太道：“从何处来的，就回何处去。若不是为了度你，我早就走了。”连城知师父已能预知往生时日，心下虽代她欢喜，仍难免离别之伤，道：“那师父何时为我剃度？”大觉师太叹一口气，看着她道：“你又着相了，看来还是理通事不通。我问你，你一心剃度，是为了什么？那柳湘莲再来找你时，你又如何？”

　　连城呆了一呆，不错，师父一眼就看穿了，我既想明白了这回事，干吗又一定要剃度？原来我心底一直没忘了他，我还等着他来找我，我要剃度了给他看，让他后悔一辈子。我心里若没他时，剃度不剃度又如何？我心里若然有他，又何必这样子相互折磨，徒增烦恼？

　　她想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稽首道：“多谢师父点化，弟子明白了——万事有因必有果，寒潭雁过水无痕，十方大路由人走，莲花开处见佛心。”大觉师太含笑点头，望着她口占一绝：“廿载茫茫认得真，莲花莲叶自相亲，了却尘缘归旧府，记取龙华会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