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之光·红舞鞋》秭離

2、#第一舞# 白雪公主

　　“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是您是您！”魔镜的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磨过桌子般，“王后大人，您就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我冷笑了一声：“是吗？那我是谁？”
　　“您是美丽的王后啊！您是恶毒的王后啊！您是邪恶的王后啊！”
　　“王后到底是谁？”我不耐烦道。
　　“王后是您啊！”它不怕死地尖叫，“是美丽的您啊！是恶毒的您啊！是……”
　　我“啪”的一声把它掀落在地。

　　魔镜哭泣道：“不要伤害幼小的我……不要伤害……”
　　我一脚踩在了它的脸上。

　　魔镜暂时昏厥。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成为魔镜口中“美丽恶毒而邪恶”的王后已经三天了。在这三天里，我没有见到任何人，只有一个聒噪的镜子总是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因此，我知道的信息少得可怜——我有一个丈夫，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女儿，而我就是世界上最坏的王后。镜子里的我分明不是我，也比我好看得多，却和我长得有些神似——她的头发乌黑得像是染出来的，鹅蛋脸上一双狭长的碧眸妖媚而勾人，鼻子笔挺，唇色极淡；只是她脸色比我还要苍白几分，皮肤下隐隐可以看到青筋，透着股阴森森鬼魅的味道。抛开这些，却无疑是个成熟美丽的女人。我对着镜子一笑——勾魂夺魄；我对着镜子一抿嘴——楚楚动人；我对着镜子凝眸——欲语还休，或许真的称得上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我打开衣柜，是清一色的黑色和红色的裙子，领口都是大V字型，拉得奇低，底下不是叉开的长裙便是只能包到臀部，看得我脸红心跳；我翻开梳妆柜，黑色眼影黑色假发琳琅满目，连唇膏也是黑色和大红色，看上去有些单调。这个王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的王后！您就是这世界上最最恶毒的……”魔镜又恢复了过来。见我眼神冰冷地看着它，魔镜委屈道，“王后，您不是以前很爱听吗？”
　　“现在是现在！马上给我改口——”我思索了一番道，“我现在是这世上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的王后……”
　　“是……您现在是……是……这……世上……最美丽最……最……”魔镜结结巴巴不情不愿地说，“王后，您在整我吗？这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我没有理会它，挑出一件略为保守的衣服换上，准备出去，换衣服的时候还不得不忍受魔镜刺耳的声音——“哦……不不！我受不了了……太香艳了……饶了我吧……嗷……我闭嘴！”

　　***

　　我住在一个塔里。塔里没有窗户，没有人烟。我从房间往下看去，只觉得下面黑洞洞的一片，像是埋伏着不知名的危险。我定了定心神，顺着楼梯下去，只听脚下的鞋子在石阶上发出了异常美妙的声音。我这才发现，我脚下竟然是那双“舞者天成”。我脸色微微一变，想脱了鞋子却发现怎么样都取不下它。
　　太诡异了。
　　我不敢多想，快步走下去。这一走，便是半个多小时。
　　等我来到底楼时，发现眼前突然一片富丽堂皇。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头戴金冠，手持金杖，坐在巨大的王座上。我认出了他——他是兰尼斯特昏老的陛下。只是，如果他是国王查敏，那么王后辛杜瑞拉……
　　我的脑子有点乱了。
　　他的身侧坐着穿着白色小洋裙的少女，少女青涩的声音传来，像是灌了蜜一般的甜：“父王看，是母后下来了。”
　　“等了你半小时了。”国王面色不悦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很快意识到，这个我名义上的“丈夫”，并不是真心喜欢我；而他身侧这个少女，就是我名义上的“女儿”——白雪公主。
　　“父王怎么这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女人化妆纵然神奇，可是要花功夫的。”白雪说，“我什么时候能像母后那样厉害就好了。”
　　我挑挑眉。看来——这个“女儿”……也不大好相处。当我走近了，不由得大吃一惊。白雪公主一张动人清纯的脸上不施粉黛，朱唇一点，饶是连我看了都有些心猿意马。只是……她和我的姐姐莉莉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和姐姐的面孔渐渐重叠的白雪公主，我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如果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屋子里，□□都换了一个样子我还能保持冷静……当发现自己变成了查敏陛下的王后、辛杜瑞拉王后不知所踪、还多出一个和姐姐一样刻薄、相貌也一样的“女儿”时，我有那么一瞬间无法思考。
　　我迟钝地开始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穿着新买的红舞鞋“舞者天成”，去了苏洛王子的迎接舞会。同布里斯班伯爵一舞后，苏洛王子姗姗来迟。我以为他是来宣战的，没想到他却绅士地邀请了每一个路过女孩子跳舞……
　　他邀请我跳舞了吗？
　　我记不清了……

