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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兵谏 ...

  •   待钟漱尧和喜团赶到演兵场时,演兵场的景象让小皇帝不禁止住脚步,眼眸微眯。
      擂鼓的人是成端,苏戟和苏玉凉静静地立在一旁,均面沉如水,却并没有阻止他。场中约莫有百来人,俱是右膝跪地,左手握拳举平于眉,整齐划一地排成一个方阵,表情庄严肃穆,在这宛如凝固一般的严阵中,只听得见成端激昂的鼓声,却愈发震人心魄,隐隐带着铿锵杀意。
      钟漱尧眼神微动,喜团却从未见过这等阵势,虽说作为小皇帝的贴身太监也算是渡过了不少坎坷风波,此刻却依旧头皮发麻,双腿发软直欲下跪。他呆呆地看着这场景,鼓声一下一下锤在他的心尖上,恍惚之中却蓦地听到自己主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初识兵谏啊!”

      喜团第一次听见自家主子略带颤抖的声音,不禁又是一怔。兵谏他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发起兵谏的阵势如何,但个中利害却十分明白。所谓兵谏便是下级兵士越级向将帅弹劾或者揭发影响重大的密事,若谏者欲弹劾将帅级则可直接邀上级官员实行兵谏,甚或到达天听。因兵谏阵势浩大,一旦实行便能迅速实行调查,确实是洗清重大冤情的有效手段,但同时由于兵谏风险过大,龙吟建国至今发动起的兵谏总数也不超过十次,成功者更是寥寥无几。
      想起兵谏的风险,喜团又不禁抖了抖,龙吟的法典里明确写着——兵谏事微者死,兵谏不实者死,与事者入狱十年,永削兵籍。
      他视线呆板而缓慢地扫过演兵场,果然所有兵士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论是底下跪着的,还是正在奋力击鼓的。
      正在此时,鼓声噶然而止,却是鼓面被生生击穿,被撕裂的大口旁碎鼓面翻飞不止,更衬得整个演兵场死一般的寂静,鸦雀无声,万马齐喑。

      在这沉默的对峙中,第一个动起来的人是成端。他慢而坚定地走到方阵之前,和身后士兵一样右膝跪地,左手握拳举平于眉,却是朝向小皇帝的方向,一字一句、声洪如钟地陈道:“禀圣上,末将乃铁豹营副将成端,有一要事须呈。”
      苏玉凉闻言向钟漱尧站处瞥去一眼,略略皱眉,却并不惊讶。苏戟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成端,不言不笑不动。钟漱尧倒是场中最轻松的一个,他缓步走到成端近前,低头吩咐道:“成卿,且禀吧。”
      “禀圣上,营中有女祸乱军心。此女疑为炽晴蛮子,以妖术惑主帅,宿帅帐策良驹,竟得重用。望圣上关押炽晴妖女,稳铁豹营如铁军心。”每个字都如金雷击石般迸出,言之凿凿,却是字字惊心。
      此言一落,站着四人的脸同时变色,随后百多士兵震天的吼声一齐响起:“望圣上关押炽晴妖女,稳铁豹营如铁军心。”
      反复三遍之后,所有老兵的眼神都转向苏玉凉,目光炯炯。

      苏玉凉骄傲的骨子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恐惧。朝她射来的这些目光仿佛都变成蠕动的大嘴,会将她借以生存的一切都吞噬干净。
      那些她以为将会是生死荣辱与共的战友们,将会一起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战友们,用血淋淋的声音告诉她——她才是敌人,是她们奋勇要杀的人。
      铁豹营前几日的异状依次在她脑内浮现,她竟不能说服自己逐渐动摇的内心。巨大的目压之下,她微踉跄地退后一步,却依旧咬紧牙关站的笔直。
      哪怕那些仇视的目光会将她钉死在原地。

