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纪》荒凉

6、六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或者至少我是那么以为的。在昏暗的房间里我依然能够看得一清二楚，自己似乎是被他搂着趴在他身上。难道就是这个姿势睡了一晚上么？凯尔说我睡着了也喜欢在水里翻来滚去的，不知道这些昨晚上有没有发生。
　　我喜欢在醒来之后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拉住尾巴向后绷成一个紧紧的弧形，然后甩甩尾巴开始新的一天。我觉得虽然我现在不在水里，但是贴着地面做这个动作还是可以的，于是就伸手去捞尾巴。
　　可是一动之下我大吃一惊，尾巴还在那里，可是居然重得我都举不动了。难道说我一晚上在陆地上就把尾巴睡坏了么？
　　我吓得立刻撑起身子来去看，却见那个雄性把我大半个尾巴都压在身下，压得结结实实地让我一动也不能动，只有尾鳍露在外边可怜地唿扇。立时大怒，用力地扭起了身子想把他掀下去。他却像惊醒一样一个翻身就将我完全压住了，天蓝色的眼睛里有一丝丝迷惑，像是清晨的薄雾，不过立刻就散去了。他看了看外边的天，似乎有些惊讶：“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你都睡得把我尾巴整个压住了！我龇着牙对他发出嘶嘶的声音，他却笑了起来，用唇在我的唇上一触：“爱发脾气的大小姐，早安。”
　　我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唇就又被他贴住了，这次舌头也探了进来，他搂住我腰的手慢慢收紧，让我贴在他灼热的身体上。尾巴软软地用不上力气，只能任凭他的身体不断地磨蹭着我腰间的细鳞。除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帮我整理鳞片，再也没有人触摸过这里。我想要推开他却没有力气，只能感觉着灼热的东西不断摩擦着我本该冰凉的鳞片，有一种让我心慌意乱的陌生热流在体内游走，从来没有过的酥麻海浪一般波及了整条尾巴，就像里面的骨头都化成了水一样，一丝一毫也动不了。仿佛因为贪玩而误入了火山口区的水域，热潮抽光了我的力气，让我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于是我有些害怕，不是对着危险的那种害怕，而是害怕身体陌生的反应，害怕着不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于是我双手攀上了他的脖子，蹭着他的侧脸软软地叫了两声，当其他人鱼戏弄我而我跑不掉的时候，我经常会这样对着他们讨饶。
　　可是这对他来说显然没有用，不但没用，他的呼吸声却反而更重了，看着我的蓝色眸子熠熠生辉。贴着我细鳞磨蹭的地方更加地热，热得我都不安地想要翻滚，好像害怕在沙地上被灼热的阳光渐渐烤干一样。
　　他的唇顺着我的颈线向下，停留在了软绵的胸口。手只是在那里戏弄了一会儿，又抚过我的肚子和腰线，摸上了下腹的细鳞。不管是手还是唇，所到的地方那种温暖几乎将我融化，像是点燃了我蓝色冰冷的血液，融开了我冰封千年的肢体。现在他的手又在细鳞上反复地摸索，像是在找什么，我浑身绵软地使不上一点力气，偶尔用尽全力地想要动一下尾巴，也只是尾鳍微不足道地轻轻一扇。
　　他来回摸索了好多次，才在一个地方停下，用手指描摹着那几块鳞片的形状，然后凑到我的耳鳍边说：“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异类，可是我们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相似。”说着他的指甲微微插入到鳞片下面，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轻轻地吻了吻我，蓝色的眸子清澈而明亮，“人类只能和爱人做的事情，和人鱼只有配偶才能抚摸的尾巴，其实是一个意思。”
　　我无法把视线从他的眼中移开，他看着我，专注得仿佛看着整个世界。他的双眸在昏暗的室内有着夺人心目的光彩，那是哪里的天空和海洋都寻找不到的颜色，凝结着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当他把那几片细鳞掀开的时候，我都没有移开视线，一阵钻心的疼痛漫过我的身体，让我浑身颤了一下。如果我还有更多的力气的话，我一定会整个都弹起来了。我只是一直看着他，看到他蔚蓝的眸子猛得一紧，眉间突然压下了轻愁，他立刻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凑过来轻轻地吻我：“我不是在伤害你，没有人会忍心伤害你，我的薇拉。”
　　他将手指从细鳞下退出，只是反复轻轻地抚摸，像是要抚平刚才给我的那阵疼痛。
　　而我竟然没有怪他，他揭开了我的鳞片，带给我前所未有的疼痛，而我居然一点也没有怪他。因为这是我允许的他，就如同从最一开始，我允许了他的靠近，允许他触碰我的尾巴。
　　我只是又嗅到了悲伤的味道，一丝一丝地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我以为那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情绪，后来才发现不是，那是从我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那情绪如此地陌生，却又如此熟悉，仿佛曾经陪伴我度过了无数岁月的老友，今日终于决定回来一聚。我清楚地知道我在为什么悲伤，就如同知道春风微醺，海水冰凉。
　　那悲伤是为了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我们人鱼一族的过去。直到我们舍弃了一切，连同这情绪一起。
　　他似乎以为是他做得太过吓到我了，因而将我搂在怀里不断地轻抚我的背，低低地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是我不好，我有些着急了。”
　　而我只是静静地在那里体味这种情感，如同我就是一块礁石，在体味着整片大海的冲刷。我曾经的欢快和无忧无虑，如同天边往来无踪的云彩，他们依旧还在那里。而之下变幻莫测的大海，已经将我和更为深远古老的东西联系在了一起。云彩的倒影下，我可以看到人鱼们在水中畅游，那是我的先祖们，而我一直和她们一起。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凯尔她们一直说我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