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里的猫》不宣

15、十四、只能是兄妹

　　我伤了他吗？他竟然会当众落泪！
　　那天我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人在气头上说过的话是很难记得清楚的，更何况我的记忆力向来就不好。
　　还是那一巴掌真的打得太重，重到会让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生痛得掉下眼泪来？
　　我不敢问他，连见都不敢再见高翔一面，甚至一直故意躲着他。当然不是由于那一巴掌而感到对他不起，如果他没有不信任我的话，没有当众说那些话的话，我也不会动手打他。我的胆怯，在于不想面对我俩之间始终存在的问题。
　　我跟程风说从不清楚高翔的想法。可我跟他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只要一有闲暇的空余就定会凑在一起，哪怕没什么事可做，只是静静地相依坐着。我们彼此了解到了一个小动作就可以相互心领神会的地步，试问他心里是什么想法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我们从来都彼此心照不宣，因为担心一旦说出来就意味着“完结”。
　　可那一巴掌，是彻底将我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搬上了台面。一对从来都不像兄妹的兄妹；一对根本就不想要做兄妹的兄妹；一对总是刻意撇情彼此的关系，但却一直在维持着混乱关系的兄妹……他是我绝然不交男朋友的因由之一，而他也因为我始终没有固定的女友。
　　这样的一对兄妹很可悲，也很可笑，不是吗？我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从没有要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次的突发事件却逼得我不得不正视它，还要想出办法去解决它。
　　其实我根本没有必要去问他，为什么会落泪。因为他跟我一样，在我手掌落下的一瞬间，猛然意识到了我们两人之间令人绝望的未来。
　　我不会去找他谈，至少现在不会。不是我一贯的逃避态度促使我这么做，而是我的心绪需要好好整理一番，而他也要有足够的时间来冷静思考，我跟他之间到底要怎么办？是依然这样糊里糊涂地下去，还是甘心做一对很好的兄妹，或者我们应该……呵，这不可能，虽然我很喜欢白日里做梦，但自己毕竟还生活在现实里，不现实的事情我们终究还是不能做。
　　高翔……哥，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我一直以为我的做法是在给彼此冷静思考的时间，而程风似乎却不这么看。他始终认为我还是在逃避，只不过给自己找了一个比较漂亮的借口而已。
　　可在逃避的又不只我一个人，其实我跟高翔之所以一直拖到期末都没有再见面，并不单单是我个人的原因，他也一直在尽量避免跟我碰面不是吗？
　　不过现在我们想躲也躲不了了，程风那个鸡婆的家伙，期末考试刚一结束就把我跟高翔一齐约了出来。我怀疑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人家兄妹俩的问题他在一边瞎操心个什么劲儿？现在仨人坐在KTV包间里面不唱歌，光大眼瞪小眼好玩吗？
　　“你们这对问题兄妹有什么心理障碍啊，矛盾啊什么的就快点解决，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见我跟高翔坐了半天谁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程风终于不耐烦了。
　　“我们浪费谁的时间了，我们？你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莫名其妙！”你自己愿意在这里耗功夫，干我们P事？
　　“哎，我好心好意帮忙，倒落得全是我的不是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不是，我说……”
　　“程风！”高翔忽然开口，“能让我跟紫紫单独呆一会吗？”
　　程风痛快点头，站起身向外走，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嘁，心胸狭窄的男人！
　　程风一走，整个屋子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高翔低低地叹了口气，但似乎仍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到底是怎么了？那个向来行为作风果断，雷厉风行的高翔到哪里去了？这会竟然吞吐起来了！
　　算了，还是我先开始吧。“高翔，我们……”
　　“你不要说话！”高翔抬手制止我，“你要让我先说，不然我怕你说完了以后我就没有勇气把必须说的话说出口。”
　　勇气？什么时候跟我说话也需要勇气了？我们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然而我依然点了点头，“好，你说。”
　　高翔又叹了口气，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荧光屏上闪动的画面，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缓缓开口，“从小到大，我把紫紫看得比什么都宝贝。我唯一的妹妹，比这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一个人都让我挂心。还不懂事的时候，我曾经幼稚地想，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疼惜她，爱护她，把她照看得好好的。但是后来才知道不行，现代表兄妹不可以像古代人一样拜堂结婚，我很难过，刚知道有这么回事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
　　“后来想了好久才想通，那么做一辈子的哥哥永远陪在她身边其实也很好，只要紫紫不离开我就行了，只要紫紫心里只有我这个哥哥就行了。所以我不惜抖露出她小学时所有顽劣事迹，促使姨初中的时候把她送去我们校。中考的时候我依照她的水平考试，以为到了高中我们仍然可以在同一所学校，我还能在她身边。可是紫紫真的好笨啊！连一所市重点都考不到。结果害得我时不时地就要偷偷逃课，跋山涉水地转两次车往她们学校跑。我不放心啊，初中的时候紫紫个性很孤僻，我怕没有我照顾着她会不适应，会被欺负。
　　“高考添志愿，我把她添到我们校。我是故意把专业代码填错的，虽然很想她做我同门师妹，但土木的男生太多，这样不行。所以我才把她添到男生很少的教育专业，而且刻意在她心里制造对土木系男生的排拒。紫紫感情太脆弱，受不起一丁点伤害，我以为这样是为她好，却全没注意到一直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
　　“这样过一辈子我很满足，真的很满足。虽然只是哥哥，但我永远在紫紫心目中占的是第一位。可我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高翔的声音竟有些哽咽，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哥哥是不可能真的陪在妹妹身边一辈子的，我们早晚有一天会长大，早晚有一天身边会插进来另外一个人。我可以没有自己的生活，但我没有资格剥夺紫紫寻求自己生活的权利……”
　　“哥——我说过，我不会……”
　　高翔侧过头，伸手遮住我欲言的口，“我已经长大了，可是你却没有！好在我们发现得早，在你长大之前就先意识到错误，这样很好！这样你不会受伤，在你真正懂得感情之前你不会受太重的伤害。紫紫，我是你哥，只能是你哥哥。我很爱你，但是我不能做一个自私的哥哥。我不能把你困在自己怀里一辈子，这样你永远也长不大，你要学着看看其他的人，其实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可以让你喜欢……
　　“紫紫，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做一对正常的兄妹，彼此心里谁也不许再留着除了手足亲情之外的感情。我会开始认真交个女朋友，而你也要尽快学着长大。答应我。”
　　他一双满是哀愁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让我觉得这个约定他提出得痛苦，痛到眼眸中都泛着雾气。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惊觉，他对我的感情跟我对他小小的喜欢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十几年来投注在我身上的点点滴滴已经凝聚成了一种深沉的爱，深沉得几乎沁入他整个灵魂。
　　我不要！我不想！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继续下去不行吗？就当那天的事情全没发生过不行吗？
　　我心中挣扎，可却终是不忍他眼中的痛再漫延开去。是，如果我现在仍不肯放手，只会让他的痛埋得更深，将来若是哪一天有一方后悔了，那痛便很可能是致命的。而我竟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最先反悔的人定会是我，而那时要的，便是高翔的命。
　　轻轻地我点了头。真的是轻轻地，轻到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的头到底动了没有。
　　随即，我听到高翔微颤着语调反复重复着，“好，答应我就好，很好……”声音也是轻轻的，轻到几乎落不了地。一边说着，他一边向门外退去。
　　就在他即将出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一阵心慌，叫住他，“哥——你以后都不会再照顾我了吗？”
　　高翔微侧过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怎么会？我还是你哥啊！”他的笑容虽看不到笑意，但却和暖依旧。

