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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出生 ...

  •   万景二十四年夏,龙吟大将苏戟奉万景帝之命领十万兵马突袭边境强国炽晴。
      战争异常惨烈,龙吟并不以军事见长,故兵力上虽远胜炽晴军,也无法一举攻破其都城,反让炽晴军守了长达半年之久,龙吟军只能依靠兵力上的优势围困炽晴都城,断其粮草,以候炽晴军弹尽粮绝后主动弃甲投诚。
      就在胜败将定之时,形势却急转直下,万景帝突然驾崩,幼太子难继大任,辅政大臣陈深八百里加急秘召苏戟回国勤皇保驾,声称先皇生前最宠爱的妃子如氏和其兄长欲起兵造反,苏戟权衡二三后决定放弃攻城,令副将带领大军先行回国,他亲自带领十几个亲兵和小股军队断后,以防炽晴军残余兵力趁机反击。

      离受命之时起已过了多日,苏戟仍驻留在炽晴的边陲小镇里,他一边指挥着滞后的士兵抢掠最后的战利品,一边状似随意地在破败的街道上遛马,显然并不急着回国。
      “大将军,适才又有信使来催您速速回国掌控大局,您看……”苏戟的贴身随从上前轻声禀报。
      “噢,不急,大军不是正火速往回赶么?”他停下步子,却并不看随从,只是利落地拍了拍马背。
      “可……”随从欲言又止,犹豫半晌终于说道,“可辅政大臣说您如果不回去,击退反贼的时候势必军心涣散,甚至有可能……有可能……助纣为虐。”
      “混账!”苏戟一声怒斥,那随从忙将头垂得更低。他双眉微微蹙起,一双淡漠的眼忽然迸射出锐利的光芒,“我的兵,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怀疑了。”
      不过片刻后,他就平息了怒气,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下去吧就翻身上马,也不疾驰,只是静静地按辔徐行。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辉倦懒地蜷在几成废墟的小镇里,平添了几分苍凉和萧索。
      苏戟策马徐行了一会儿便望着炽晴都城的方向伫立不动,许久才大喊一声,“轻狂,拿酒来,我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
      随行在旁的军师楚轻狂将早早准备好的酒坛子抛给他,笑道:“大将军,你哪天喝得不痛快了。”
      “哈哈,轻狂啊,虽然你早就料到会有变数,但打了半年的城,这眼看就能攻下了,就这么放弃果然还是不甘心啊。”苏戟仰头猛灌了几口酒,浓烈的酒香霎时染了他一身,“皇上驾崩,如妃密谋篡位,这一切可都来得真巧啊。”
      “是巧了点,就是不知道前些年被打入冷宫的那个炽晴妃子现在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了。”楚轻狂淡淡说道。
      “呵,这个女人现在这么急,莫非是想将我也一并处置了,也省得日后我卷土重来的时候再没有绝处逢生的好机会了。”
      “不,”楚轻狂摇摇头,眸色转沉,“大将军,您手握重兵,他们至多将您软禁,绝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她也不过是要给炽晴一口喘息之机罢了。再说如妃篡位之事也万不可小视,她能恃龙宠这么久,必有她的手段。”
      苏戟缓缓行至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这便不用你提醒了,若我不重视,此刻我手里握着的便不是这酒坛,而是炽晴国主的头颅。”他把头颅二字咬的极重,片刻后才续道,“此番龙吟必将大乱啊,轻狂,我不能自由行动的时候,你一定要护好我的兵,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是,大将军。”
      这番对话过后,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有肃杀的风声在这个逐渐死去的黄昏里叫嚣不止。

      过了一会儿,苏戟将坛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掷了酒坛,而后双眼平静地直视前方,自言自语道:“现在能多看看这里也好。这风沙……想必很多年都看不到了吧。”
      只有楚轻狂知道,苏戟的眼眸深处,或许比暮色更为苍凉。

      炽晴气候多变,不一时竟下起雪来,初时只如米粒一般,待冷月露出半个额角时,已有甲片般大小。狂厉的夜风肆虐地割着他们一行人裸露的皮肤,苏戟不动,他的亲兵们自也默默伫立在侧,恍若不觉。
      “再歇一夜,明日便走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掉转马头,对着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兄弟吩咐道,“回国后,你们可能跟不了我了。小皇帝说的话就如同我的命令,不许有任何异议,明白么?”
      依旧是沉默。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着,直如十几尊冰雪中的雕塑。
      “回答我。”苏戟再次发话,语声不大,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明白!”
      苏戟的视线扫向他们低下的头颅,他知道他们眼里一定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可他不能停,他必须走出这不甘,投入另一场战争。
      哪怕他明知自己将会沦为政治的牺牲品,他也只能选择前行。
      “好了,走吧。”他又从侍卫手中取了坛酒,轻夹马腹,且饮且行,盔甲的碰撞声在这雪夜中显得愈发沉重,重似深枷。

