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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十一章 悲欢零星几时休 下 ...

  •   荆之扬来了!
      他还是追来了,在旱海戈壁中跋涉,几乎是穿过生与死的轮回,还是要找到自己。
      那么,他终于找到自己了,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子山!”荆之扬将背后一人随手一甩,已冲上前来,将傅放一把抱紧。童谅大惊,傅放却连忙打了个手势让童谅莫再靠近。童谅心知傅放用意,只得暗暗退开,牵紧了薇儿。小姑娘似乎被荆之扬蓬头垢面的模样吓住了,大气也不敢出,又见父亲落入那人手中,不禁嘤嘤哭泣起来。
      “之扬…………”傅放见了荆之扬形貌,心底霎时一片辛酸,不由发出沉重的叹息。他伸手欲触碰对方,又被荆之扬一把握紧。
      “……子山,跟我回去吧!”荆之扬声音沙哑,眼底闪着奇异的光。
      “回去?回到哪里去?净元宫已不是你可以回去的地方,你忘了么?”傅放叹道。
      “回去……跟我回去……”荆之扬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是念念叨叨那几个不成语句的言辞。
      “事到如今,你还要来找我,又是为何呢?”傅放知道荆之扬此时心智已失,脑海里只剩下几个片断的念想,明知他不会回答,却忍不住喃喃出声。
      荆之扬只顾拉紧傅放不放手,却不曾注意身边刚才被自己从背上甩脱之人正缓缓蠕动。猛然间,数道银光向他袭去,而荆之扬却仿佛浑然不觉。傅放眼见那些银光触到了荆之扬身上破烂的衣衫表面,却霎时被弹了出去,仿佛碰到的不是人身,而是坚铁。
      童谅在一旁见此情景,心中一边暗叹荆之扬内力修为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一边连忙奔去查看那人到底是谁。一打照面,他心底一冷,原来此人正是先前曾被荆之扬重伤的净元宫香主林星石,只见他形容枯槁,已然气绝,想必是被荆之扬一路逼着引路,受到非人折磨,而之前那一串暗器就是他最后拼尽全力方才发出,却也让他丢了性命。只是他拼了命发的那几道暗器却连荆之扬的一层油皮都未伤到,实在可叹。
      那边傅放也看得分明,他心下焦急,却无奈受制于荆之扬,连动也动弹不得。他心下运动,知道现下情形不可硬来,便硬是镇定下来,望着荆之扬发灰的面容,伸手缓缓抚他的双颊,柔声道:“念泽,你先放开我,我们坐下慢慢说话。”
      荆之扬却仿佛牢记了先前曾被人暗算的经历,就算松开傅放,也无论如何都不放手。傅放无法,只得拿出平日里与薇儿说话的耐心好生安慰,总算将荆之扬安抚下来。
      傅放看着荆之扬如同幼儿一般不谙世事,只是满腹委屈的面容,心下一阵软痛。又见他死死牵住自己,生怕自己再离开的模样,一边心急如焚却又不禁叹息。想到自己先前对他的态度的确残酷,但却是他对自己不起在先,又见旁边隐蔽地方,童谅满面焦急地望着自己,便还是狠下心来思索着脱身之法。
      傅放心知自己与童谅功力早已大不如前,因此面对荆之扬这般身怀绝世武功之人,万万不可硬碰。

