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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夏日炎炎,知了隐在树上叫的炽烈。
      亭台水榭中我将霁月教的舞与大食女子的舞巧妙融会在一起,如我所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我半是娇羞半是喜的朝一个方向抛了好几个媚眼,鼓点急促中越舞越快,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乐声戛然而止时,我冲平南侯的儿子薛麟稳稳半跪了下去,满堂喝彩。临退下去之前看见萧褆沉如寒潭似的眼睛。
      我被浣璧带去了书房,正专心致志着俯身作画的他视我于无物。我站在原地细细打量着萧褆,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笑。他是污浊世道里唯一的一点光亮,即便微弱,但足以照亮我卑微晦暗的生命。他并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云舒,你今年几岁了?”他濡墨舔笔,像是闲谈般开口,低头画了几笔又沉吟道:“十八了,也该出阁了。”
      我看着自始至终不曾看我一眼的他淡淡开口:“我有心上人。”
      萧褆的笔下的重了,本来清丽婉约的一幅画前功尽弃。他禁不住的语气里带了怒意:“这么多好人家怎么就偏偏挑中了他?你难道不知道他父亲是个出了名的奸佞小人?”
      “知道。”
      “知道你还……”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莫名的暴躁:“你这丫头之所以这么肆意妄为不过是仗着我宠着你罢了……”
      我低下头没有任何解释。曾经我天真以为能倚靠他替我父亲报仇,可是他没有给我机会,所以我只能靠自己。他看我的样子尽量和缓了语气问:“云舒,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儿不能跟我说的?这样糟践自己是何苦呢?”
      “有些事儿,即便是叔叔也帮不了我的。”

      7

      薛家的彩礼陆续送了过来,铺张排场。日子也定下来了,下月初八。
      晴薇握着我的头发仔细梳着,我从镜子里望定了她,她腼腆冲我笑了。我温和看着她叮嘱道:“晴薇,我已经求叔叔准你留在王府,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日后,若我回不来,他也能给你个着落。”
      她知道我的脾气,所以从来没有悖逆过我的意思。
      三天以后,她悬梁自尽。
      救下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她对不起我,是她假报信儿故意让我撞见了萧褆与陈夫人的亲昵,是她隐瞒我喝醉时萧褆照顾了我一宿的情意。
      我万万想不到原来让我死了心的不只有陈梓常,还有她。一向待我好到不能再好的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晴薇……你……你这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小姐心里有别人,只是这一次我却再也挡不了您了。”她忧伤憔悴的面庞闪现着幸福的光芒,“小姐,我……想回家,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多希望……你也能像我爱你一样……深切的……爱着我……”
      晴薇的身子还是冰凉了下来,幼时嬉笑玩闹恣意畅快的画面一股脑全涌上心头,在“水上人家”那些困厄的日子里实在受不住了便拥抱在一起放声痛哭。学舞念书吃苦受累的是我,暗自垂泪的是她。我时时被梦魇所困,念念不忘报仇雪恨,夜复一夜里她毫不吝惜她的眼泪和拥抱。这温良的女子将我看得比她生命还重要,她将最纯粹的爱情给了我,我却连她一个想回家的小小心愿都满足不了。
      我跪在萧褆和陈夫人面前,请求他们准我回南疆,陈夫人颇是不放心,“眼下婚期就要到了,南疆路途遥远,你若有什么闪失,咱们怎么同平南候交待?我看让梓常代你去好了。”我低垂着头没了争辩的力气,甫一开口泪便盈满了眼眶,声音也哽咽起来:“我想亲自……送她回家。”
      许是我从来没有这样软弱不堪过,陈夫人竟有些为难道:“王爷,您看……”
      萧褆沉思了半天,缓缓开口道:“我同她一起去,顺便拜祭一下她的父母。”

      8

      世事变迁中南疆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盛满我幼时欢乐的宅院被夷为平地,满屋的亡灵如今也都该有了自己的出路。萧褆带我去了父母的坟地,晴薇也被葬在了他们身边。
      “好歹有个归宿吧……”萧褆的目光辽远而空阔,良久才怆然道:“我对不住你们……云舒的终身大事竟这样草率荒唐。”
      我强抑住内心翻江倒海似的情绪勉强笑着问他:“要是我死了,叔叔也能把我葬在这里么?”
      他大惊,“这是什么话?”
      我突然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以后,叔叔一定接我回来。”萧褆猛地把我拽开,脸上的表情尴尬极了,“云舒,别这样……”我低垂着头,泪眼模糊中又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抽噎无助道:“叔叔千万别……留下我一个人。”
      萧褆身子僵硬的任由我抱着,他脸上的表情我看不见,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推开我。
      我们之间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感情的洪流便溃延千里。回程的路上我有太多的时候呆愣愣的望着他,有太多时候在意他的言行举止,也有太多时候出现在他眼前。对我的失态他隐忍不发,终于有一天,进了他的封地之后萧褆的怒气一发而不可收拾,“你给我适可而止吧。”我只是目光痴缠着他。
      “云舒!”萧褆紧抓着我的肩膀,眼里尽是犹豫和迷惑,“你究竟想置我于怎样的境地?你可知道我是你的长辈……”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带着我全部的虔诚倾慕和敬仰感激。萧褆一把攥住了我的手,力道大的恨不得捏碎了才甘心,他恨恨道:“你别再折磨我了,既然要嫁人为什么还来招惹我?你这是什么心思?”
      我踮着脚去亲吻他的唇,“只要我有的,都想给你。”