      忽然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掌稳住了她的肩。
      所有的颤抖和动摇瞬间远去,她看到苏戟温和而坚定的目光,眼里露出些不自觉的求助。
      他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丫头,放心吧。那个炽晴人不是你,你是爹的亲生女儿。”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看着她眼中的迷茫无助渐渐褪去。
      不知是为了让苏玉凉更安心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他仰头看向天空,喃喃着重复了一遍:“你是爹的亲生女儿。”
      话音未落他已经调整好表情,走到成端的身边,拂袍单膝跪下,动作潇洒利落,满含张力,整个演兵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竟随着这一动作缓了一缓。
      “禀圣上,末将苏戟求辩此事。”他的语声不大,气势也不及成端,甚至可以称为温和,但在场所有的人依旧听的清清楚楚。
      钟漱尧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12年前,末将确是收养过炽晴的遗孤。不过仅是因为她身份特殊,贵为炽晴公主,收养她便能多一个重要人质,为我龙吟将来战炽晴多一份助力而已。”
      苏戟面色沉着,语速不急不缓,一旁的成端脸色愈发青黑。
      “而这个炽晴遗孤,前几日已经进宫,被圣上封为长德公主。”
      成端蓦地转头直视苏戟,急怒道:“大将军!”
      苏戟不理,依旧平淡地陈述道:“让圣上封其为公主也是为能更好地控制她。末将并非欺瞒圣上,原已密信上报,却未得到圣上示下。若圣上不信,可亲自彻查,长德公主随身所佩的玉件即可证实其身份。”
      又是一阵死寂,苏戟终于正眼看向成端,却没了早先的责备和伤痛,只含了一丝愧疚,剩下的便是满目决绝。成端心头一跳,脑中却一片空白,颇为机械地看看苏戟,又看看小皇帝。
      钟漱尧一直观察着事态的发展,眼神灼灼,此时唇边竟有一点笑意。“噢,密报朕已经收到了。”
      此言一出,阵势森严的兵谏队伍像是忽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细小却杂乱的议论声从缺口中倾泻而出,众兵士都明白如果兵谏中有一处有疑点,便有可能全盘皆输。最初也是因为对他的信任而参与,而现在他的猜测不仅被全部推翻,对方甚至还拿出了凿凿铁证。
      悔意自是有的,现下他们哪怕一点点的悔恨和不满,都会被无数倍放大,在成端的耳旁炸开。
      “疤……疤痕!”压抑的议论声中,成端蓦地跳起,直指苏玉凉眉心红痕,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迭声吼道:“那道眉心的疤是她娘剖腹后留下来的,将军收养这炽晴女娃的时候,我可瞧的一清二楚!”
      钟漱尧闻言挑眉看苏戟,苏戟仍是无澜无波地答道:“眉心疤痕是我当年舞刀时不慎划伤,当年丫头还年幼,因怕伤及她双眼我还询问了来诊治的御医许多,想必找到当年的御医即可证明。”
      他的口吻平淡,像是在回忆昨晚的菜色如何,而不是这场动辄牵扯到上百人的兵谏。
      钟漱尧点了点头,环视了演兵场一周后,目光在苏玉凉挺直的脊梁上停了许久,又点了点头。
      他走到苏玉凉近旁,忽地将手中令符朝地上一掷:“成卿!”
      成端心知不妙,再这般下去不仅兵谏不成,说不定还会陪上身家性命,当下一不做二不休,拔出腰间长刀,冲向苏玉凉砍去!
      她本能地想躲开,但此刻才发觉自己全身麻木僵硬,因倔强而始终不肯低头的她,因身体绷直得太久,这一刻竟丝毫不能动弹!
      那把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着那12岁女童的门面直直劈去!

      苏玉凉闭眼等了片刻,却并未等到刀斧加身的痛楚。她的意识有些恍惚,只晓得周遭刺耳的喧嚣渐渐平静,再睁眼时,眼前竟挡了一个人。
      他比她高一个头,并不壮实的身躯有些发抖,但仍牢牢地护在她面前,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瞬间,她看不到所有的丑陋和罪恶。
      他替她挡住一切猜疑、背叛、血腥,她的面前只有他的肩背,那样宽厚。
      “末……末?”
      丹末回过头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苏玉凉的眼神却越过少年,直直地看着停在少年头上的刀和刀上鲜血淋漓的手,“爹……”
      苏戟单手执住刀身,逼的成端一步也向前不得。
      成端眼看自己的刀头就停在那女娃上方,心下发狠,也不管会不会伤及无辜,长呵一声“大将军!末将得罪了!”,便再度挥起长刀猛力砍下!

