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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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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安静得诡异,龚箭坐下前递给陈善明一块西瓜,却没有说话。陈善明接在手里,清了清嗓子,犹豫再三,还是只说了“谢谢”两个字。
龚箭腿上的石膏太吸引人眼球了,陈善明一进屋就止不住的拿眼角瞥啊瞥的,他敢打赌龚箭不是那么无聊会在石膏上涂鸦的人。
“你腿怎么样了?”陈善明抠着靠近瓜皮的一粒西瓜籽,因为心虚和歉疚,习惯性地把一句问候的话问得毫无诚意。
龚箭轻描淡写地回了句:“还行。”
还行……这算什么答案?陈善明依旧不依不挠地抠着那粒籽。
龚箭轻轻的叹息飘进耳朵,陈善明抬眼看过去,前者眼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陈警官,能不糟蹋粮食吗?”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了,龚箭伸手夺过那块西瓜放下,陈善明看着被自己抠出一个小洞的西瓜,越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龚箭挠着眉毛,瞧着那家伙如坐针毡的模样,嫌弃地把嘴角往下拉了拉,问:“陈善明,你到我家静坐来了?”
“不是,那什么,今天休息,我过来看看……”陈善明临时拼凑着词汇,仿佛是刚刚学习遣词造句的孩子,很困难。
“空手来看病号也太没诚意了!”龚箭惯常的调侃语气,自然就把尴尬诡异的气氛缓和下来。
陈善明不好意思地冲他挤出点笑来:“忘了。”
龚箭没忍住笑了声,陈善明缓缓吐出口气,笑容自然了许多。
“今天何支队找我,”再开口,似乎觉得也没那么困难:“他说了成立刀锋突击小组的事。”看到龚箭了然的点了下头,陈善明舔舔嘴唇,说:“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因为我影响你参加选拔考核……”
龚箭不等他说完就问:“你要参加吗?”
果然,回答他的还是沉默。
“不参加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参加?”龚箭皱起眉继续问。
陈善明咬住了嘴唇,依旧沉默。
龚箭习惯了在某些话题上这个人沉默是金的作风,略微自嘲地重复着早前自己的论断:“看中的那个不主动,主动的这些都没有那个金刚钻。”语气里的某些东西让陈善明心里一阵难受。
陈善明看着他,犹豫着说:“他们希望我参加,我没拒绝,也没答应。”
闻言,龚箭挑眉,有些意外,还以为他会一句说死了坚决不参加呢。
“我……想问问你的意见。”陈善明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龚箭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维持了淡然的表情,迎着陈善明的目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我的意见很重要吗?”
陈善明觉得自己莫名的紧张,一下下舔着嘴唇,眼神不自在地收了回来:“不是说听人劝吃饱饭嘛。”
龚箭嘴边牵起一抹笑容,转瞬即逝,“我的意见……”短暂的停顿连接着一声叹息,不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善明:“支队需要你是事实,可能你不想承认,但你也需要这次机会,同样是事实。”
龚箭隐约着落寞的目光落在腿上的石膏上,随即露出嘲弄的笑来,像是自言自语:“机会难得。”
陈善明瞬间觉得自己真该拖出去鞭尸,不由得叫了声:“龚箭……”
龚箭听出了他的愧疚,比那些对不起听起来真诚许多,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淡淡地说:“留下吃晚饭吧。”
“啊?”陈善明茫然地看着龚箭,突然就想到了何志军说他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四菜一汤摆在桌上,要卖相有卖相,要香味有香味,陈善明抱着筷子碗站在桌旁扭脸看着厨房里的龚箭出神。
之前因为觉得人家腿不方便还想进去帮个忙,在厨房里转了两圈就被龚箭无情给鄙视了,沦落到连打下手都被嫌弃的份上,陈善明只得万分不好意思的退了出来,这会儿他正琢磨谁家闺女能嫁给他得是攒了多少辈子的人品。
龚箭从厨房出来,见那大傻个儿抱着筷子碗出神,顺手把解下来的围裙扔到他脸上:“傻什么呢!”
陈善明回过神来,拉下围裙笑呵呵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说:“想谁家闺女有福气。”
龚箭扯了扯嘴角,指使他打开装饰酒柜下面的橱门,陈善明看见一箱啤酒,扭回头询问地看着他,龚箭努努嘴:“抱出来啊,照顾一下伤病员。”
陈善明俯身把酒抱出来,好家伙,还有大半箱呢。
“看看过期没?这还是过年时候剩下的,没过期就帮我消灭了。”龚箭坐下,看起来没有要拿杯子的意思,“对嘴吹吧。”
“啊?”陈善明这才有了点危机意识,敢情这饭还是鸿门宴?
陈善明清空了第二罐酒,冲着龚箭“嘿嘿”笑了两声,说:“从我十七岁当兵,就一直过集体生活,早就忘了家常菜是什么滋味了,你手艺真不错。”
龚箭放下水杯,默默地给他碗里夹了点菜,然后开了一罐酒推了过去,陈善明作难地看着他:“还喝啊?”
“喝不下了?”龚箭微一挑眉,语气有那么一点欠。
陈善明挠挠头,很实诚:“喝倒是喝得下,我是怕喝醉了不好。”
龚箭笑了,心说我还怕你不醉呢,拿杯子碰了碰易拉罐,喝了口水。
陈善明这回没喝,盯着龚箭看了好一会儿,问:“你有心事啊?”
