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纪》荒凉

31、三十一

　　我躺在床上眨着干涩的眼睛，慢悠悠地想狄特的声音到底是哪里来的，想起来利维手上套着的那一圈黑色东西，应该就是用来通讯的。可是他在那小房间里面和狄特说什么？
　　“利维，你这家伙怎么了？”狄特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调高了音量大声地喊，“薇拉，薇拉你在那里么？利维晕过去了。”
　　我往边上一滚就从床上翻了下去，怦地一声砸落在地上，疼痛和狼狈的恼怒一下子冲走了疲惫，脑子立刻清醒起来了。
　　狄特还在小房间里面大声地吆喝，我用力地拍了拍尾巴发出巨大的两声表示我听见了，然后扭动起身子来在地板上磨蹭着一点一点前进。我曾经说过我讨厌陆地，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被重力困在表面。利维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将我抱来抱去，让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身体被重力困在地面的时候，我无比怀念海洋。
　　我抓住小房间的门框，用力地一拉把身体探了进去。利维就面朝下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他手上的通讯器显示出一个小屏幕，上面的狄特一见我就闭上了嘴，平常像是白玉雕的面上居然有惊讶的神色。我不满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转过头去。
　　我把尾巴也挪进了屋里来，翻过利维的身子让他半躺在我的尾巴上。他的体温很高，我能感觉到甚至比刚才交|配过程中还要烫人，对于他们这种恒温动物来说应该是不正常的。
　　通讯器上狄特的头像隐去了，他调出来一长串不断跳动的数据：“生命体征一团糟，血压和心跳都快达到临界值了，体温还在不断攀升。他刚才和你……没有什么征兆或者异常么？”
　　我托着利维的头没有说话，他看上去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像只是睡着了，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面生命里的四处流窜。并不是流逝，而像是被风暴搅动得不得安宁一样四处流窜。
　　狄特看我没有反应便当我默认了，在他那一头调出各种各样的数据：“病理检测是阴性的，不是病毒。还有什么能够发病这么快？”他又看了一会儿，“巨噬细胞异常？这个为什么会异常，是中毒么？”屏幕上又出现了他的脸，有些怪异地看着我，“你咬他了？”
　　我白了狄特一眼，然后弯下|身子去蹭利维的侧脸，我就算咬他也不会有这种反应，这只有一个可能。我伸手掀开他贴在胸口的那块胶布，露出下面的伤口，虽然血已经止住了，看上去却还是很狰狞，甚至能够看见里面的脏器，血肉模糊鼓动的黏膜。
　　狄特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你弄的？”
　　我微微甩动了一下尾巴，没有答话。
　　狄特又查了两遍数据：“也不像是伤口感染。体征还是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我已经提醒紧急处理部门，他公司里的医生估计比区域医院里面的都多。为什么他的紧急通讯系统不是连着公司总部的？”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利维胸口上的伤，看上去已经比刚才好多了，伤口一点一点在闭合，新的组织肌肉不断生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痊愈。
　　狄特顺着我的视线很快也发现了不对，止住了话头，一时间狭小的空间内只有利维吃力的呼吸声。我们两个就那样看着他胸口的伤慢慢愈合，直到看不出一点痕迹。
　　狄特倒抽了一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黑色的眸子转瞬不瞬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面的神情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他无法理解，但是他知道我有答案。
　　我的尾巴轻轻在地面上划了半个圈，然后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有杂乱的脚步和交谈的声音。狄特也回过神来，检查了一下：“是急救队，从第三分支来的，他们没有相关的保密权限，狄特公司里面除了参与的小组，还没有人知道人鱼的存在。你要藏起来。”
　　我轻轻蹭了蹭利维的脸颊，毫无所谓地拍了两下尾巴。
　　狄特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紧急通讯下我有利维的一切权限，我把前门锁起来了，但是锁不了多久，利维也不能拖。我知道他的房间里面有个密室，应该就在洗手台边上。你把墙上从下往上数纵六横八的触屏激活，输入密码33654279，暂时到密室里面躲一下。”他看着我毫无反应，皱着眉头在键盘上噼噼啪啪地敲打，很快滴地一声，高台边上的一片墙壁全部陷了下去，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我只是抱着利维滚烫的身体，一个人的生命和整个世界相比较起来那么地微不足道，可是我现在抱着他，他的生命在这个身体里面如同海潮般澎湃，如同风暴般汹涌，狂乱而毫无章法，嘶喊着，挣扎着，鲜活地难以忽视。
　　我轻轻地亲吻他干裂的嘴唇，这就是你要的，爱，或者死。
　　外面的声音已经都拥到了门口，他们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房门打不开，吵吵嚷嚷地一部分说要等技术人员来，另一部分觉得应该直接把门砸开。狄特从通讯器里面传出来的话语有些声嘶力竭：“薇拉，薇拉，你要躲到暗室里面。你为利维想想，他不能再拖了，体征都在临界值上坚持不了多久。你不能让他们看见，薇拉你明白么？不管是站在什么立场，你都不能这样被他们看见。”
　　我似笑非笑地看他，这个把我带回他们文明，以为我的种族将是他们末路救星的人。
　　狄特抿了抿唇：“你为你的同类想想。没有铺垫的情况下如果一切曝光，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命运。发生在你母亲身上的事情，你能看着那重演么？”
　　我慢慢地将利维的身体放在地上，吻了吻他的额头，就要挪进隔间的时候，狄特喊住了我：“等一下，我把利维通讯器上的锁解开了，你把那个带上，就是他手腕上黑色的东西。我要开门让他们进来了。”
　　我抓过通讯器一翻身就滚进了暗室，作为墙壁的触摸板贴着我的尾鳍啪地合上。我在里面听着一墙之隔的外间很快拥挤满了人，验取了利维的体征之后就把他抬了出去。我静静地蜷缩在黑暗的空间里面，狄特一直等到外面的人都走光了，才打开音频传播：“你还好么？”
　　我没有说话。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在那里待一会儿，我找个可靠的人去接你。”
　　我依旧没有说话，电波上沉默了很久，沉默如同这个狭小空间里面的黑暗一样凝重，他才又问：“利维到底是怎么了？有危险么？”
　　“你听说过吃了人鱼的血肉之后，就会长生不老的传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