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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棋局 ...

  •   春日渐近,酥风轻拂,饶是驻守在边疆荒漠的铁豹营里也能看见点点碎绿,和煦的阳光打在营里那些年轻的脸庞上,将寒意驱散的同时,似乎连将士们的表情都随之柔软了许多。
      军中消息并不闭塞,将士们在例行巡逻操练的间隙,也会聚在一起谈论一些社稷大事,前些日子皇城内发生的叛乱无疑是大伙们现下最集中的话题。
      那叛乱起得突然,也平得快,大抵都是些陈、如党的残部,苏戟和楚轻狂领旨赶到时叛贼均已伏法,只留了一个叛贼头目没有轻动——因为她是一个炽晴人。
      炽晴这两个字眼在如今的小皇帝心中无疑是一根尖锐的刺,时时提醒着他曾经的痛苦和耻辱,但又因双方“和平停战”十年的协约,对这个炽晴废妃的侍女的处置反倒棘手之极:以她为由向炽晴发兵固是上策,但如今龙吟南境兵力匮乏,东境大都又虎视眈眈,他冒不起这个险;而若杀了她以儆效尤,便极可能被炽晴当作借口反将一军。钟漱尧思虑良久,也只能先将她囚于天牢,遣回其他前来护驾的将领,留苏楚二人与他一起商计对策。
      由于和自己的主帅有关,铁豹营上下皆悉此事,老兵们免不得夸耀一番当年随苏戟出征炽晴时的种种英迹,当言过其实被揶揄时也常引起大家的一阵哄笑,可一旦提及苏楚二人,所有老兵均一改言笑之色,眼神中充满了骄傲和神往——他们的大将军总是一马当先,领着全营将士奋勇杀敌,饿食敌肉,渴饮敌血,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他箭无虚发,他枪无虚掷,他一剑能挡百万军!而被誉为龙吟第一军师的楚轻狂则是算无遗策,帷幄之中便可夺百城!老兵们将他们敬如神祇的形容引得新兵们眼中熠熠生光,只恨自己晚生了这许多年,不能跟随那些传奇的背影为国洒尽一腔热血。

      “唉,凉凉啊,大将军他老人家和轻狂哥真有这么好么?瞧他们一个个都着了魔似的。就算他们好,能有大哥哥我这般英俊潇洒天生英才一双妙手可救活千万性命……”丹末从那群将士们身边施施然地走过,手中不知捧着些什么药草,虽是在抱怨,语气却欢快得很。
      “爹和楚叔叔是同辈的。”苏玉凉已不记得是第几次纠正这点了,她没有看向丹末,仍是对着一早就开始琢磨的棋谱出神,执棋的手着实顿了一会儿,复又续道:“不论事实如何,只要把他们塑造成神话般的存在,铁豹营上下对他们二人就会是绝对的忠心甚至狂热,这样最利于稳固军心提高士气。”
      “凉凉啊你一个12岁的小姑娘可爱一点不行嘛?这个时候就顺水推舟地安慰安慰大哥哥不行嘛?说几句其实在我的眼中大哥哥才是最棒的他们当然比不上你的神医妙手自风流的气质啦不行嘛?亏我这老大清早的出去拔草辛辛苦苦地配置新药,唉,好人难做好人难做啊。”
      “新药?”苏玉凉这才定定地看向丹末,他茶色的袍子有些脏,眼神却亮得吓人。
      “放心这次不会让你试药的啦,这是给火儿的。”
      “死,末,末,你,还,敢,荼,毒,我,的,冷,火?!”苏玉凉一下跳起,抓住丹末的衣领猛地晃起来。
      “哎呦大哥哥哪里敢……敢……咳咳,凉凉你再不放手以后可……可没有……好酒喝了……”丹末被晃得头晕脑胀,却依旧紧紧护住手上的药草。
      这句话果然很奏效,苏玉凉乖乖地松了手,却看到丹末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笑,“凉凉啊,怎么着也相信大哥哥一回嘛,这新药啊说不定以后就能救你的小命呢,到时候可不许忘了大哥哥这个救命恩人啊虽然以身相许会让我很困扰不过也能勉强……”
      “砰!”铁豹营的军医营帐内忽然飞出一物,蓦地惊起几只皮毛稀疏的鸦雀,怪叫着盘旋而去。

