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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初长成 ...

  •   万景二十五年,万景帝驾崩,先皇宠妃如氏收幼太子钟漱尧为继子,自封为皇太后,改元易凰。大将军苏戟奉命返回龙吟,如太后诏罪其庸碌无为,难当大任,收回虎符,将其软禁于将军府。同年,以太傅姚忠为首的保皇党羽均遭压制,朝中重臣皆为如氏所掌,幼太子形同傀儡,坊间流言四起,皆称如氏必夺天下。
      易凰二年,如太后于幼太子的生辰大典上顺百官之意从政监国,并封长兄如信于为骠骑将军,接管苏戟的铁豹营。另封其女如意为长延公主;加封原辅政大臣陈深为国相,助其稳掌朝政,逐一剪除保皇党羽。其时君权旁落,帝位虚空,外戚如氏专政,钟氏江山岌岌可危。
      易凰五年,国库空虚,百姓名不聊生。龙吟与炽晴定下十年停战盟约,双方君主均滴血盟誓,史称易凰血盟。
      易凰六年,皇太后如氏暴病而亡,如氏一族渐衰。太子钟漱尧遂夺回部分君权并起用保皇党,令太傅姚忠为御史大夫,苏戟为禁军统领,借以压制勤相党羽,分衡陈深的权势。
      同年,如信于与陈深密谋起兵策反,意图篡位。苏戟巧设计先发制人,铁豹营众兵士临起反戈,致叛军全线溃散,兵败南逃,后双双被擒。二人均被腰斩于市,九族连诛。此后太子清理如氏残留党羽,重整朝堂,新修法典,减轻赋税以安民心,龙吟始定。
      易凰八年,太子钟漱尧正式继位,大赦天下,改元清韶。封姚忠为丞相,赐号烈国公。加封苏戟为护国大将军,赐号赫国公,重掌铁豹营。另封其长女苏沁阳为长德公主。其余保皇党均受封赏。江山重归于钟氏,易凰之祸遂止。

      滚金龙袍紧紧裹着一个15岁孩童稍显稚弱的身躯,小皇帝的声音里仍带着柔软的童音,但他敛颜危坐在龙椅之上,一举手,一抬眸,都尽显君王的霸气与威严。
      苏戟低头受封时眼里蕴了一丝怜悯,这几年来他眼看着这小皇帝的童年被活活淹死在计谋和权势里,转而他又对自己的怜悯哂然一笑,生于帝王之家本就不会有什么童年,他一生都会被钉在这至尊之椅上,享受无上的权力,以及孤独。

      “爱卿前次护驾有功,此番更要为国效力,不要让朕失望了。”小皇帝语气虽淡,却令苏戟如醍醐灌顶般惊醒,复将头垂得更低。
      “末将遵旨。”
      而后,苏戟在尖利的退朝声中站起身来,看着那剪不甚单薄的身影渐渐淡出视野。
      而他自己,苏戟负手而立,鹰眸炯炯——只需要为他的国家和君王流尽最后一滴血。

      待小皇帝走后,大小官员便将苏戟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大将军,恭喜恭喜。”
      “能有大将军这等能人,实是我朝之福啊!”
      “大将军几时得空,下官这里有几瓶百年老酒,不知可否有幸和大将军同享?”
      苏戟习惯性地微微蹙起双眉,只和众人点了下头,便迈开大步离开了大殿。
      他面上虽然平静,内心却涌起了不小的波涛。
      ——和大将军这个称呼作别,似乎已有12年了。
      离开塞外风沙的12年,若没有那个被他起名为苏玉凉的小丫头,或许他现在依然在名存实亡的将军府内一叹醉蹉跎。

      走出皇城后,苏戟一上马便往府里赶去。前几个月因忙于新皇的登基大典,一直住在靠近皇城的统领府内,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丫头了。
      他在官道上疾驰,任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愈是归心似箭,这12年中关于她的种种便愈是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她仿佛天生就是大将之才。3岁初识字时便对和军事有关的字异常敏锐,7岁便已熟知各种军规与军令,武学根基也颇为出众,9岁时她已能背出数十本兵书,并对先人的经典战役做出自己的评价,虽然略失精到,但屡次都能抓住要害,令苏戟赞赏不已。
      这般想着,苏戟的唇边不禁挂一丝无奈的笑意,尽管她的军事才能令他惊艳,他也曾想过只让她学学女红和书画,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毕竟她身份特殊,任着她发展自己的军事才能无异于养虎为患。
      但结果呢?苏戟又一次笑了,不过这次则是爽朗的大笑。他还记得当时由于她每张画都无法入眼且满是酒渍而气走过三个绘画先生,而永远歪歪扭扭的线脚更是让女红先生连连摇头,先生责问她时她竟理直气壮地说:“我这双手是用来握刀的,不是用来折腾这小小的绣花针的,谁爱学便让谁去学吧!”语罢竟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留那先生一人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那以后,苏戟便换了心思。在小皇帝为勤皇的将士论功行赏时,他按制请封生女苏沁阳为公主,并在她的受封仪式上将那块髓凉玉赠给了她。尽管苏沁阳并不知道这块玉的名字和来历,却由于那玉玉质极佳,雕工更为精美绝伦,她也只当那是爹在12年前获得的战利品,作为护身符随身携带。
      念及此,他敛起笑,眸色转沉。苏戟记得做了这个偷梁换柱的决定之后他便不曾有过片刻的犹豫和后悔,作为一国重将,在国家的利益面前,他随时都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12年之前是这样,12年之后——甚至到死前的那一刻依旧不会变。
      因为这并不是原则,而是信仰。
      为国而战,为国而死。
      他的双眸被镀上血与火的色泽。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活在这个信仰里,在烽火和狼烟中扮演一只骄傲的雄狮,踏着战场上的累累尸骨对酒长歌。