      “将军!将军别走!救救这孩子!”一个细瘦的人影突然从远处冲来,直直地跪到苏戟的马下,险些使马受了惊。
      便在这起落的瞬间,楚轻狂已飞身挡在苏戟马前,大叱一声“保护将军!”,苏戟身后便有两个亲兵上前架起那人,欲将那人拖走。
      “慢着!”苏戟制止了他们,勒住马细瞧。跪着的是个女子,虽然对苏戟口称将军,但她脸部的轮廓却不似龙吟人。引起苏戟注意的是她手中华贵而厚实的婴儿襁褓,与她极为简陋的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按苏戟的眼力,那襁褓的材质和绣工饶是在龙吟也只有皇亲国戚才用得起。
      他并没有直接向女子问话,而是转头问亲兵:“你们搜镇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二人?”
      “禀将军,没有。”
      苏戟沉吟着又看向二人,女子的脸已冻成青紫,可她仍紧紧地护住怀中的婴儿。
      “告诉我,你们刚才藏在哪里,这孩子又是什么身份,我凭什么要救一个炽晴人。”他微微蹙眉,不怒自威。
      女子闻言抬起头,将手中的婴儿抱的更紧。她略略有些发抖,但依旧努力克制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国母的贴身侍女,这个孩子就是当朝炽晴公主。”

      片刻的死寂过后,女子四周爆发出了一阵哄然大笑声。
      “哈哈哈……”
      “当朝公主?当朝公主会出生在这种鬼地方?”
      “她是这里的公主,我就是这里的国主!哈哈哈哈……”
      只有苏戟和楚轻狂没有笑,他们淡淡地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探究和疑虑。
      女子并不理会周围刺耳的嘲笑声,只是死死盯着苏戟,观察他的神色变化。待笑声止了,她才急切续道:“将军,国母是为了这个孩子才躲到这个镇子里来的,她怀了这个孩子十七个月,宫里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是个怪物,国主也准备等它一出生就杀死它。不久前,她原本是想以身殉国主的,也随这孩子去了,可忽然事有转机……”
      “住嘴!”一个将士突然愤怒地喊道。
      “阿端,让她说下去。”苏戟沉声道,不辨喜怒。
      女子平复了一下气息,语声仍是惶惶:“国母为了保护它才趁着战乱从宫里逃出来,我们一直躲在一个隐秘的暗房里,可国母本就体弱,再加之前几日车马劳顿,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七日前她用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将公主生了下来。”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悸,似是忆起了什么怖事,停顿了许久,才指向婴儿额间一道血红色的痕迹,声音中带了一丝凄婉,“这个就是那把刀留下的疤痕。国母之前将公主托付给我,她说以炽晴现在的状况,不会有人有能力收养孩子,要想让公主能活下去,就必须把她交给龙吟的大将军。”
      “哦?为了能让孩子活下去,不惜让她一辈子做要挟的筹码么?”他冷笑两声,第一次仔细端详起襁褓中的小婴儿。她长得并不算白净漂亮,但一双大眼出奇地平静,没有丝毫怯懦和惊慌。刚才也没有听到她哭闹,不知是睡了还是能对身边的哄闹恍若未闻。
      苏戟和小婴儿就这般静静地对望,末了他爽然一笑,对女子说:“把她抱给我看看。”
      楚轻狂忙出声制止:“将军要小心才是,万一……”
      “没事,一个小小婴儿能拿我如何。”苏戟无所谓地摇摇头,从亲兵手中接过婴儿,婴儿初时仍是安静地看着他,忽然不安分地动起来,向着苏戟另一只手中的酒坛伸出了小手掌。
      他会意地把酒坛凑到她身边,小婴儿就拍着小手咿咿咿笑起来,小鼻子一耸一耸地闻着酒香。“哎哟,这丫头以后肯定是个酒鬼!哈哈!”苏戟被她逗得前仰后合,酒坛不慎间碰到了她额间的疤痕,小婴儿许是感到了疼痛,止住了笑,但依然没有哭叫,只是紧紧地咬着下唇。
      苏戟对这个小婴儿愈发满意,连声哄着:“这么小就知道忍耐啦,真是个好丫头。来丫头,开心点,这个喜欢么?”说着扔了酒坛,解下腰中的佩剑递给她。
      “大将军……”这次不满的是成端,他紧皱双眉,正欲发作,却被楚轻狂拦下了。
      “军师,这……”成端疑惑地看向楚轻狂,后者轻轻地笑了,“阿端,大将军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马上的小婴儿摸到佩剑后果真眉开眼笑起来,连苏戟也跟着她一起眉飞色舞着。成端叹了口气,转身问依旧跪在雪中的女子:“你怎么能证明她的身份?”
      女子似是早就料到有这一问,迅速地将贴身藏着的荷包拿出,用微颤的双手递上:“请大将军过目。”
      荷包里是一块通体透蓝的美玉,恍如浮着一层幽幽的光晕。玉的正面刻着三个太阳和一团烈火相叠的图腾,背面则刻了古体“炽晴”二字。纵是这般灼烈的图案,也依旧让人觉得它比这满地冰雪还寒上三分。
      苏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蓝玉,眸底似有苦痛之色一掠而过,良久之后他才略一点头,轻声说:“这的确是历代炽晴国母随身携带的髓凉玉,这丫头的身份应该不假。”

