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章五 王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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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过陛下了？”倾国的公子，淡淡一笑，眉目间的愁绪，却怎么都散不开。“他来看过陛下了。”肯定的语气，连笑容都笼上了一川烟雨。
“是，而且陛下他……”我试图找寻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开心？幸福？满意？最后，我只能说，“他……还挺好的。”
公子点点头，透出点无奈的了然。“我等了陛下那么多世，寻了陛下那么多世，每次都只敢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最后却还是晚了他一步。”
我想说，其实霍将军也没有现身，只是他们之间有一种深邃的默契，穿越了几千年，烙刻在了灵魂深处。
可是面前的美貌公子并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他兀自启唇一笑，笑容如三月樱花绽放。“苏公子，刘澈来找你时，是不是要你寻找一个倾国佳人？”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此“刘澈”非彼“刘彻”。“是啊，他要找李夫人，还说有一首诗写她‘倾城又倾国，佳人难再得’什么的。”
公子笑起来时，如画的眉目便多了一分生动。“其实，他要找的人，……是我吧。”
建元年间，长安城谁不知道王孙公子韩嫣的大名。
通体赤红的骏马，流星般飒沓而过，马上的公子一身锦衣，艳若骄阳。
路人纷纷侧首。“那时谁家少年郎，美得那样张扬放肆？”
“王孙，你来了。”彼时尚是少年的天子，看着踏雪而来的故人，笑得天真而依恋。“你都不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整日对着那些古板的老头儿，闷都要闷死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韩嫣看着少年天子，笑得温柔而宠溺。“王孙以后都会陪着陛下，不会再让陛下孤单了。”
天子欢快地跑到他身前，抱住他的腰，将下巴埋到他的颈项间。“彘儿也要保护王孙一辈子！”
他身子一僵，又伸出手抚了抚天子散下的发。“陛下，你现在是天子，不能再自称彘儿了。否则，这蔑视皇家礼法的欺君之罪，臣可担不起。”
“我才不要！我才是皇上，那群老古董，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就要做王孙哥哥的彘儿，我要王孙做我一辈子的好哥哥、好朋友！”
“好，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陛下，你的头发乱了，让嫣替你绾发吧。”
“好啊。王孙哥哥要给我绾一辈子的发啊！”
韩嫣解开天子束发的丝带，如墨的青丝顿时倾泻一肩。他叹了一口气，分明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啊，为了继承大统提前行了冠礼，一日之间，便要承担起整个天下的重责，这么瘦弱的肩膀，怎么受得住。
“陛下，嫣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那个时候，他们是那么坚定地笃信着，他可以永远在他孤寂时借他一个肩膀，而他也可以凭借着九五之尊的权力，护他一世安好。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首诗让眼前这个美丽男人念出来，清绮婉艳中多了分透骨的苍凉。“当时李延年将这首诗献给陛下时，他高兴地跑来找我，说，朕终于找到一首属于你的诗了。”
“王孙，你看，这首诗里写的美人，可不就是你吗？”
韩嫣无奈扶额。“陛下，这是李延年写来夸赞他妹子的，怎会是写的我？”
“我才不管什么李小姐桃姑娘的，我只知道，诗里的风华，除了王孙，再没人当得起！朕决定了，朕这就让乐坊将其谱成《佳人曲》，四处传唱，让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朕的王孙是多么风华绝代！”
“皇上。”韩嫣闭上双眼。“得帝王如此宠爱，韩嫣此生，夫复何求！”
“陛下……是那么地爱我啊……他说，后宫三千佳丽，抵不上我一分颜色……若是，我能早一步，他想起来的人，便会是我吧。”
我不知是否该告诉他真相。我不知道刘彻到底能给予霍去病多少爱情，但我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超越了情爱，父子、君臣、知己、肱股……甚至这些都不足以概况。
汉武帝雄才大略，早就立志于击溃匈奴、扬威大漠，他是威震九天的苍龙，是大汉强盛的先驱，这些韩嫣都知道，但是，他或许没有意识到，亦或是不敢去相信，他的天子，早就不再是那个一心依赖着他的彘儿了。
“为什么……不是我……”他的声音低回如梦。“霍去病守了华夏故土几千年，我却是，守了他几千年……”
他微微闭目，惨淡一笑，“是了，同霍将军的民族大义比起来，我这样的爱情，太单薄、太渺小，也太卑微了！”
我连忙安慰：“不是的，霍将军的英勇令后人敬佩，韩公子的情深不渝，也令我们……”
我发现自己的词汇再一次枯竭。同情？惋惜？怜悯？似乎无论哪一个，都会深深刺伤这个骄傲的男人。
“我为他折断了羽翼，将满腹才学一身武艺全都变作哄他开心的工具，在皇宫这个金丝笼里待久了，最后竟忘了天空的样子。”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这样的痛，太深重，太刻骨，我无从体会，所以无从劝慰。
“有时，我看着他听到卫青霍去病传来的捷报，脸上焕发出那样喜悦的容光，我不禁会想，如果当初他不用那无上恩宠将我锁在宫中，我的一生是否就会大不相同。”
毕竟只是如果。有人属于笙歌宴舞，有人属于大漠苍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过于残忍，但我还是说：“但是公子，真正的鹰，是锁不住的。”
“真正的鹰，是锁不住的。”他轻轻呢喃着。“没错，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恃宠而骄，这个词似乎再适合韩嫣不过。