      北方干燥的空气最终化成了随处乱飞的狂风,在山谷间横冲直撞,撕扯着他们浸透汗水与黄沙,破烂肮脏的衣物,打在干裂的皮肤上,生生的疼。
      “你走!永远都不要再来这里!”傅放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最终大声说话。
      “不!跟我回去!”荆之扬端正的面容上忽然显现痴狂而扭曲的神情,早与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净元宫遥护宫寻不见一丝一毫的相似。
      “荆之扬,你入魔了,你明白吗?”傅放无力地摇着头,凌乱而与汗水与尘土结在一起的刘海在他的额上晃动,掩住他凝固着万千无言情绪的眉眼:“你指挥净元宫人马扫荡江湖,让多少门派弟子流离失所,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你诈死,让和任予以为自己大仇得报而自尽;你杀了多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泰斗……你所做的一切没有一个让你扬名江湖,只不过能加深你的罪孽而已!你为什么还不反省!”
      傅放也不知现在说这些是否有效,更不知目前的荆之扬是否还能听得进这些言辞,但一时间却是无法可想。他顿了顿还欲说什么,却忽然见得旁边童谅身形微动,忙道:“你别过来!”
      童谅不顾傅放眼中担忧神色,却走上前来,张开满是干裂的嘴唇,沙哑着嗓音缓缓道:“荆护宫,我虽不甚了解你所做一切究竟为何,但和大怨,必有余怨,焉可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且不说以后的事,你可知为了这些虚名,自己早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了么?”
      “你说什么……”
      “你可知道,你为这些已经失去你最重要的人了么?”童谅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字字沉重,掷地有声。傅放在一旁听着,心中忽然一阵悲愤,抢白道:“你知道亦英是为了什么才自愿死在你剑下的吗!?”
      荆之扬脸色一僵,却迟疑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你还问我说了什么?!”说到修亦英,傅放不禁有些无法自制,声音不由自主地愈发提高,连话语间都有些不成条理:“亦英自幼如此钟情于你,而你……他,他……你知不知道亦英在你背后默默为你做了多少?!而你呢,你为他做了什么?你给他的除了绝望什么都没有!”吼完这些话,傅放只觉得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荆之扬忽然平静下来,眼中流露出空洞而无神的目光,而面上更是一阵怪笑:“亦英?你说亦英?”他垂下双手,口中呐呐道:“亦英……我的好亦英……”
      见荆之扬神情古怪,傅放不由暗暗推了童谅一把,而自己尚能活动自如的一手开始默默蓄力:“对,就是你的弟弟亦英!若非他一心求死,你真当你那一剑便可正中他胸口?凭他的武功,怎可能被你一剑毙命!他宁可牺牲性命也要劝你就此收手,而你呢?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胡说!”荆之扬狂吼一声,憔悴的面容上满是狰狞:“亦英,亦英才没有死!你莫要胡说!”
      “我没胡说。”亦英之死对荆之扬的打击也非同小可,这点傅放早便明白了,但目前却也只有抓住这点让其错乱,自己才好伺机脱身。
      “亦英根本没死!你骗我!你骗我!你快跟我回去找亦英……”
      “不可能了,之扬。亦英死了,被你亲手杀死了!”
      “不对!不对!子山,你快跟我回去一起找亦英……”
      “谁是子山?”傅放忽然冷冷道。
      “谁……谁是子山?”荆之扬露出迷惘的神情:“子山……子山就是傅放……”
      “傅放,傅子山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傅放语调愈发冰冷,话中带剑,直刺荆之扬内心。
      荆之扬自从失了心智,脑中就只剩下傅放之事,而此刻傅放却又逼迫他想起了修亦英,并且通过言语把荆之扬记忆中的“傅放”和修亦英之死联系起来,让他脑中浮现一张张画面,相互重叠,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荆之扬想来想去,脑中却还是一片混乱,忍不住大吼一声,抱住头颅不断晃动,仿佛像要甩脱那些缠住自己的噩梦。
      “子山……子山死了……死了!”见荆之扬扯住自己的一只手渐渐松动,傅放看准时机,攒起浑身劲道就向他手臂太渊,神门,曲泽,天泉等几路穴道点去。荆之扬内力强劲,这几下虽不能让其手部麻痹,但却是不慎一松,而傅放便趁机脱身出来,一把拉住童谅抱过薇儿,口中不断说着,退后几步来到石壁前,伸手摸到一块毫不起眼的突起石块——这便是打开石门的机关所在。他在石块上轻敲三下,沉重的石门便向上缓缓升起。
      “你别走!”
      那边,荆之扬似乎发现事有不对,身形暴起,直向入口处掠来。说时迟那时快,童谅却忽然抢上前来,双手连挥,正是用他的看家绝学“十式离相手”,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化解了荆之扬力道十足的攻势。
      傅放知道以童谅之力实在撑不了多久,眼见石门已开启一半,忙把薇儿轻轻一送,将其先行推进通道,自己也张开折扇,只求暂时抵挡直到自己二人能够顺利退进通道。
      三人在石门前缠斗不休,无奈荆之扬功力实在强劲,加之神志不清,出手毫无章法却是毫不留情,两人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堪堪防守自身。傅放眼见石门已经升到高处,虚晃一招,忙拉住童谅抢进通道。
      傅放就着不甚明亮的光线在通道内摸索寻找,终于找到了放下石门的机关,洞口巨石又开始缓缓下落。而荆之扬却向三人伸出手去,傅放一个闪身挡在童谅和女儿的面前,仅只一瞬便被荆之扬拖出洞外。
      “傅放!”童谅心下一惊,将小姑娘护在身后,无奈行动不便,忽然一个不支跪在地上,却正倒在石门的正下方!
      傅放被荆之扬制住,回头一望就见此情景,浑身冰凉,头脑嗡嗡作响,狂喊:“童谅!快走!”内力奔腾,双手猛推,正好拍在荆之扬太阳穴上。

      荆之扬双穴被拍,眼神却不知为何忽然清明起来。他猛地拉近傅放面孔,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道:“子山,你当年离开净元宫时曾答应替我办三件事,现在还剩下一件,你说如何是好?”
      傅放一愣,想不到在这紧急时刻荆之扬却说出这样的话。他迎上对方视线,只见荆之扬面容平静,目光清亮,嘴角微微含笑,竟与平时无异,不禁喃喃道:“你要……如何?”
      “我只要……”荆之扬眼中忽然浮现哀戚之色,仿佛知道假如与傅放就此一别,就再无相见可能一般。

      “我只要你吻我一次,子山。你先前……一次都没有主动吻过我。一次都没有……”