      没有人理会这两个小孩子。自驯马一事后,便很少有人来讥讽或提点苏玉凉的骑术和射术了,连寻常的招呼都是敷衍了事,但暗中依旧有几双紧紧盯住他们的眼睛。
      可此时那几双眼睛全部集中在营中另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穿了一身寻常的布衣,面沉如水,身后仆从模样的人表情却很是滑稽,营中站哨的兵士们刚想上前问讯,却被少年手中的令符一阻。
      ——那是苏戟的随身令符,铁豹营中人均知,见此符如见大将军。
      守哨兵士纵是敬礼放行,心下也不免一阵奇怪,这个面庞尚稚弱的少年,为什么竟能执得大将军的随身令符呢?
      少年并没有为他们解惑,仍是缓缓地向前走着,步履沉着,目不斜视。他虽未及弱冠,但面廓深沉,剑眉入鬓,不说话也自带三分威慑感。有些新来的下等兵卒迫其目压,竟微微避之,为他让出道来。
      兵卒们仍在对他的身份进行猜测,远处的将士们面上也多有不解之色,却不是为了他的身份,而是目的。
      那些跟随着苏戟打过保皇之役的将领们自然都是认得少年的,他就是如今的龙吟天子——钟漱尧。
      “皇……”成端和其他老兵们面面相觑一阵后,终是胡乱抹了把脸,急步走到少年身前,屈起单膝欲拜,却被对方阻住。他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可少年只摇了摇头,轻笑道,“成副将军,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懂礼数了?”
      他皱起浓眉,显然对少年的言行十分疑惑。
      这一次少年回答了他,语声虽低,却隐含了一丝期待,“苏卿和楚卿不时便到,你且先替朕隐下身份。朕是先来看看苏卿的爱女的,她可是在适才发出古怪声响的帐子里?”
      成端的眉皱得更深,却不得不应道:“是。”
      看着少年径直朝丹青营帐走去的背影,成端暗自握紧双拳,向稍近的老兵们打了个手势后,这鲁莽汉子便匆匆地向演兵场奔去。
      有些新兵们也看到了这一幕,那无疑是苏戟所创令铁豹营兵士抓住时机便宜行事的手势,但他们猜不透其意,也不敢妄问妄动,只见分散在营内各处的老兵们不停传递着这个手势,向着演兵场聚拢而去。

      那布衣草履的一主一仆尚未发现营内气氛的微妙变化,顾自向前走去。钟漱尧的贴身太监喜团突然停下来张望了下四周,揉了揉眼睛,念叨到:“奇怪,刚刚明明看到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见主子不理,他又谄媚地笑道:“主子,这里风沙颇大,气味又重,还是快些进账子里吧。”
      钟漱尧闻言微微点头,喜团才松下一口气来。
      一路走来,他可受了不少气,守营的兵士都没什么眼力,不认得大内总管姑且不论,连当今天子都认不得么?!有时忍不住斥几声,他们却依旧无动于衷,直到钟漱尧亲自示予令符,那些兵士才规矩地行军礼放行,他的耐心早已被磨尽,偏生万岁爷对此倒很是嘉赏,为之还责备了他数次,使得他只想速速离开铁豹营,一刻不想多留。
      也不知这营帐里住的究竟是何等人物,值得自己的主子从皇城特意前来,还换上便服,不得不算煞费苦心,可这里无论怎样看都不会出现什么美人啊……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钟漱尧的声音低低从头顶传来,“喜团,在这里守着待命。”
      他忙敛起思绪,点头哈腰道:“是,主子有什么事可一定要叫奴才啊。”