　　我突然想到那双传说中的“无休止的舞者”，鞋身上被施了神秘魔法的红舞鞋——穿上它的人会不停地舞蹈旋转，直到力竭死去……
　　舞者天成、舞者天成……
　　我心慌地低头看着我的鞋子。
　　这双出自同一人的禁忌之鞋，又带着什么样的魔力？

　　看着眼前的人和这金灿灿的大殿，我手指上璀璨的宝石戒指——我想，我是掉进了童话里。

　　“母后？”白雪蹙着眉头看着我，表情像是在说：这是病傻了吗？
　　“阿纳斯塔西娅……”国王查敏看着我严厉地说，“你的女儿正跟你说话。”
　　“我……我会教白雪化妆的。”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白雪带着怒意地看着我，很快又柔柔一笑：“白雪的事，都是小事，母后自己注意身体就好。”
　　“看白雪多懂事。”听出了她话里的勉强，国王十分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转向白雪的目光却瞬间变得宠溺。他轻轻地咳了咳，接着用皱巴巴的手握着金杖有气无力地敲了敲地板，颇有威严地说，“这次我们聚在一起，是要说白雪的婚事。”
　　原来，白雪公主下个月就要满16岁了。国王陛下膝下就白雪这一个女儿，自然疼爱无比，非人中龙凤不要。可怜我对这里根本了解，竟然还问我拿主意。我眼睛一转，忽看到白雪担忧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不由得会心一笑：白雪啊白雪，是不是生怕“母后”把你嫁给什么跟父王一般年纪的老男人？

　　我勾唇一笑：“年轻的王侯公爵们难免年轻气盛不够体贴；平民百姓中的商贾一流纵然有财，品性我却信不过。白雪公主漂亮可爱又受陛下疼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是要多多筛选才行。在我看来，白雪的性子被我们惯坏了，眼光也够出色，我们挑的那些平常公主喜欢的王子公侯们也是看不上的你说是不是白雪？”
　　白雪不做声，我接着道：“不若我们进行个勇士选拔。只有世间最年轻力壮最有智慧的勇者们才能通过，娶到白雪。就算有陛下不满意的，我们暗中把他淘汰就是了。”
　　国王想了想，竟说这想法有意思。再看白雪公主，也不反驳，只是喜怒不形于色地看着我。也许她知道这个想法终究要落空——毕竟，她是国王宠爱的女儿，她的身份也不允许她嫁给一般的平民。
　　“下个月就是我的生日派对了，到时候别的国家的俊杰都会来。”白雪温顺地说，“我想自己先看看，若是挑不到中意的，那便让父王母后做主吧。

　　***

　　正如魔镜所说的，我是恶毒的王后。
　　我把魔镜折在口袋里，听着它胡乱哼哼唧唧，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这是个梦，我就好好地做我的王后，做讨厌白雪的老巫婆。我要破坏白雪的恋情，把她嫁给猪一般的男人。
　　想到她长着和我姐姐一模一样的脸，我心中燃着矛盾的又得意又罪恶的小火苗。

　　我从不是善人。
　　我的名字依旧是阿纳斯塔西娅，而白雪的名字也同我的姐姐一样是莉莉，“白雪”只不过是大家称呼她的方式，正是赞扬她冰雪聪明又纯净大方。这让我更加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我臆想出来的梦境，因为一切与现实是如此得相似——这或许是红舞鞋的魔力吧。
　　我不知道时好时坏。也许没有人能拒绝醉生梦死般地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更遑论你一睁开眼突然变成了地位崇高的王后（虽然已经没有了王子），一切唾手可得。只是也许一觉醒来，我依旧是默默无名的平民般的少女，是生活在姐姐和父亲的光环下的阿纳斯塔西娅，用烟熏妆掩盖住脸上的疲倦，宁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想着想着。
　　我感觉不到疲倦。
　　我顺着这个塔的阶梯走着。我爱上了高跟鞋和石阶摩擦出来的声音，爱上了走了很多路也不会累的感觉，爱上了这黑洞洞的地方是如何得让我感到安心。在黑暗里，我看不到自己，看不到别人眼中魔女一般的样子，看不到别人看着我的眼神。
　　我是王后了。
　　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欣喜。
　　我往上走一会儿，往下走一会儿，不曾理解怎么当初出了房间下了阶梯正好就遇到国王公主在等候着我；不想思考为什么我会穿着这双充满魔力的高跟鞋；不会明白我为何会变成姐姐的母后。

