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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骨肉私语 ...

  •   “恭喜老爷、夫人,”陆如翩拿着扇子拱手,“这回可是皇上召见,令嫒的才名都已上达天听。皇恩浩荡,令嫒今后一定前途无量。”
      越傅淳拿着知县尹大人的信不停地搓手:“皇上……皇上……要见我家丫头片子……也不知是祸是福。阿罗才七岁,应付得了这阵仗么?”
      越夫人端坐在紫檀椅中,把女儿拉到跟前一直叨看:“皇上居然要见阿罗?皇上召见阿罗?”
      阿罗正为脑袋上刚刚爬树弄散的那个羊角髻烦恼,不停地用手绞上面的红绫:“奶娘,给我梳梳……奶娘奶娘,梳头……”突然,她想起哥哥,四面看看却不在屋内。
      “阿罗才刚满七岁,当今皇上怎会想要见她?”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忧虑地说。
      陆如翩笑道:“老爷忙于生意,夫人又不大出门,何况你们这样有身份的人家自然不屑听坊间的议论。令嫒在越州早已享神童之誉,众人皆传她冰雪聪明过目不忘,胜过那七步成诗的曹植。市面上卖的扇子倒有三成题的是她的诗句。一来儿童能灵慧若令嫒者本就不多见,其诗品天然流丽,难能可贵。二来令嫒是女孩儿,自古本罕闻才女。这第三,当今皇上身为女子,亦是千古第一人。圣上重女德,听闻女子能诗自然欣喜,许是想推令嫒出来,要这天下知道巾帼不让须眉。圣上身边的上官婉儿不就是个才女吗?听说不少王公大臣论诗词歌赋还要输她。”
      大人们在说什么,阿罗全然不知干系重大。此时唯独不见了哥哥,她却感到奇怪,便悄悄溜到门边,一闪钻出去了。
      出门遇见些伙计,都说没见到少爷。跟小陌处了这些日子,阿罗上房爬树的本事不用提,找人的功夫却已臻化境。她熟悉家里每一个幽暗静僻之处,能辨别最细微的声音和气味。找过柴房和阁楼后,她到院中的树下往上望,没见人,这才想起哥哥年已十一,树枝难承受这样的重量,况且他也不像自己这般猴皮。

      锦山藏在黑暗中啜泣,突然头上两匹纱被搬开了。微光倾泻下来,阿罗的小脸出现在缺口。“阿罗,你做什么?”他拭了泪,仰头问。“哥,我想跟你说话。”阿罗扑闪着一双水杏眼说。
      锦山爬出去,与妹妹并肩坐在锦绣堆里。他伸手去摸光滑缎子上柔软的灰尘。蜀锦、浣花锦、流霞锦、二色金库缎、妆花缎、轻容纱、避雪纱、软烟罗、石榴绫……那些繁复精美的纹样在灰尘后重新显露出来,明丽如昔。阿罗抬起脸,看见灰尘在屋瓦漏下的阳光里飞舞、流转。这是越家绸缎庄的库房深处,终年不见天日。锦山一直都把它当作秘密据点,可以谁都不见,躺在绮罗丛中、温柔乡里,悄悄地想心事。本以为没人能找来这里,可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妹妹闯进来了。
      “哥,你不高兴?”
      “哥,你哭什么?”
      “哥,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小丫头最后无奈地蹲在他脚边,轻轻地摇他。
      锦山摇头。妹妹年幼,能懂什么呢。他叹口气,指着身周重重叠叠的布匹说:“阿罗,你可知这么多漂亮的布,今后都是谁的?”
      阿罗不解:“现在是咱们家的,今后自然也是咱家的。”
      锦山说:“不,这些东西,今后都是我的。”
      阿罗噘嘴:“我呢?”
      “阿罗是要嫁人的呀。”
      阿罗最怕别人跟她提“嫁人”,忙大声嚷嚷:“不嫁人不嫁人,阿罗要在家里,家里好玩!”其实,她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如果小陌回来,不知道她“嫁人”去了,岂不是会到这院子来一直寻她么?
      她看着那些锦缎上的方纹、水波纹、万字夹梅、团龙双凤……着实富丽华美,不由心动:“哥哥,那你以后送我几匹可好?”