他喜欢弹丸，丸都为金制，每天都会弹失十多颗，所以当时在长安有俗话说：“若饥寒，逐金丸。” 有一次江都王入朝，与武帝一起到上林御苑打猎，武帝的车还未行，叫韩嫣率领百余骑兵乘车先去，江都王以为是武帝来了，立刻在路旁跪下迎接，可是韩嫣却纵车而过，置之不理。即使遭到太后的嫉恨，他也不管不顾，照样随意出入皇帝寝宫，将皇家礼法视若无物。
世人皆道他富贵荣华，恩宠已极，却不知他午夜梦醒，枕边，却没了那个人。
是了，他的彘儿是当朝天子，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他一夜安眠？
至于皇上又宠幸了哪个宫女，又留宿了哪位妃子的寝宫，他一概不理，只是变本加厉地骄奢淫逸，看着皇上宠溺纵容的笑，心里想着：看吧，皇帝对我的爱，你们抢不走！
他知道皇上将匈奴视为心腹大患，便学习胡人的兵器阵法，还排演给皇帝看。皇上看后，大为赞赏。
“陛下，你且让臣帮你分担些军国大事，今天晚上，就好好陪陪嫣儿吧。”
皇帝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王孙，你好好当你的贵公子，富贵权势朕都给你，军队的事情，你不懂就别插手。”
当晚，他听说，皇帝临幸了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他记得皇帝曾经说过，我才不管什么李小姐桃姑娘，肯定没有我的王孙好看！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我还没来的及老呢，怎么就拴不住陛下的心了呢？”
“其实，我认为陛下对公子并未忘情，只是他作为天子，不能再像年少时那样行事了。”
“是啊，他一直是爱着我的啊……太后要赐死我时，他那样的九五之尊，哀哀哭求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我怎么能让他那样难堪呢？所以我自己准备了一杯毒酒，我韩嫣是为帝王而死，不是获罪致死！”
一个男人，肯为另一个男人掩饰全身锋芒，不代表他就没有自己的骄傲。
“我死了之后，总想着在他身边多徘徊几日、多逗留几日，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竟耗尽了阳气，再也无法转世投胎了。”
“我便想着，这样也好，我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他，守护着他，过完这一世，还有下一世……”
“我看着他身边轮转过不同的人，或是姿容艳丽，或是俊美不凡……但他不会再倚靠在任何一个人的肩头，不会再让他们唱着曲儿哄他入睡，不会再让他们为他绾发了……”
“咳咳，虽然我知道这样打断别人很不礼貌，但是……卫霍……和陛下……真的……？”
他勾唇一笑。“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吗？你没发现吗，霍去病长得，多像我啊。”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吧？那么瘦削，却像小豹子一样，矫健、有力，那样年轻又充满着活力的身体啊，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我便明白了容貌像女孩子一样的霍去病为何会得到皇上的欢心，那样朝气蓬勃、充满着生命力的少年，青涩却柔韧的身子，修长的肢体，完美的轮廓……你知道吗，他常年征战，脸被晒得黝黑粗糙，可战甲下未经阳光暴晒的肌肤，却像是最上等的白玉一般……”
我第三次擦完鼻血。“公子你还是别说了，我怕我会失血过多而死……”
“其实，我也很喜欢那孩子，我总觉得皇上是把对我的宠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可是，我当初受一点小伤，他就心疼得不行，他那么宠霍去病，怎么舍得让他征战大漠呢？”
“苏公子，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答案。因为，真正的鹰，是锁不住的。”
韩嫣飘在空中，看着皇帝执起卫青的手，那么真挚地说：“仲卿于我，不只是君臣，是恋人，更是知己。”
他想起皇上曾对他说，王孙哥哥是我的好朋友，好哥哥；我爱王孙哥哥；王孙，我要给你一辈子荣华……
他说过那么多情话，却从未对自己说过：我将你视为知己。
那一刻，他发觉自己错了。他们二人，一个为爱画地为牢，一个为爱将对方囚禁一生，他们爱得那么深，却都选错了方式。
“如果有机会……算了，没有机会了。”
他洒然一笑。“史书之上，有不世帝王，有王侯将相，却也有过我韩嫣的名字，在陛下的名讳旁执手千古，这便够了。”
“公子，不管陛下最后情归何处，我始终相信，陛下最初最纯的感情，全都给了公子。”
“苏公子倒真是个秒人。”韩嫣微一揖礼，“此番拜访，多有叨扰，韩某告辞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韩王孙。”少恭听完我的讲述，微微偏头一笑。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以前一直因为他男宠的身份，对他多有鄙夷，现在我却明白了，每一种爱，都有其值得敬佩之处。”
“所以，对于你的偶像霍去病可能也不清白一事，你心里也没那么大的疙瘩了？”
“嗯，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
“你先擦擦你的鼻血。”少恭一脸嫌弃。“其实，我倒觉得，霍将军就是霍将军，他是汉武帝男宠也好，不是也罢，他都是我大汉战神，不管武帝对他的宠爱是否有贪恋他身体的原因，他的忠臣傲骨，铁血丹心，都是不会改变的，不是吗？毕竟，韩嫣是武帝的韩嫣，卫霍却是大汉的卫霍。就像汉武帝是个双的，并不会影响他千古一帝的地位，是不是？”
我没听懂他的话，但只要少恭说的，就一定有道理，所以我忙不迭的点头。
“所以，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对他的侮辱，是不是？”
少恭想了想，说：“喜欢本身并不会，但是喜欢的方式，却会影响一个人。”
所以，如果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喜欢着，并不会影响到那人的温雅如玉、君子端方。嗯，只要不表现出来，就是安全的。
“不过，阿离最近，真的是越来越成熟了啊。好了，我先走了，扶苏和公瑾昨天新作了一首曲子，我可不能错过。”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五 王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