　　——害怕吗？
　　我的心里有声音问我。
　　——就算你是无所不能的王后，你的处境也不比辛杜瑞拉好过。

　　“王后，王后……”魔镜按耐不住地问我，“今天怎么不问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怎么？难道白雪会比我美吗？”
　　“过了一个月我就不知道了。”魔镜不怀好意地说，“白雪虽然跟王后您本来就不是一个类型的，却胜在年轻。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
　　我“哼”了一声，突然问它：“谁是世界上最美的男人？”
　　“这……”
　　“如果你说是国王陛下我就把你从楼梯上扔下去……”

　　魔镜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得我想流泪：“是苏洛！是苏洛王子殿下！”
　　我又问：“难道安希尔王子不美吗？”
　　“美，但是王后你不是一直说安希尔王子太温柔了反而没有味道，只适合白雪那种小女生吗？”魔镜说，“我觉得呀……苏洛王子更有魅力，和王后您是绝配，就是年纪比您……嗷嗷别掐！”
　　“苏洛……安希尔……”听到他们也在我的梦中，我叹了口气。只是安希尔……
　　魔镜告诉我，白雪最有可能的结婚对象，就是安希尔。

　　什么都是姐姐。

　　我满肚子郁闷回到了房间，却看到白雪把衣服摊满在我的床上挑挑拣拣的，歪着头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不由得恼怒：
　　“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雪也不吃惊。她慢吞吞回了头，一脸嘲弄地看着我，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白雪，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静。”
　　她叫我白雪。

　　谁知道我眼前的白雪忽然勾起笑容看着我，看上去恶毒而可怖，说出来的话也让我心凉了半截，“我本来以为都这样了，见到你父皇你可是会扑到他怀里哭鼻子呢……是我低估你了。”
　　我一愣，又听到白雪开口说道：“白雪呀，你的身子真的够滑腻，皮肤真好……不知道要是……我用你的身子和别人上床，又是什么滋味？”
　　“你……”
　　“嫁给谁我都无所谓，不是你父王那个老男人就好。所以，无论有没有什么勇士选拔，在你想要以‘我’的身子把我嫁给什么低贱的人的时候，你可要想清楚了。毕竟——这可是你的身子呀！”

　　等“白雪公主”扭着腰款款地走开后，我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脑海中慢慢都是她拨弄着黑色的头发的姿态，那样勾着媚眼地看着我，完全没有了之前温柔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蛇一般的狡猾而危险。
　　我好似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我才是白雪，被继母用黑魔法与她替换了身子——现在，我是住在恶毒的王后身子里的白雪，而白雪的身子里是王后的灵魂。王后即将以白雪的身份，嫁给别人……而我，将和自己的“父亲”以夫妻的关系，在这个王宫里孤独终老。
　　我为她狠毒的手段感到一阵胆寒。

　　那么……
　　“魔镜……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嘛？”既然魔镜是王后的魔镜，它又怎么会不知道王后的换人计划？他一直叫我王后王后的又是怎么回事？
　　“天哪——”哪知道魔镜呆了半晌，比我还要惊讶，“你是……白雪？”
　　“你不知道？”
　　“我以为白雪醒来以后肯定会哭哭啼啼的……你醒来后却……”魔镜低声说，“我以为王后的魔法失败了，也不敢问……”
　　“……”
　　“只是，白雪……你怎么表现得比你本人恶毒呢？我认识的白雪可不会踩我，嘤嘤……还是……你是故意装模作样骗我的？一定是这样……那么，白雪你心机太深了。”
　　我扬起唇角柔声问它：“魔镜啊魔镜，现在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