      又是一阵死寂,所有人都明白收养炽晴公主这件事将会成为龙吟的最高机密,小婴儿的身份一经确认,他们和自己的家人都难免有性命之忧。
      苏戟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将小婴儿抱的更紧了些,倦倦地打破沉默:“我会收养她。将暗房的所在告诉我们,待确认过你说的都是事实后,你就可以走了。”
      女子报出暗房的所在后站起身,脚步显然有些不稳,待命的亲兵刚放开对她的钳制,她就迅速地抖了一下长袖,袖中的一缕银光赫然漏进了楚轻狂的眼中!
      楚轻狂心知此时的苏戟正是最松懈的时候,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女子,心想若她胆敢靠近苏戟,便立时将她斩杀于剑下。
      说是迟那是快,女子跌跌撞撞地向前冲了两步,声嘶力竭地吼道:“请大将军好好待她!”,便果断地亮出匕首反手朝颈边刎去!

      有两滴温热的血溅在苏戟的脸颊上,有些轻微的痒。
      小婴儿脸上也被溅到了一些,可她只是淡漠地睁着大眼看完了这出血染的戏码,不哭亦不笑。
      随着女子的躯体钝重的倒地声,将士们恍如蓦地被砸醒一般,成端第一个抱拳向苏戟道:“大将军,请务必保全末将的家人。”说完便欲拔刀自刎。
      只听得“叮”的一声,苏戟的佩剑便和成端的刀落在一处。他的瞳眸烈烈如火,灼向那些欲随着成端一起自刎的亲兵们,狠狠斥道:“枉你们跟我十几年,你们的命是该留在这里的吗?”
      除了楚轻狂之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下,他恍若未闻,转头轻轻地擦去小婴儿脸上的血滴。
      许是擦得重了,小婴儿不满地瞪了他两眼,又惹得他开怀大笑起来。
      再转头时他已敛了笑颜,神色里又添了一份倦意,对着楚轻狂淡淡吩咐道:“轻狂,带两个人一起去那个暗房里看一看。”
      “是,大将军。”

      待楚轻狂回来时天已渐白,雪势也趋小了。除了小婴儿已在苏戟怀里睡着外,其余人都保持着他离去时的姿势没有改变。
      他无声地叹口气,走到苏戟身边禀道:“那暗房里确实躺着一个开膛剖肚的女人,右手还握着一把刀,已死了几日。身旁还有几个刎颈死去的女人。我细细地检查过她们的衣物,握刀女人衣服的材质和花纹与这婴儿的襁褓一样,身上还有些名贵细软,其余均衣着简陋,身上也没有可疑之物。房里只有些水和干粮,并没有什么蹊跷。”
      苏戟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问道:“那女子……颈上可有胎记?”
      楚轻狂愣了一下,显然未料到苏戟会有此问,但他略思索之后便了然答道:“她脖颈右侧确有状似火焰的印记……将军以前可是认识炽晴国母?”
      苏戟点了一下头,“是……故友。派几个人,好好葬了她们吧。”
      他的神情无喜无悲,早已不见先前眉目中的倦色和痛意。楚轻狂纵有疑惑也未问任何,只答了声是。
      苏戟抱紧小婴儿,扬起缰绳,背对着跪了一地的亲兵说道:“都起来吧。待会儿的庆功宴上,若谁冻得拿不稳酒坛,我可不会轻饶了他。”
      他们抬起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得见他策马飞奔而去的决绝背影。
      还有他飞扬的声音,在天际的第一缕光中携着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我的兵,我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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