      锦山笑了:“阿罗的嫁妆怎会少了?娘少不得要把《傲雪图》给你。”《傲雪图》是贞观年间“弯月针”白云英、“针绝”顾雪飞、“丹青手”聂修红、“金银错”金镶玉、“翡翠线”欧阳青青、“水晶帘”黄雨烟、“点睛笔”魏夫人齐聚长安时,适逢顾雪飞生辰,便各施所长,以七天七夜之精工合力绣成。图中山石洇润,石中生白梅一树,枝上梅花计三千六百七十二朵,俯仰反侧,无一相同。枝上一喜鹊,正在欲飞未飞之际,几似要从图上扑下。此图贵在用丝之细肉眼难见,落针用线无针痕线迹,配色深浅浓淡精妙得宜、自然浑成,一展图则满室生辉,周天寒彻。越夫人少时曾师从顾雪飞嫡传弟子周若素,故得传此图,于今其价珍于拱璧,这庄子里只怕任一件东西都比不上它。
      小小孩童又怎知它的珍贵。阿罗不管不顾,用劲摇他:“你得了这许多,给我倒小气了?我要,我要!”
      锦山叹了一声:“其实,我还宁可不要。”他抬头瞥见手边一束贴金蝉银红蝉翼纱,心中一动,忙扯开一幅来:“阿罗,这个真好看!”
      阿罗拉过一边来披在肩头。这纱软密厚实,质地之良非寻常之物。她也禁不住说:“好看!”
      锦山笑着拉起纱罩住她头脸,把她拉近来借光端详一番,说:“阿罗,真好看。”
      “是啊,这纱真好看。以后要送给我是不是?”小丫头喜滋滋地盘算着。
      锦山伸指弹了一下她的鼻头:“我是说阿罗好看!长大了准是个美人儿。要是拿这匹银红蝉翼纱给你做装裹头面,新娘子也没有你美!”
      “你才新娘子!”小丫头一横,把红纱扯下来往他怀里一抛,然后吊眉毛皱鼻头做着鬼脸说,“你准是想我未来的嫂子想疯了。哼哼,小小子儿,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锦山扑过去按住她:“再闹撕你的嘴!”阿罗蹬腿儿欢笑不止。锦山呵了手,去挠她胳肢窝。阿罗笑得叫起来:“不得了!我告娘,你没得着媳妇,反欺负我!”锦山松了手,笑着说:“那我先告状,你淘气,欺负你未来嫂嫂的亲夫婿!”
      两人玩累了,各坐一边笑着喘气。
      锦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觉得身上有些寒意。阿罗找了一张西域来的氍毹,挨坐过来,两人一起披着:“哥,冷了,天昏下来了吧?”锦山点点头:“这里气闷,阿罗你出去的好。我们两人都在这里,弄不好要害爹娘发家动伙地找。”阿罗扭头:“我不出去,要出去一起出去。”锦山没辙,道:“晚上伙计可要把库房锁了,再不出去可要在这过夜了。”阿□□脆一躺:“怕什么,我在树上都能睡!”
      锦山抱膝想了想,问她:“阿罗,宫里来了公文,就在知县大人处,指名要找你的,知道了么?”
      阿罗摇头。
      锦山说:“是当今皇上要听你作诗,还要你去长安呢,可远了。那个地方,我总有一天也要去的。”
      “你去长安做什么呀?”
      “我想去考科举。当今圣上一改科举旧制,不拘一格广揽人才。时逢盛世,匹夫皆愿为国出力……”
      阿罗翻个身趴着,嘟嘴捶道:“什么跟什么嘛。哥你说慢点,听不懂!什么时候背来这些酸话,跟以前的张先生一样,一套一套的。”
      锦山扑哧一笑:“那你觉得陆先生怎么样?”
      “陆先生……”阿罗托着腮帮子,“他文才好,又不会逮我背书,好得很。”
      锦山问:“爹说陆先生是才子,他怎么不去考科举?”
      “才子都是饮酒高歌,游山玩水,考试做官那是折他的身价。”
      “可我听说以前的陆先生做学问很专心,一心要中举,他这样的人怎会来做我们的先生?”
      阿罗坐起来:“可我们院里这位陆先生淡看功名,亦非狷介狂士,飘逸如神仙。这样说来,他会被爹爹请来做先生,委实奇怪得很。”
      锦山又笑起来:“可惜如今我腹中还没有几卷书,也没妹妹你这么聪明。我生得又不俊,只怕将来人家姑娘也看不上我……我要是陆先生啊,一定争个大官做!”
      “呀,不行。”阿罗拉住他,“你要做官就得去长安那么远的地方。到时家里只剩爹娘和我,多日子见不着你,我和爹娘都要想疯的。”
      锦山摇头:“你还没说到点子上。我只说罢,将来这家产承继要落到我头上,我就得跟爹爹一样一辈子买布卖布,做绸缎庄生意。可是,我想读书做官,不想在这小小南海县做一个没出息的商人!”
      他们静坐在黑暗之中,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声音。最后,锦山听到空寂中一个嗓音沉声说:“我帮你。”
      库门大开。阿罗和哥哥望过去,一个男子扶着门边,衣袂飘扬,披一身夕照,黑如金墨的眉眼微笑若春风。
      阿罗叫了一声:“陆先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骨肉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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