      9

      临出嫁前陈梓常来看了我一次。“你……果真要嫁给那个声名狼藉的人?”我正忙着梳开打了结的头发,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你真能舍得了王爷?”我没了耐心,硬往下梳了几下,头皮被拽的生生的疼。陈梓常叹气,给我躬身作揖道:“以前不懂事多有得罪,我在这儿给姑娘赔礼道歉了。”我从镜中看见他直起了身子,悲悯看着我道:“云舒,我……我盼着你好好的,真的。”我看着他走出去的身影,心里没由来的酸楚,这么些年的相处,纵使不喜欢也总有些情谊在。
      去拜别萧褆与陈夫人时,看见他晦暗不明的脸和紧皱的眉头,自南疆回来他一直沉默着郁郁寡欢。我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十分微茫的希望,带着全部的念想。萧褆,好歹说句话吧。
      大红的盖头已经遮住了眼前的一切,从此萧郎是路人。临上轿辇前萧褆突然开了口,字字沉稳敲在了我的心上,“你的话我都记得。你放心……”
      我往下拽了拽盖头,终于还是泪如雨下。
      薛中义的封地与萧褆的封地隔济江遥遥相望。当年他闯进我家的时候只是个小小的侍郎,如今竟已是食邑五千户的平南候。踩着我父母未寒的骸骨坐上今天的位子,我很想知道他是否也如我一样夜夜梦魇?
      我的新婚之夜,在黑沉中一片静默。
      薛麟是薛中义的长子,二十岁,面貌清癯,俊雅不凡。清晨,我刚刚睁开眼睛便撞进一双探究深掘的眸子里,我惊异于他眼中的复杂情绪,轻易避开的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我手掌中放了他随身佩带的玉珏,我一向认为暴戾的人不会喜欢这样温润腻滑的东西,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我陷入了一种狂躁强迫的状态里,每天每天面对着自己的仇人,愤恨不平的内心与面恭言顺的外表形成了极大反差,日日费尽心机寻找机会,夜夜失眠难以入睡。薛麟不是萧褆,他还有另一种身份——丈夫。在每日的耳鬓厮磨间他时常不解望着我,终于有一天他问道:“你为何要委身于我?”
      他眯着眼平躺在床上,手里捏着我的手,好整以暇的等待我的答案。我坐在床边俯视着他,笑了笑反问道:“你明明是个好人,为何做出样子来让别人说你不好呢?”薛麟摇头笑道:“你总不会是看上了我的恶名声吧?”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深究下去,他也是个有秘密的人。

      10

      晴薇死了以后,萧褆便让浣璧跟了我。
      她为了给我解闷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以前没进晋安王府的事。她幼年时父亲做了蚀本生意,为了偿债便将她卖了做童养媳,一家人没有可靠的收入坐吃山空不过几年又败了,于是她又被卖给小康人家做妾,浣璧是个刚烈的女子誓死不从却被打个半死,逃出来的时候萧褆正坐轿路过,便将昏死在路边的她带回了王府。
      “多亏了王爷才有这些年的好日子,即便为他死了我也愿意。”她的话字字掷地有声。
      我满怀心事的去园子里散心,心里琢磨着各种报仇的法子。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树木蓊郁的地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纳闷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遮掩在树木后有座不起眼的亭阁,薛中义声音压得很低:“纪家的丫头跟她娘长得一个模样儿,你可给我警醒着点儿。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害了咱爷俩的命。”
      薛麟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她一个弱女子能做得了什么?”
      我禁不住冷笑,原来我的身份早就被他们看出来了,想来报仇却成了瓮中之鳖。只听薛中义又道:“萧褆终究是不放心,安插了好几个人在她身边,不可不防。”
      薛麟分不清情绪的笑了一声:“我的媳妇儿竟这样让别人挂心,如此我该去谢谢他了。”
      “哼!没准两人早就干下了苟且之事……”
      “父亲别乱说话,她什么样我自然是知道的。”薛麟居然为我说了话,“她父亲当年犯上作乱,我想她定是不知晓这些,而且,太多事她都被蒙在鼓里受了别人的利用罢了……”
      突然听见树叶窸窣作响的声音,薛中义大惊,嘱咐薛麟道:“你快去看看,咱们的话怕是被别人听了去……”我隐在花木里一动也不动,他说我父亲是逆臣贼子?那什么叫被蒙在鼓里被人利用?我被谁利用了?萧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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