      营帐里现下只有苏玉凉一人,棋谱早已被丢在一边,她斜斜地躺在榻上,单手支头,未扎发髻,一头青丝遮了她大半个身子,却不教人觉得邋遢,若是年纪再长些,也可称得上别有一番慵懒风情。
      “末末,你真的不陪我下棋吗?”听到掀帘之声,苏玉凉从榻上坐起,也许她真的已经无聊至极,语气竟隐有撒娇之意。
      “我陪。”
      苏玉凉一惊,蓦地转首,撞进一双深邃而内敛的鹰眸中。
      “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军营?!”她警惕地站起,戒备地看着钟漱尧。
      钟漱尧勾唇轻笑,示意对方稍安,随后亮出掌中的令符,温言道:“我是你爹的……友人之子。”
      “来营里所为何事?”她眼里厉色不减。
      “和你一样。”他简单地答了她,眼光却落在榻中棋盘之上。
      苏玉凉看着令符,将信将疑地重坐回榻上,心中暗忖布衣打扮的来人为何会手持身在皇城的爹的随身令符,若信他所言,那为何不随着爹一同进营?如若不然,怀疑令牌是他从爹手中劫来,她又是万万不信的。
      趁苏玉凉垂目凝思之际,钟漱尧已执起棋盘上的黑子,在盘中稳稳落下,随后眼角微挑,咄咄逼人地看着她。
      到底是孩童心性,纵心思缜密也难敌诱惑,苏玉凉忽而便把疑惑按下,执起白子放于盘中一点,“笃”一声异常清脆,声未落她便昂首瞪回去,眼神倔强而澄亮。
      都说棋逢对手才更有乐趣,两人自对方第一子落下后便都有些兴奋,在这方寸之地认真交起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玉凉捻棋的手指忽然停了动作。
      自学棋以来,她眼中第一次现出迷茫。沉吟良久,终不知应该往哪处落子。
      ——只因她无论落在何处,整个棋局都会成为一盘死棋。
      双方棋艺应在伯仲之间,之前的棋势可谓是旗鼓相当,可他最后一子落下,她纵观整块棋形,原专于防守的黑子忽然锋芒毕露,且每一处都缜密谨慎,便是要封死她所有生路。
      苏玉凉不甘,又咬牙盯着棋盘许久,那枚白子始终攥在手中,既不敢落也不肯弃。
      钟漱尧也不急,双手抱胸,仗着略高一点的身高睨着她,却摆不出胜利者的微笑。
      局面一直僵持着,直到有人慢慢扳开她的手掌,柔声对她说:“丫头,这棋路本就无解,认输吧。”

      “爹,真的没有一点生还可能吗?”苏玉凉依旧不甘,双眉紧蹙,眉心红痕更艳。
      苏戟垂下眼,仔细看着那枚白子,“没有。”忽又微微一笑,“现在没有。或许我的丫头长大之后就能摸索得到。”
      “苏……叔,令媛无比聪慧,清炎也是棋行险招才能侥幸得胜的。”
      苏戟淡淡回道:“炎儿天资过人,丫头怎能与你相比。”他随手一挥,将白子随意掷在榻上。
      钟漱尧眼里的情绪也同样藏得很好,此时颇有礼地微笑道:“适才清炎唐突,还未报上姓名。在下石清炎,磐石、清水、炎阳三物之意。敢问……”
      “苏玉凉。”她开口截道,“……金枝玉叶的玉,辨日炎凉的凉。”
      钟漱尧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两人老成持重的口气端的和年岁不符,若是丹末在一边必定会大摇其头,边唉声叹气边循循善诱直到自己双眼翻白。
      念及此,她忽然记起丹末自被她一脚踹出营帐之后便不知去了哪里,正想先出去寻一下丹末,忽听得一阵不同寻常的擂鼓之声,节奏短而急促,听来却是毫无章法,似乎擂鼓之人只是想一抒胸中的愤怼之情。苏戟眼神一凛,掀开帐帘大步离去,苏玉凉紧随其后,钟漱尧略怔了怔,而后把那枚榻上的白子拾起,方才出帐向着鼓声发源处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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