      他并没有看到那个祸乱军心的妖女人头落地的场面,而是看到了一段森然的剑尖透出了自己的胸口。
      众人只听得“铮”的一声,二尺长刀落地。
      成端往前跌了两步,抓住苏戟的衣领,喉头翻滚着,最后一刻仍是不甘道:“大……将军,莫……莫受……妖……女……”
      这个跟随了苏戟大半生的老兵,将双眼撑得滚圆,也看不到他的大将军脸上有任何表情。

      成端的亲信从成端胸口拔出佩剑扔在一旁,跪下向着钟漱尧叩首道:“圣上,我们都是被成端这小人蒙骗了,请圣上明察!”
      兵谏的人一见此变都齐齐噤声,喜团趁机可着劲的喊道:“护驾——!护驾——!”
      苏戟面色微变,向小皇帝急禀道:“圣上!成端他并无半分谋刺之意……”
      还未等他说完,喜团已截住了他的话头,“苏将军真真糊涂!这逆贼刚才可是往圣上的方向挥的刀?”苏戟皱紧双眉,欲再开口,喜团又拿捏着嗓子喊道:“这帮奴才悖逆圣恩,还请圣上您快快发落他们啊!”
      钟漱尧表情转肃,眼神缓缓扫过演兵场跪地的众人。
      “铁豹营副将军成端假兵谏之名,行刺君之实,谋逆犯上,目无天纲,诛其九族。其余的人都押进铁豹营的牢狱去。剩余旨意等朕回朝后再做定夺。”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小皇帝话音刚落,从暗处忽然涌出大量禁军,将参与兵谏的人统统围住。
      旨意已下,铁豹营众老兵气势皆尽,均被缴枪卸甲后一脸颓唐得押走。唯有成端的亲信忽然大声嚎道:“大将军!大将军救救我们!我们都是被成端那混球蒙了双眼,念在我们都跟了你十几年,您务必向圣上求求情啊!”
      苏戟闭了闭眼,背对着自己的亲兵向小皇帝单膝跪下,“末将治军不力,请圣上责罚。”
      “朕已说过,回朝之后朕自会定夺。苏卿,你随朕来。”钟漱尧眼也不抬,抬步向帅帐走去。
      依旧是布衣草履,可此时钟漱尧走的每一步都让人心头发颤。他走的和来时一样缓而稳,但路过苏玉凉身边时,钟漱尧却特意放慢了脚步,缓缓对她道:“苏姑娘,你若何时解开了棋局,来皇都找清炎便是。”

      来势汹汹的兵谏去的也快,不过片刻功夫,演兵场里只剩下了苏、丹二人。
      苏玉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她想回到军医帐里重新理一下思绪,却发现自己依旧动弹不得,着急之下猛一使劲,却唯觉双腿一软,只得跪坐在地。
      “凉凉……你没事吧?”丹末浑身溅满了成端的血,此时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问她,但眼中的忧色仍是掩饰不住。
      苏玉凉略奇怪地看了看丹末,“末末,你刚刚说了什么?”
      “凉凉……你没事吧?”他以为她没听清,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苏玉凉还是奇怪地看着他,许久她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点腿软,坐一会儿便好了。”
      “唉哟,你可吓坏大哥哥了,真的不要让连袍子脏了都依旧英俊无匹的大哥哥背你回去?这可是无数妙龄少女求也求不来……”他嘴上自贫,手也不闲着,在身上翻找着什么。
      苏玉凉面色转霁,嘴角勾起算是一个微笑,“不用了,我有力气了就能自己走回去了。”
      她顿了一会儿,又轻声补了一句,“末末,谢谢你。”
      “什么?”丹末终于停下动作,手上已多了一个小壶,有隐秘的酒香细细拂来。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在苏玉凉身边坐下,笑意盈盈道:“唉……凉凉……你可真是不安分,大哥哥才离开你多少时候,你又惹出一个多大的麻烦来,当然啦大哥哥心肠这么好一定不会丢下你……反正现下此处风景也算不错,我们就饮酒赏景如何?这可是大哥哥的珍藏哟……”
      苏玉凉的眼神蓦地亮了,表情却有些哭笑不得,她环视了一下他们周围狼藉的血污和满地黑黄的沙尘,默默点了点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兵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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