      进了苏府的大门,还未等苏戟问话,管家钱伯就万分焦急地跑来向他禀道:“老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啊!不好了,二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苏戟皱起眉,“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回事?”
      “就在不久前,夫人亲自教二小姐学琴,可二小姐……二小姐她砸了琴,从房里跑出去了,全府人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不过我敢肯定二小姐没出府门。”钱伯心里暗自捏了把冷汗。
      苏戟的神情反而平缓下来,“噢,原来是这样,让他们都别找了,我知道她在哪里。”言罢就大步朝后院走去。
      钱伯不敢多言,应承了之后就跑去知会在府中奔波的众人了。

      苏府的后院并没有如平常达官显贵的一般休整得精致典雅,只植了一些耐寒的树木,让它们自然地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看上去不仅不显得杂乱,倒带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苏戟抬步走向角落处的几棵颇为茂密的树,将乱舞的树叶拨开,第一眼便看见她。
      ——一手握着酒坛,另一手执着本泛黄的书,懒懒地倚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她小小的身子被黑衣严严裹住,没有扎发髻,任柔软的发丝静静偎在肩头。儿时那双大眼已经变得狭长,眼角微微上翘,眉睫轻闪间便遗落了几许飞扬的神采。那道殷红的疤痕依旧烙在眉间,如刀,刀光血影。她这一生都逃不掉。
      苏戟定了定神,收起方才的思绪,展颜唤她:“丫头,后院的风景如何啊?”
      “爹——你总算回来了!”苏玉凉笑着看他,倒似是早就察觉到他一般,“是不是循着酒味找到这里的?”
      “是你楚叔叔先发现这里的,还不是为了找到你从他那里抢走的兵书。”
      他想起楚轻狂愁苦的表情更觉心情舒畅,遂问道:“我的好丫头,砸了琴躲在这看什么?”
      “嘿嘿,娘受得了我的琴声,我可受不了。”她灌了一口酒,跳下树,颇为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书,“这是我从楚叔叔那里要来的爹当年征战沙场的行军记录。”
      “肯定是他经不起你这个丫头的软磨硬泡才给你的,这下他又得摆着一张苦脸到我这儿来搜书了。”苏戟接住她,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女童眨眨眼,“唔……爹,我从这书里看到了你是多么足智多谋,用兵如神,治军严明,仁爱部下……可是……”
      苏戟闻言,连声笑骂道:“死丫头,这跟谁学的腔调。可是什么?”
      “爹……听说皇上赏了你不少好酒……”
      “哈哈哈,就知道你打的这个鬼主意,”他的笑声生生惊起了一树的柳莺,末了大声喊道,“钱伯,把今日皇上赏的酒统统拿来!”

      远方踱来倦倦的钟声,一下复一下地,将苏府的氛围敲得纷乱而杳杂。
      钱伯自是先去禀告苏夫人,其时她正在女儿苏沁阳房中看她练琴。
      苏夫人得知后只是幽幽地叹口气,命下人都不要去劝这二人,做各自的事便行了,倒是苏沁阳嘟着嘴狠狠道:“又是苏玉凉。现在爹满脑子都是她!这么个没有教养不知礼数的小丫头,也不知她究竟哪里讨爹的欢心了!”
      “沁阳,闭嘴。”苏夫人的神色忽地转厉,怒斥道,“好好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许再这么口不择言。”
      “是,娘。”苏沁阳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垂首认了错。
      苏夫人看女儿这幅模样,便也软了口气:“沁阳,这个小丫头威胁不到你的,你不日便要入宫,好好地做自己的公主便是,以后,还不是凭着你的一句话。”
      她似乎领悟到了些许,神情平静下来,又应了一声:“娘,沁阳明白了。”
      苏夫人这才舒了口气,让钱伯按苏戟的吩咐去办了,自己依旧柔声教导女儿调琴。