      傅放万万想不到,荆之扬心心念念,连神志昏愦之时都要想着的事,竟是这个。
      他看着荆之扬站在自己面前,就这么带着点伤痛地微笑着,用几近乞求的语气,用尽了力气,只求自己能够吻他一下。
      曾在倾城山与他一同度过的少年岁月霎那间涌上脑海,无数酸甜苦辣堆积在心口,百转千还。

      傅放转过头,见不远处的童谅依然倒在地上,却挣扎着支起了身。他分明听到荆之扬说了些什么,却一言不发,没有动作,只是就这么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
      荆之扬注视着他,童谅也只看着他,而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忽然眼眶一湿,几欲落泪。

      “念泽。”傅放开口了。
      “子山”,“念泽”,这是他二人在这世上最亲密,也是只有对方能叫的称呼。
      傅放知道,即使经过这么多事,荆之扬对自己而言还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兄弟。

      于是他扳过荆之扬的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念泽,你是我兄弟,即使到现在,你还是我兄弟……”
      所以,我不能吻你的唇,因为你是兄弟。
      “再见了,念泽……”

      此时,只见那石门已落下一半,童谅抬起头,却不看头顶,而是直视荆之扬,高声道:“放开他!”
      荆之扬尚且沉浸方才的那一吻中,却忽然眼前一花,傅放已一个掠身从自己怀中挣脱出去。
      傅放用力过猛,直接跳在通道入口处,着地却是不稳。但他摔落在地也不觉痛,只顾向童谅扑去。一个猛冲,他紧紧揽过童谅的身体向洞内一滚,紧接着便听一声巨响,光线消失,石门已在身后应声而落。

      因为惯性,傅放抱紧童谅,向通道内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住。然而他们却听到身后已然落下的石门开始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拍击之声。
      两人惊魂未定,都是浑身冷汗,喘息连连。停了好一会,那拍击之声仍然不绝于耳,傅放放开童谅身体,缓缓坐起,将背靠在身后山石上,道:“这门口的断天石原是前朝皇室为躲避灾祸而设,厚重坚固无比,不管是武功多好的高手也绝无可能将其击毁……他进不来的。”接着,他仍然喘息着问道:“你还好么?”
      通道又深又长,此时两人身畔一片漆黑。傅放停了好一会,也不见童谅回应,心下一慌,忙伸手摸去,却摸到柔软的发边一片潮湿。

      你哭了么?
      是我让你哭了么?

      “童谅……!”
      “我以为……你被荆之扬抓了出去便不会被放开……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们就要被那石门分开了……我动不了,我想若是要跟你分开,不如被石头压死算了……”童谅声音轻颤,听上去竟是被吓得不轻。
      傅放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童谅在石门下面却仍然一脸平静,心脏简直就要停止跳动。现在听他说话才知原来他与自己也是一样,心中一热,猛然伸手便将他紧紧搂住。
      半晌,傅放放开他,用手摸索着对方的脸庞,只觉在这黑暗中也可感觉到童谅那双漆黑眼眸宛若星子一般温柔。念及方才与荆之扬对峙时的那番动作,不知怎的心里一阵紧缩,连身边的薇儿也忘了,摸到他的唇,一个恍惚便吻了上去。

      童谅的嘴唇很干,吻上去的时候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他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轻轻舔着,而他自己的嘴唇在经历了大漠中猛烈的干风与饥渴之后亦是同样裂得厉害,于是童谅便也试探地舔了一下。
      就这样,一个温柔的亲吻很快变成了双舌交缠的深吻,两人几乎失了意识,只剩下唇上辗转厮磨。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劫后余生的吻竟是如此深情激烈。那一瞬间,他们都觉得一切似乎不该就此停止。

      而这一个吻,却让傅放心中再无疑虑。

      他要的人,从来只有眼前这一个!

      突然,一丝思绪闯入傅放脑海,他一下子推开童谅,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你,你有没有怎么样?”
      他这才忽然想起童谅不能有太激烈的感情波动,不然只会加速他走向生命消亡的速度。从进入倾城山到刚才太过激情的吻,经历的这些大起大落不知已给他孱弱不堪的身体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为什么对不起?”童谅静静地道。胸口的闷痛已经一阵强过一阵,而他并不后悔。
      “那个,那个……你有没有,有没有……”傅放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才好。
      “我不要紧。”童谅淡淡道。
      “那个,我们还是……”傅放撑着石壁,想站起身,却觉得一个温凉的身体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和肩膀。
      “再一下下……拜托了,再一下下,请不要动……”
      傅放感到自己的脸在黑暗中有些微微发烫,但他同样伸出手去,抱紧了那个瘦削的身躯。

      许久,两人似乎终于找回自己的身体。渐渐的,他们发现那拍击石门的声音竟仍在继续。两人相对无言,傅放心下揪痛,猛然转头狠狠地道:“走吧。”
      两人寻到了身边扯住自己衣服好一会的薇儿,都为自己方才只顾亲密而对身边的小姑娘浑然不觉一头冷汗。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朝着通道的另一头走去,只留下那绝望的拍击之声在漆黑的通道中久久回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十一章 悲欢零星几时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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