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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出了金梧桐宫,我缓缓地回去金山榉宫。想到今后若不得放出宫去,这一生只怕便要在这样的情形中度过了,我情绪低落,闷闷不乐。
      回到自己房间中,我往床上躺下,但是背上鞭伤疼痛,又改为翻身伏在床上,心情更差了。呆到了傍晚时分,我也没起来,也不想去吃饭,只看着窗外射进来的光线一点点地变得暗下来。
      良久,有淡淡的月光投入窗中,在床前织成一副朦胧的银网。我忽然听到有隐隐的笛声自风中透来,若有若无,细微如丝。
      我侧耳倾听,但听得笛声传来的方向似乎是我们住的这座小楼后边围墙中的树园里。
      从床上爬起了身,我走到窗口眺望。夜里的树园黑黢黢的,树木阴影浓重,间隙隐约看到有建筑的屋顶在月光下暗暗反光。
      难道吹笛的人在树园里?——在刚来金山榉宫中时,查夫曾严厉地说过这个树园是不许进来的,那么会是谁在这个树园里?。
      我从窗口探出身子向四下张望了一下,这边并没有卫士值岗,树园的围墙高度又正及我的窗口。我稍稍活动了一下身子,便推开窗,一展翅,低低而迅速地飞蹿入墙内,轻轻落到树园中的地上。
      树园里落叶很厚,潮湿的落叶铺在地上,散发出植物微苦带香的气息。我走了几步,如同踩在海绵上,软软的,无声无息。
      嗅着树木的气味,我的心跳得稍稍快了些,有一种正在冒险、刻意犯禁的紧张和兴奋。竖耳寻觅着游丝般的笛声,我缓缓向树园中那神秘的建筑的方向走去,翅膀上的羽毛都是竖着的,随时准备发现不对劲时便飞逃回去。
      参天的古木如同一个个巨人,密密麻麻地矗立在夜色中,我惊异地看着它们,真没想到宫中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真像是来到了荒芜的森林里。
      笛声渐渐清晰,流水一般幽长而寂寞。我站住了脚,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继续找过去还是停止冒险。
      最后决定再往前看一看。我小心地前行,走进了树园的深处。
      前方露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果然有一座石垒的五层塔楼,看上去建成的年代已经很久了,牢固的塔楼石块上都长着厚厚的苔藓和蕨类植物。
      笛声是从塔楼里传出来的。
      会是什么人在这塔楼里吹笛?
      我站在离塔楼五十米外的一棵大树下,惊讶地仰首看着这座石头建筑。突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沙沙声向我逼近,我猛地回头一看,看到一条蛇正向我游来,我吓了一跳,想也没想,便一展翅倒飞起来躲避,却忘了背后的大树,呯的一声,重重撞在了树干上,撞得树上的叶子簌簌地掉落。
      笛声蓦然停住了。
      我明白自己露了行藏,心下惊慌,但是这一撞正撞着我受伤的翅膀,疼得我差点掉下地来,连忙伸手抱住一根横着伸出来的粗树枝,翻身站了上去。
      站稳了身体,我惊慌地看向塔楼,微明的月光下,只见一个人从底层的窄门中走了出来,抬头望向我。
      我的视线与那人的视线相碰。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与勖王年纪相仿佛,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手中拿着一支笛子。
      ——刚才吹笛子的人就是他。
      他立在原地看着我,似乎只有一点诧异,而并没有如我想象那样冲上来捉拿我。
      我扶着树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忽然向我招了一招手。
      我犹豫了许久,看他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何况……我实在也有点好奇。于是我轻轻展开兀自疼痛的翅膀,慢慢地滑翔落地。
      谨慎地缓缓走过去,我还是做着时刻飞逃的准备。
      他站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俊秀而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沉静的眼,像他的笛声一样幽邃而寂寞。头发显然多年没修剪了,长长地垂落在他的肩后,夜风吹过,发梢随风微拂,在月光下像是一个传说中的仙灵。
      也许是看到我紧张的表情,他微微一侧头,凝视着我。
      “你是个卫士?”他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卫士衣袍,说:“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我呐呐地道:“我听到笛声……”
      这个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哦,原来是个不守规矩的小卫士。”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沧桑,与他的年纪十分不相符。但既然他先开了口,我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我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微笑凝固了一下,看着我,他眼里似乎渐露出一种感兴趣的神情,回答说:“我名叫将离,是一个被关押在这里的囚徒。”
      我怔了怔。
      难道这树园是一个特别的监狱?……可是这个叫将离的人并不像是一个囚犯啊,何况他身上并没有锁着铁链,这儿又没有狱卒看守,难道不怕他会飞走越狱吗?
      于是我也笑了,说:“你真会开玩笑。”
      将离只是淡淡地笑着,温和地说:“既然来到这里了,坐一会儿吧。这儿已近四五年没有别人来过了。”
      我走了过去,好奇地问:“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没有伴儿吗?”
