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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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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本大王四处扩张领地的时候,曾对巫婆山外的一座小城动过野心。小城里有一座空着的庙宇,近半亩宽,碧玉堂皇,很适合摆放本大王的雕像。
不过后来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了,我把偶然从官府手里抢来的含魂玉交给一个半仙保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座城了。
那个半仙姓许,家住城南,府中无老无小,唯骗术道具一堆。段席衣在我的带领下,很快就找到了许半仙长年摆摊的地方。
热闹的街头,贩子的吆喝声响彻在街头巷尾,偶有路过的行人会惊奇地回头看向狼身的我和段席衣。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我暗自腹诽了一会儿,不经意就瞧见了靠墙摆摊的许半仙。
不引人注目的墙角里,简单搭了几块木板做成算命桌,桌旁挂了两块随风飘扬的白布,一面写着“半仙”,一面写着“神卦”。
我朝段席衣使了一个眼色,他立即会意地朝许半仙走过去。
“嘿嘿,这位官人,卜卦测字?”许半仙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段席衣说。
段席衣施施然坐下,手在下巴上摸了一圈,斟酌道:“测字吧。”
“测个什么字呢?”
段席衣转向我,漂亮的丹凤眼风轻云淡朝我身上一瞟,“玉。”
许半仙嘿嘿地接过他手中的纸条,对着玉字端详了半晌后,复又抬头说:“这玉字拆开来,可以看做王字和一点。王字心头一点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说罢,他半眯着浑浊却精明的眼,问,“官人可是在寻物?”
段席衣挑了挑眉,许半仙又嘿嘿地凑近了点,“在寻什么物呢?”
我不满地发出几声咕囔:“@#¥%……&*”
许半仙愣了愣,茫然地看向段席衣:“这只白毛小狗在说什么呢?”
段席衣淡然地从衣袖里掏出一颗解语丹给他。
“我去你全家的白毛小狗!许半癫,这一百多年来本大王惦记着你是不是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你倒是出息,把本大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嗯?!”
许半仙愣眼瞧了我半晌,在我怒气冲冲的怒吼下终于逐渐恢复了意识,然后迟钝地扑上来,泪流满面地抱着我说:“哟!是您老人家啊!这么多年不见,想死我了!”
额……听着老人家三个字,斗大的汗从我的额头上滴了下来,我分明是个正值青春的黄花闺女啊……
“当年要不是您在小仙濒死之前度了两成功力给我,我哪能活到今天呐?”许半仙声泪俱下地箍着我细嫩的脖子,脖颈处一片温暖的湿润,我严重怀疑他把口水涂我毛上了……
“咳咳咳,”我推开许半癫,从一股十几年没洗澡的骚气中逃脱出来,重重打了几个喷嚏后,艰难地说:“废话少说,快把当年我拖你保管那东西拿出来!”
“啥东西?”
“玉啊傻蛋!!”
“……”许半仙面色由茫然转向恍悟,然后又慢慢转青,末了,几滴滚滚的热泪从他浑浊的眼眶里流出来。
我和段席衣双双被他这千变万化的表情看傻了眼,许半仙老泪纵横地说:“你说那块玉啊……昨晚被偷了。”
“啊??”
我惊讶,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眼角忽然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许半癫像被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地指着那道身影说:“啊!那就是昨晚偷了玉的那丫!大……咦,大王你反应好快,小心……”
许半癫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在那道黑影消失之前,我敏捷利落地几下跃上房梁,朝着黑影的方向追去。
段席衣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一直朝南跑出了小城,那道身影却像一道触不及的幻影一般,虽然一直保持在视线中,却始终也够不着。
然而,当我们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我……扭伤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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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雾气团绕。
城郊的树林里,常年不散的毒瘴弥漫在树丛中,呈现出一股墨绿色的形态。
我双眼含泪平躺在地,段席衣手里捣鼓着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草药,苦味从鼻尖吸入,我剧烈地摇着头:“不!这东西我死也不吃!!”
段席衣温柔地无视掉我,手掌抹上一点草药汁就往我的背上狠狠地擦去。
……早说不是吃的嘛。
由于我拼命奔跑而不慎扭伤了腰,还误闯入了一片迷阵似的树林之中,黑影被跟丢了。
“……我错了。”我耸拉着耳朵,眼睛在段席衣蹲下的袍子上瞟来瞟去,却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嗯。”
“你不怪我?”
“嗯。”
“……”我纳闷地抬起头,段席衣的手不知不觉放轻了力道,在我受伤的腰上混着药草轻轻揉捏着,风轻轻吹动他的鬓角,衣袂飘起,几缕发丝挡住了我的视线。
心中好似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一般,我神情微怔,透过发丝间交错的空隙,段席衣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笑着,平淡却温和到让我生出一股在什么地方见过的错觉。
“道长。”
“嗯?”
“……你干嘛要找含魂玉啊?”
“……”段席衣揉搓我腰部的手微微停了下,然后他放下草药,清如潭水的眸子轻轻看向我,视线温和,“因为曾经答应过一个人。”
这开头一听就知道是有故事的,我连忙竖起耳朵表示专注。
“很久很久以前,她是公主,我是她的侍卫。”段席衣改而靠在树旁,淡淡开口,“有一天她病得很重,求我带她离开皇宫。”
“你答应了?”