　　我木然地看着高翔离开，然后换程风进来，脑袋里面空空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应该伤心的，而且很伤心，但是没有。我是有一点难过没错，可远没有高翔那么痛彻心肺。我心疼，却只是为高翔，而从不是为我们之间感情。
　　这一点显然程风一进门就发现了，“我以为你会哭。”他在我身边坐下。
　　我看他，“我也以为我自己会哭。可是没有，我一点都不想哭。”难道真是我太久没哭所以忘了要怎么流泪了吗？
　　“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好像没什么感觉，又好像心里没了一件东西一样，突然空下来了。”我依旧木然。
　　程风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怎样？这段让高翔难受到不行的感情，在你心里竟然只是一件东西？！”
　　我有些莫名，“我只是结束了我的初恋，但我并没有失去我哥。我有必要那么伤心吗？”
　　“我明白了。”程风低头轻笑，“高翔在你心里从来都是你哥，说喜欢他也只不过是当哥哥一样的喜欢。你骗了我，骗了高翔，甚至连你自己都骗了。你根本没有什么初恋，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子！”他抬起手，真的像拍小朋友一样拍了拍我的头。
　　“那他比我痛苦，真的是因为他长大了而我没有吗？那程风你告诉我，怎样才算长大？”如果长大了就一定要学会承受这种痛的话，那我可不可以选择不要长大？
　　程风透过镜片望了我许久，才抚着我的脸颊，缓缓道：“等你把我看明白了，也许……你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