      将离点了点头:“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做囚徒的人是没有资格有伴儿的。”
      看他的神气又不像是开玩笑,我有些困惑。他已转身向塔楼中走去,我忙跟在他身后。
      楼中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我看到里边摆有式样十分朴素的桌椅,将离示意我坐下,便转过身走向旁边,一会儿,捧过来一只瓷杯放在我面前,杯中是清水。
      “这儿只有清水,没有酒或茶。”他宁静地说。
      “哦,我平素也是只喝清水的……”我应了一句。
      他又一次用感兴趣的目光看了看我:“你是鹰族人?”
      “呃……是的。”我想刚才从树上滑翔下来时,他一定已看清了我的翅膀。
      他微笑:“在宫里,肯只喝清水的卫士大半是鹰族人。”
      我不明所以。他笑了笑,说:“皇宫里是天下最奢侈的地方,卫士们的生活往往都十分讲究,不是吗?——只有来自鹰族的卫士才始终保持着那种简朴得近乎清修的生活方式,鹰族向来是一个特殊的种族。”
      我忍不住引用了一句我母亲以前常说的话:“荣时不能苦,辱时不敢死,就不配做一个鹰族人。”
      将离的眼神闪了闪,像是掠过一丝赞赏的微笑。
      “鹰族人教育孩子的方式是残酷的,但是一个鹰族的孩子一旦能活下来而且长大成人,就必是一个坚忍而剽悍的人物。”他说,似有些感慨。
      我听到他这样说,很是高兴,露出了笑容。我们鹰族人一向是以“坚忍而剽悍”的特性引以为傲的。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夏生。”
      将离侧了侧头:“你生于夏天?”
      “是啊。”我笑着说:“我母亲说我是在一个盛夏的早晨出生的。我们族里的巫师给我接生,刚将我抱在手中时,便预言我不但会活下来,而且还会是一个矫捷善飞的人。”
      将离微笑道:“预言可正确?”
      我抿嘴一笑。我想我算是善飞的吧,我的飞翔成绩一向优秀。但是如果当真这样说出来又太不谦虚了。我没有回答,低下头喝了一口水。
      低下头的时候,我看见陈旧得黑黝黝的木桌桌面上镌有图案,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我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像是凤凰鸣日的图纹。
      我心里稍微感到纳罕:皇族即是凤族,这是皇族的标志啊!为何这里会有属于皇族中人专用的物品?
      将离似能窥知我心里所想的念头,忽然轻声说:“我来这里的时候,这东西就已经存在了。”
      “也许是一件古董呢。”我猜测。看样子这桌子也是很有些年代的东西了。
      将离闲闲地微笑。他的神情间总似乎有一种不同凡人的气质,在我以前所接触过的人中,从没有像他这样的人。
      我好奇地问:“你是鹤族人吗?”
      “不是。”他反问:“为何这样问?我长得像鹤族的人吗?”
      我暗地吐了吐舌头,猜错了。只好说:“哦,那也不是,只是我觉得你……你的神气很超凡,而且又一个人隐居在这个地方,倒像是鹤族的修行者。”
      将离摇摇头:“不,我是个凡俗之人。被关在这里实属无奈,并非是我愿意远离尘世隐居避人。”
      这是他第三次提起他是被关在这个地方了,我的困惑更深。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我问。
      将离没说话,转过眼看着灯火。一小簇灯光在他的瞳仁里闪动,使他的眼神更显得深邃。
      我猛然想起白璨说过的话:“宫里有不少事很难说得清楚的,不该问的事你千万别太好奇。”一时不禁为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后悔,忙岔开话题道:“这儿地方挺宽阔,正好练飞翔呢。你不常飞吗?”
      将离平静地说:“我不能飞,我的右翅被斩掉了,已成残疾。”
      我吃了一惊,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将离看了看我,又微笑了:“刚才你飞得像是不太利索,翅膀受了伤吗?”
      我坦白地说:“我刚挨了鞭刑,翅膀给打伤了。”
      将离略觉诧异的样子,道:“皇帝现在也用鞭刑了吗?”
      我摇头道:“不,是皇后陛下。”
      将离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自语般地说:“哦,你是服侍皇后的卫士……”他的眼光落在我肩头一片绣叶的标志上,眉头微微一扬,低声道:“一级卫士?——你如此年轻,一定是以立了大功晋的级吧?”
      我脸红了红,又摇摇头。
      远处传来了午夜钟的钟声,我惊悟时间不早了,若天亮了才回去,教人发现可不得了。查夫说过这树园是严禁进入的。
      “我得回去了。”我说。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似乎有些不愿意离开的感觉。
      将离温和地说:“好的。谢谢你今晚上来与我说话,我已经很久很久没与人说话了。”
      我脱口而出:“以后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吗?”
      将离露出微讶的表情,但瞬即笑了:“会连累你。”
      我指指金山榉宫方向:“我就住在围墙那边的卫士楼上,要溜过来很容易,不会被人发觉的。”
      将离微笑地伸过了手,十分自然地掠了掠我的头发,他看着我的神情仿佛我是一个淘气的顽童:“你要小心。”
      他送我出了塔楼,我向他挥了挥手道别,然后低低地飞过树林,越过围墙,返回我住的小楼去。这一次我没有感觉翅膀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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