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纪》荒凉

5、五

　　他找出来的东西我确实很有兴趣，没有人鱼能够拒绝那晶晶闪亮的东西。
　　那是一颗红色的宝石，连最娇艳的珊瑚的颜色都比不上它美丽，被切割成许多个棱面，细碎地反射着屋里的光线。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它在阳光下能发出怎样绚丽夺目的色彩了。
　　我看向这黑色怪鸟的外面，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只有海天一线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丝的亮光。我既心焦又失望，那个雄性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小小的棍子一样的东西。我立刻想起了那个雌性曾经用来伤过我的东西，一个挺身尾巴画出一个圈来滚落在地上，两手撑住身子警觉地看着他。
　　他一愣，天蓝的眸子瞬间有让人心碎的颜色，然后在那棍子上拨了一下，棍子的一头就发出了明晃晃的光亮。他把那线光亮打在手心中的宝石上，瞬间四散开来一种让人迷醉的光采：“这和她手里拿的不一样，这只是个照明用的东西而已。”
　　我细细地审视了他一回，肯定了他确实不会伤害我，才扭了两下尾巴蹭过去靠在他腿上。我把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拉过他的手，开始陶醉地看那一小块东西的迷人色彩。
　　他似乎叹了一声气，然后把那发光的棍子递到我手里。我一开始不太想去接，不过我很快发现了当那棍子的光从不同的角度照在宝石上，宝石会发出不同的色泽和光彩来。就如同将太阳握在了掌心，让它为我一个人发出各种夺目的光，我立刻就沉迷在这醉人心神的游戏里了。
　　他的手试探似的轻轻抚上我的耳鳍，我只是稍稍抖了抖薄纱没有理他。于是他像是得到了默许一样，沿着我的颈和背滑下去，又返上来想要梳理我半干的头发。
　　我的头发不像凯尔那样膨松卷曲，也不像艾尔那样丝丝顺直，是如同海浪一样一层一层地起伏。在水中的时候它们会飘散在我周围，如同一团金色的云朵，可是在陆地上的时候它们远没有那么美丽，所以我在陆地上的时候会尽量不去想它们。
　　现在这个雄性笨手笨脚地想给我梳理，毫无疑问地弄疼了我。于是我扭过头去躲开，以此表示不乐意。这次他却没有那么机灵，手又跟了上来，于是我轻轻咬了下摆在我面前托着宝石的手指，用尖牙压着他的手指。可是他居然还不放弃，终于我恼怒地把视线从宝石上移开，一下子对上了他的眼睛。
　　天蓝色的眸子里面有淡淡的笑意，淡得好似海面的清风，除了些微粼粼的水面完全寻不见踪影。可是那一丝丝的笑意却让他的眼神显得那么温柔，像是白云轻轻掠过天际那样一种不需要原因的温柔。
　　我愣了一下，松开了手里叼着他的手指，不知道为何有些悲伤。这让我侧过头蹭了蹭他的腿，发出了几声轻轻的哀叫。
　　他将我的脸抬起来，又用唇轻轻贴了贴我的，看我并没有拒绝，才弯下身将我抱回了怀中。
　　我贴着他温暖的胸膛想起来，人鱼是不会感到悲伤的，我们自由而无畏，骄傲而勇敢，这个世界不会对我们说不，我们也从来没有过悲伤和忧愁。
　　那么我所感受到的悲伤，其实是他的么？
　　这个拥有着和我一样的发色以及和天空一样颜色眸子的人，为什么会悲伤？
　　我和他的面颊轻轻地磨蹭，然后看了他一会儿，学着他的样子把唇轻轻压在他的眼上，希望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会再让我看到那种颜色。
　　他笑了一下，嘴角向上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手沿着腰际向下一直抚到了尾鳍，一丝不漏地抚摸过了我整条尾巴，然后才揽着我僵硬的身子说：“真是个敏感的好孩子。”
　　我龇着牙甩起尾巴打在他的腰侧发出巨大的一声，不要得意忘形了你个雄性！

　　和他厮缠了一阵之后我很快乏了，连闪亮的宝石都不能维持我的兴趣，软软地在他身上都靠不住，迷糊得睁不开眼。我还惦记着想要回海里去，于是挣扎着还是指向外边，然后力不从心地甩了两下尾巴。
　　他拉回我的手来和我十指相交：“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想回去么？你游不到家就会睡着了吧？”
　　太阳落下的时候就应该回去的，天黑后的水面上的世界没有什么能够吸引我了。我看了他一眼，想让他知道都是因为他把我抱上了岸才耽误了时间，才不是因为我贪玩的缘故。
　　于是他笑着点头：“嗯，都是我不好。”
　　听他这么说了，我才安稳地眯着眼睛，轻轻地挠着他催促。
　　他却没有一丝要送我回去的念头，起身去地上清理出一块区域来，打开墙壁拉出了一些东西铺上了一层，然后抱着我躺下：“能将就一晚上么？”
　　因为太困我也没有挣扎，就默许了他把我抱上去。身下铺着一层软软的东西，他把我背朝下地平放下来，甚至还给我捋正了尾巴。我从来没有这么睡过觉所以有些好奇，平躺在那里稍微体会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翻了肚子的死鱼那种傻样。顿时我火冒三丈地一弹身子侧过去卷起来，背对着他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我听见他在身后笑出声来，恼火地松开尾巴狠狠地拍了他一下，然后又收回来卷好。
　　他从身后将我抱住，我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震动，他居然还在笑。于是我发出了威胁的嘶声，他才勉强忍住，亲吻了一下我的侧脸，下巴搁在我的肩上轻轻地说：“晚安，我的薇拉，”
　　我有告诉过这个雄性我的名字么？这条思绪很快在脑海里飘散开去，和其他的思绪一起如同消散在海面的浓雾里。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能够在岸上睡着的，但可能是今天确实太累了，又或是人类的体温实在让人迷醉，我的意识在他的呼吸声中越滑越远，终于陷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