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旸谷》不失语

3、第三章 安然

　　那天之后，他就请假一周，时刻待在我旁边。我知道，他怕我失控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呵。无所谓。反正我除了坐着发呆也做不了什么，最多是坐在这间公寓哪里发呆的区别，他在旁边，也无非多了一个影子而已。

　　我又坐到窗台上。当然他也尾随而至。

　　竟然已经天黑了。当然天空算不得黑，城市灯光彻夜通明，只有零星两颗黯淡的星被迫挤在狭窄城市高楼占领剩下的一线天。

　　“安然，还记得那年我们到北京，从山海关偷溜出去，藏在树丛里面，等晚上再溜回去点烽火么？那里星星好多好多啊。”

　　好像的确有这件事。星星么？好像的确挺多的。又是夏季，漫天星光，旁边还有烽火熊熊燃烧。两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就站在那烽火旁边欢呼。是青春太盛，星光太美，欢呼过后两人就拥吻到一起，整个天幕向下倾斜，星星变成萤火虫围着我们飞舞，整个人像是飞到太空中，唯一的着力点就是拥抱着的对方。

　　“记得。”

　　“那，安然，安然，等到夏天我们再去好不好？”

　　我没回答。看得出他很高兴，小心地把我抱到他怀里，让我靠着他，他的脸贴在我耳畔。

　　我从裤兜里摸出一支记号笔，侧身在透明大玻璃上勾勒印象中山海关的样子。才画出一段城墙和烽火台的雏形，他似乎开始激动。

　　“我认出来了，这是山海关嘛！安然，安然……”他收紧手臂，把我抱得更紧。

　　我继续勾勒，城砖，烽火，烽烟，然后在旁边点笔，画出点点星光。唯独没有台上两人。

　　他忽然把我转向他，然后嘴唇就贴过来。他的嘴唇紧紧压着我的，气息有些错乱。不过虽然嘴唇紧贴，他却没有再进一步。

　　片刻后，他放开我，低下头说“对不起。”

　　我还是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对不起。”他皱眉，喃喃。

　　我坐回窗台一角，又在玻璃上点了几颗星星，然后看见自己苍白的指甲，便开始用笔涂指甲。一个接一个，涂黑。

　　“安然……”他挡住我的动作。

　　我抬头，看见他眼神很诚恳。他皮肤光洁，健康的小麦色，左脸颊被我打过的地方红的并不突兀。

　　我摸出一支红色记号笔，凑近他，在他脸上画出一道一道。顺着眼角，到额角，从睫毛，到下巴，从眉心，到鼻尖，鲜血一样的红。

　　屋内没开灯，窗外的灯又异常惨白。我看见他的表情同样惨白。他始终没有制止我。

　　整张脸好似鲜血淋漓，再搭上他忍住不哭的表情，很可笑，很丑。我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笑到弯腰，抱着肚子，记号笔也脱手掉出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捡起笔，然后抱起还在狂笑的我，走下窗台，把我小心地放到床上，打开台灯，然后默默地走出去。片刻后又回来，手里拿了一块热毛巾和一瓶酒精。他蹲到床边，拿起我的手，用毛巾蘸了酒精，很仔细地擦拭被我涂黑的指甲。

　　我看着他那张脸忍不住笑，只能把脸埋到枕头里。

　　擦完手，他又把我衣裤脱掉，套上睡衣，把被子拉过来盖上，关掉台灯，然后拿着毛巾和酒精又离开。始终一句话不说。

　　我冷笑。

　　第二天醒过来很早，光线还晦暗。他还和往常一样躺在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被子耷拉在一边。他脸色并不好，没有往常健康的血色，显得苍白，眼睛也泛着红肿，显然昨晚哭过。那些记号笔画的已经洗得差不多，只留下很淡很淡的印子。

　　我下床去撒尿。

　　撒尿的过程我闭着眼睛。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无法直视满是伤痕的下身。

　　然后洗漱。当然没有镜子。从那次我从镜子里面看见那人满布虬枝一样疤痕的脸然后发疯一样用拳头打碎镜子之后，他就把公寓里所有镜子和光可鉴人的东西都撤走了。所以我现在看不见自己讽刺的表情。

　　洗漱完刚走出浴室，就看见他神色紧张地走过来。不过看见我以后就不紧张了。

　　“安然起的好早。还要再睡会儿吗？”

　　我摇摇头。

　　“那，安然等我一会儿，我去洗漱一下来做早餐好吗？”

　　我没说话。他伸出手像是想摸摸我的头，不过伸出来又放回去，笑笑，离开。

　　我没有听他的，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剩下的米粥倒进锅里，点燃火，然后站在旁边看着。

　　“安然我来就好了。”

　　突然情绪变压抑。我说“出去。”

　　“安然……”

　　“出去。”

　　然后他出去了。情绪又正常。看着锅里开始冒泡的米粥，我忽然有些轻快想要吹口哨。不过没有。关掉火，拿出一个碗，盛了一碗粥，然后端着它走出厨房。

　　他坐在餐桌前用手撑着下巴。看见我出来就直起身子。

　　我把粥放到桌子上。然后想了想，又把碗推到他面前。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我转身又去厨房另外盛了一碗粥，然后端出去默默地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