      与此相比,后院的氛围显然平和得多。
      苏戟将十几坛酒排列好,依次拍开泥封,酒香霎时溢满了二人身周。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相对坐着,将酒如同水一般地灌。
      苏戟喝酒易上脸,不时已满脸通红,可苏玉凉纵是几坛酒下肚,依旧面色不改。
      两人都不甘示弱,是以楚轻狂远远地就看到了二人在后院里拼酒的画面,看着那一地狼藉,他忽然有些胃疼。
      这12年间每每看到大将军和苏丫头拼酒,他都会习惯性地叹气。12年之前大将军纵然爱酒,多少也有些节制,可他现在一旦和这个嗜酒如命的小丫头坐在一起,两人便如着了魔一样拿起酒便仰头就灌,劝是劝不动的,偏生他自己又酒量不佳,无法分担一二。号称龙吟第一军师的他竟在这件事上无计可施,只能趁他们喝的兴起时将他们面前的酒偷偷藏起,谁知又多了一个偷酒贼的名头,真真让他哭笑不得。
      苏戟正酣畅间,看到楚轻狂又摆起了一张苦脸,不禁更是心花怒放,扯着嗓子喊:“轻狂,来,一起喝酒!”
      楚轻狂应了一声是,走到二人近前,见他们都只顾大口喝酒,对他视若无睹,刚想趁此机会故技重施,却被苏戟一把按住:“怎么,又想偷酒?”
      他觉得自己的胃似乎更疼了,但面上仍是毫无波澜,“如此美酒将军怎么能只和这丫头共享,忘了铁豹营里那帮弟兄了么?”
      “噢,也对,都是些难得的好酒啊,”苏戟果然放了手,“将这些统统带给弟兄们吧,钱伯待会还会拿来十几坛,你也一并带去吧。”
      还有十几坛……
      楚轻狂捂着胃退到一边,暗暗庆幸自己今日来得还不算太晚。

      那边苏玉凉见苏戟停了,便也不再喝,将手中空坛随手一掷,从怀里拿出适才看的书正色道:“爹,楚叔叔,看12年前出征炽晴的记录,我觉得你们在战略上用的不对。”
      “噢?”楚轻狂一扫方才的郁郁,倾身问道,“哪里不对?”
      “兵贵胜,不贵久。用兵的重要原则之一便是只宜速战,不可旷日持久,更不可以依仗计谋高超而持久用兵,导致兵力、财力消耗殆尽。楚叔叔,当时双方兵力悬殊,龙吟军占了极大的优势,为什么你们不采取速战速决呢?这样也不致会定下易凰血盟那种耻辱的盟约了。”
      面对这小小女童的质问,楚轻狂不怒反笑,“将军,你的丫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我要考虑考虑何时退位让贤了。”
      苏戟也笑道:“我们一起退了如何?寻个僻静的地方,你我二人日日饮酒舞剑,岂不快哉!”
      “你能舍得下苏丫头?”他和苏戟对视了一眼,便转向苏玉凉,“苏丫头,你分析了双方的兵力,可有好好分析炽晴的地势和将领?”
      “这……”
      “丫头啊,作战时,不仅要知己,还要知彼,这说来容易,能真正做到的却不多。”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也知速战速决才是上策,但炽晴都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炽晴军见我军势众,必然据城固守,我本想用轻骑直抵城下,以疲弱示之,诱其出战,这样或能一举歼敌,可当时炽晴大将夏侯骁并不中计,固守都城,我军只能等步兵、攻具齐备,再行攻城。奈何我军步兵弱于炽晴步兵,故我们只能断其粮草,并在炽晴城外抢夺粮食供给,以候其降,可惜……”
      “可惜……还是被那个炽晴废妃抢了先机。”苏戟平静地续道。
      “炽晴废妃?不是如太后么?”苏玉凉撑起头,听得认真。
      “如氏充其量不过是枚棋子,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操控者。她就是前代炽晴国母的胞妹,镇石公主。为炽晴来龙吟和亲,起初也受尽龙宠,后来不知因何原因被废,可据我所知,她当时已在宫中暗中织起一张巨大的情报网。我出征前曾经秘密提醒过先皇,但是……终是无济于事啊。”
      楚轻狂听得苏戟那一声长叹,便知道他的将军又忆起了那段最落寞的时光——被软禁的前几年,他几乎夜夜徘徊在院中,倦了便起身舞起长剑,乏了便坐下对月饮酒,任月光与酒一起洒满了全身。
      他不说话,他便也一直沉默地陪着他。
      想来,自己胃疼的毛病,便也是从那时得上的吧。

      念及此,楚轻狂不禁哑然失笑,忽听到苏戟猛一拍大腿,“现在提这些做什么。丫头,待会轻狂去铁豹营的时候,我们也一起过去。你不是一直很想学骑射么?”
      “真的?”苏玉凉抬头看苏戟,一双内敛的黑睛忽然璨若晨星。
      苏戟也显得兴奋异常,眉眼间神采飞扬,“那是自然。从前你只能在府里酌书习武,现下我恢复了自由身,也该让你去铁豹营里好好锻炼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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