龚箭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以前一笑眼就没了……”陈善明的嘟囔就着一大口酒消了声,咽下酒,他问:“怎么才能让你心里舒坦些?要不,你揍我一顿,我保证不还手。”
看着这家伙喝得面红耳赤的模样,龚箭睨他一眼:“我揍你有用吗?”陈善明不说话了,那纠结的表情看得龚箭不由自主叹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想让我心里舒坦,那你就去参加考核,凭真本事竞争刀锋突击小组组长。”这段时间龚箭和陈善明说话的语气一直淡淡的,就连这一句也平淡无奇,却让他听出了点别样的效果。
“在这儿等着我啊。”陈善明苦涩的笑了下,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认命的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一定做到。”
看着陈善明脸上的苦笑,龚箭心里没有料想中的轻松,反而有些烦躁,似乎这件事不该是这样。
“陈善明,我不是个认命的人。”龚箭突然说着完全不搭的话,让陈善明稍微开始散乱的眼神重新聚起了光。
“你也不要以为这是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欠我的,我也不用你还什么,你问我意见,我告诉你我的想法,我能不能进刀锋和你那一肘子没多大关系,何况,一个巴掌拍不响。”
“于公,我希望刀锋能交到一个值得交付的人手里,于私,找一个比我厉害的对手会让我更有动力。”龚箭挑着眉,微扬着下巴,有点宣示主权的意味。
陈善明起先错愕,然后懊恼,好像,又说错了什么话?费解的抓了抓头发,然后抓住了仿佛不是重点的一个问题,迟疑地问:“仅仅如此?”
龚箭看着他静了两秒,微微眯了下眼,反问:“还要怎么样?”
“好像和昨晚说的对不上啊……”陈善明的嘟囔再次就着酒下了肚,瞥过龚箭,特别分明的狡黠刻在他的眉梢眼角。陈善明“咕咚咕咚”灌下剩余的大半罐酒,总觉得这两天过的有点糟心,尤其是在不小心看见身边这人脸上闪过的狐狸笑之后,这感觉太强烈了。
小区的夜很安静,战场从餐厅转到了阳台,一人一把椅子,陈善明面前摆了一溜易拉罐,有空的,大多是满的,龚箭依旧抱着一杯水,半天才抿一口,陈善明过了那个劲儿,这会儿已经把啤酒当水喝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个讲当兵时候的各种糗事,一个说警校里的奇葩师生,说到兴头上似乎都忘了压在心上的石头,一个笑得东倒西歪,一个则见牙不见眼,天南地北地扯着扯着,就聊到了房子车子上,陈善明扭脸对龚箭下论断:“你是过日子的,我是混日子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龚箭不以为然地笑了声:“就因为我买了房子你买了车?”
“啊!”陈善明还真点头了:“转业的时候我也没想着给自己安个窝,心想着不还有单位宿舍嘛,没车可不行啊,我就那么点爱好了。”说着,他略失落地笑笑:“不过,单位宿舍和部队的感觉不一样。”
“后悔了”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龚箭想幸好自己没喝酒,话出口变成了:“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不值班谁还住宿舍。”
“也是。”陈善明喝了口酒,问:“你倒是没成家,怎么也不住宿舍?”
龚箭笑笑:“买了房子不住留着干什么?”
陈善明“呵呵”笑着,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总觉得龚箭今天晚上特别温和,完全没有了龟毛得让人挠头的感觉,陈善明不自觉的点点头,嗯,这感觉好。
“买这房子原本是准备结婚的。”龚箭低头看着被子里浅浅的水,语气平淡得很。
陈善明被酒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瞄着龚箭,后者抬眼斜他:“我结婚你激动什么!”
陈善明摆摆手,我没激动,就是有点惊着了。话说回来,原本准备结婚?是什么意思?
“前几年我一直在外面跑,培训、维和、拉动,一年里大半时间在外面,有时候觉得特别没归属感,有个阶段很想找个人过安定的日子,也是那个时候人给介绍了个姑娘,她父母和我爸是同事,两个人也算聊得来,就那么处下来了。”龚箭突然停了下来,两只手慢慢转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再后来,就贷了款买了房,可她想出国我想结婚,谁也说服不了谁……”好像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龚箭好半天再没说话。
陈善明实在憋不住,问:“后来呢?”
龚箭好笑地看着他:“还用问吗?”
陈善明挠挠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锲而不舍要说服别人的人。”
“我听着这话有点别的意思啊,陈警官。”龚箭瞅着他,语气凉凉的,换来对方“嘿嘿”一声笑,白他一眼,说:“我那时候受了伤,也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她既然想离开,也没必要再留,算是和平分手吧。”
陈善明心跳好像突地顿了那么一下,一口气悬在嗓子眼堵得难受,干咽了下,问:“伤很重?”他自然想到了那次行动。
龚箭摇头:“还行。”
还行……这究竟算是什么答案?陈善明由衷佩服龚警官回答问题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龚箭手轻轻敲着石膏,看向陈善明:“我说这和你没多大关系真不是安慰你,这里有旧伤,就算没那一下,要参加考核,我自己也得掂量掂量。”
“可你训练没看见有什么影响啊!”陈善明有种不死心要推翻已有定律的冲动。
龚箭苦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陈善明想到了那两次龚箭把他自己锁在洗手间的事,心里堵得慌,默默地喝了口酒,问:“枪伤?”
“嗯。”龚箭没打算和他就此聊到某个敏感的话题上,只是简单地应了声。
“两年前的事?”第一次,陈善明主动提这件事,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开口说的事情,真的说出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龚箭转过脸看着他精亮的眼睛,愣了愣,点头:“啊。”
陈善明看向窗户外漆黑的天空,手不自觉的用力,易拉罐渐渐变形,龚箭生生刹住了自己转移话题的冲动,捧起杯子送到嘴边,水却始终没喝到嘴里。
“他曾经是我的兵。”陈善明没头没脑的撂下一句,就又不说话了。
龚箭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谁,错愕地盯着陈善明,这真他妈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