“嗯。”段席衣点点头,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甜蜜的笑容,“事实上,我是被她强硬拉走的。”
“……”
“陛下很生气,派了很多官兵来追杀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幸运的是,我和她一直逃亡到这里时,遇到了一个贵人相助,收留了我们。”说到这里,段席衣的眼眸忽然垂黯了下来,“可是她却忽然消失了,成亲的那一天,她说她会回来,可是她却没有再回来。”
看着段席衣流露出一丝孤寂的侧脸,我忽然有些酸酸的感觉,然而我却忽然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忙问他:“等,等等!你你你,该不会就是传说中跟公主一起逃亡的那个侍卫吧??”
段席衣不置可否,我掐指一算,顿时大惊失色,“这日子算起来,你莫非修道成仙了??”
他依然不置可否,我立刻感慨地摇着头,这年头修仙容易啊,怎么我当年不听老爹劝告非要入妖道呢?
迫于环境所困,我和段席衣在这片树林里呆了足有三天才转出去,谁知道,额,人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才一出树林,就瞧见先前那个狡猾的黑衣人正趴在溪边喝水。我大喝一声,冲上去狼腿一抬在他背上就是一个突袭,他被我蹬得一口水四射状全喷出来,踉踉跄跄地跌入溪中。
“@#¥%……&”
“狼,狼大王,您先别急,听我说来。”
“@#¥%……&*”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啊。”黑衣人清了清嗓门,然后在我抽搐的视线中从腰间掏出一块物什来,“玉……是我偷的没错。但是!!”赶在段席衣腰间蠢蠢欲动的葫芦发着血光冲过来之前,黑衣人大吼一声,指着我说:“是她叫我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坦然,义正言辞,吐字清晰,口齿伶俐。
“!!#¥%……!!!!”我怒,弓身竖起尾巴,就差没奔上去一口把他腰折了,段席衣冷静地制止了我,直接从还手都不敢还的黑衣人手中夺过了含魂玉。
玉似有灵气,在段席衣宽大的手掌中散发出一阵一阵的光。
然而,我的胸口却忽然传来一阵绞痛,视线一阵摇晃中变得模糊,几下无力的挣扎过后,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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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陌生。
段席衣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手里背对着我拿着一幅画,画布泛黄看得出年代已经久远。
我扁扁嘴,用狼尾巴想也知道是那个苦逼公主的画像了。
说到狼尾巴……我发现我找不到自己的尾巴了。翻身坐起来,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五根葱白的手指,细皮嫩肉的,只有人类才有。
段席衣给我解了封印,我变成了人形。
似是听到我这边的动静,段席衣微微偏头看过来。许是这四周的光线不太均匀,他唯美的侧脸被度上一场柔和的光,阴影处却深邃到忧郁。
我问:“这是哪里?”
他笑了笑,“我家。”
那一笑仿若顷刻间一片海棠盛开,花容天下,绝代倾城,我甚至不受自己控制地伸手去触摸他的脸,然而触及到的皮肤却冰凉彻骨,好似虚无。
我愣了愣,他也愣了愣,然后他反应更迅速地别开了脸,把手里的画卷收到袖子里,见我还愣愣地看着他,又无奈地拉我起身。
“我答应过你,拿到含魂玉之后,答应你一件事。”
“……你见过她了?”我犹疑地问。
“嗯。”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比如不要再留恋我了找个新人更幸福之类的……
段席衣嘴角啜着一抹笑,眼睛斜斜地看着我,“你还要不要我做事了?”
“好吧,”看他这样,估计是不会说的了,我略过心中的斟酌,直接抬起头直视他,那一双眸深如潭水却清澈见底,带着温暖的粼光,“那娶我呗。”
“嗯。”
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段席衣的回答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淡淡的“嗯”。我欣喜若狂,却又莫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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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很简单,就在段席衣家里。这间简单却不简陋的小屋在城郊外,意外的离巫婆山距离很近。拜堂那天,我和段席衣将小屋布置得还算有新婚的味道。
本大王终于可以晚节不保了,本想把我山上那一干小弟都带来凑个热闹的,段席衣却说:“嗯,也好,这个冬天我缺几件狼袄,正好凑合着用。”
这话生生把一干狼众都吓得不敢再踏入城郊一步……
思量着按照凡间习俗——尽管我和他都不是凡人——没有宾客至少也得有个高堂吧,所以我把在集市上坑蒙拐骗未遂的许半仙给拉了来,看在他老得还颇像个人的份上,今儿我拜他一拜也无妨。
吉时到来时,我穿着临时变换出来的花红嫁衣,在笑眯眯的许半仙眼里,和嘴角漾着温暖笑意的段席衣拜了堂,喝过了交杯酒。
然而,也许是因为嫁衣太红导致的错觉,号称千杯不醉的酒鬼道士段席衣,今夜才饮下一杯,脸上却已泛起淡淡的红晕。
映着红红的烛光,段席衣揭下我的盖头,带着醉意的吻轻轻落在我额头。湿润的温度在脖颈边清晰真实,他低声呢喃:“娇娇……这一次你不许再离开。”
尽管嫁衣、花烛是假的,宾客、高堂是假的,我却莫名地能肯定,这一刻的段席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