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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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景邦情绪很高地踩着薄薄晚霞回到屋子。
一团红棕棕的小兽扒在桌沿，凝着人的两眼黑亮如炬。
在如此反常的目光下，景邦心里一突，反射性扫过屋内一切，见布置如同早晨出去时一般，并无不妥，心下稍稍安定，转眼被桌上热腾腾的晚饭夺走注意力，不禁大为开怀地掏出一把干果。
干果滚落桌面，空气中的淡淡甘香被小棕捕捉到，伸长脖子嗅了又嗅，馋虫勾起，黑漆漆的前肢就要不客气地探去。
“这可是好不容易找来的！小棕你猜是什么，保准没见过！”景邦好不得意地扯着大笑脸。
小棕捞着一个，五趾之下硬邦邦的物什圆滚滚，干枯色泽的皮壳凹凸不平，不规则的纹路密布其上。
“没见过，好不好吃？”
对待此物，小棕一掌拍下，不料着力不对，坚硬的干果竟弹了出去，撞到武器架上而后跌落。
“嘿，这叫核桃，好吃着呢！你小子不会吃了吧！”景邦笑哈哈，抓起一个干果就在小棕面前表演空手碎核桃。
“咔擦”，核桃随手一捏就碎了，偏偏只碎了外壳，里面果仁仍完好。
小棕悻悻地蹭了蹭鼻子，涎着脸吃景邦剥出来的果仁。这核桃的果仁长得跟枯木一样，吃起来倒是另一种甘香，小棕很快就喜欢上。
景邦一边捏碎一边剥开，饭也顾不上吃，就着核桃说开来：“这核桃在云岭岛不少见，但山脉深处少见啊，天天云遮雾绕的，树上长出来都晒不干，我们云门寺还就在这山脉中央，出山一趟都要花十天半个月，亏得是筑基期院教驱飞剑。”
“那你怎么找到的？筑基期和飞剑是什么？”小棕支棱着耳朵，每次听到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都格外来精神。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景邦一拍脑门，“嗨！”
综合了小棕零星自述的灵界和族人的信息，景邦把小棕归纳成流落他乡的妖兽，鉴于小棕某些不搭调的“胡言乱语”，景邦则理所当然地以为小棕是云岭岛外围小山丘来的“乡巴佬”，不了解修真界正统。
这般想，觉得小棕不懂的事情多了也可怜，景邦安抚道：“修真界的事我们稍后慢慢说，这会儿先说这核桃！”
“今天在后山练完拳看天还早，我就往不常去的那边大山走了五十里，你猜怎么着？给我发现了一处云雾特别稀薄的林子！那里面有几棵核桃树长势极好，掉在地上的核桃都晒干了！”
小棕表示了解地点点头，桌子上的核桃也吃完了，眼睛滴溜溜一转就跳下桌凳去武器架那边捡回弹走的那个。
景邦的目光很自然就跟着小棕移动过去，这一看可不得了！他的刀剑怎么好似被凌虐过？！
景邦三步做俩地冲到武器架近前，掠过黑木所制的长枪长棍，视线定格在大刀和细剑上，手指一抹便是尘灰。
他天天护理怎会有尘灰？！
小棕被忽然窜到面前的景邦唬到了，武器架处于低气压集中释放的地带，抓着核桃自觉滚远些。
“小棕……”景邦一手握刀一手握剑，眼帘低垂面无表情。
被叫到名字的小棕一震，聪明地知道东窗事发了。
“你给我交代清楚！！！”
一声大吼，住在院子北屋和东屋的罗樊、叶缪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罗樊抱着一本经书在看，没骨头似的歪躺在棋榻上，余光都没给窗外一眼，嘴里默念的经书内容却已经换成了一句：“干得漂亮！”
叶缪从正襟危坐中睁开一眯眼，随即闭上。
半个时辰眨眼即过，小棕从屋内蹲到屋外，这会儿饭都凉了，他还没吃上一口。
不问就罢了，景邦问起，小棕自然是要老老实实交代的，毕竟买包子这么大的事情他第一次干，万一搞砸了……从景邦冷巴巴不说话不理人的反应上看，他一定已经搞砸了。
越来越浓的雾气将云岭山脉重重笼罩，这个时辰，如果凡人在云门寺里还能伸手看见五指，都是武林高手了。
萎顿于地，小棕从毛尖凉到胃里，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为了几口包子乱拿景邦的“银白之物”！
“吱呀”一声，挺尸于地的小棕身后，门开了。
天黑了屋里也没有点灯，借着薄薄月色，依稀可见景邦扶着门框面色泛冷，稚气未脱的脸庞在看见小棕的可怜样时狠狠波动了一下，紧接着被强制压抑，景邦命令自己一定要严厉起来。
“进来。”冷冷瞅着地上艰难回头望的小兽，景邦转身。
好歹肯理人了，小棕迅速起身，小心翼翼地进屋，自觉地左右奔走，关上两道于他而言有些巨大的门。
屋内顿时更黑更暗。
景邦坐在圆桌靠床的一头，指着对面那张凳子。
小棕麻利地跳上去，如此看来可不是乖巧伶俐吗？
买包子事件的前因后果景邦已经大致了解，他从腰间储物袋里摸出一块银元宝和两块大小不一的碎银道，“大的这个是银元宝，小的两个是碎银，他们都是银子，也叫钱，可以用来买东西、打首饰……不，你主要记住它用来买东西就好。银子出自一种矿石，熔炼之后得到，你看，银子的大小重量不一样，代表能买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小棕竖起耳朵，银子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之后他一听就懂，矿嘛，原来银子就是一种不含灵力的矿所制。
遥臂一指，经邦又说：“那些武器——刀、剑、枪、棍，跟银子不可混为一谈，银子有银子的模样和品性，你自己摸摸，爪子划划看。”
于是小棕又乖乖认起银子的品性来。
“至于银子怎么花你还得学，比如买包子，别人在那位大师兄屋里十两碎银买十个，也就是一两银子一个。贵是贵了些，但是你呢？同样的包子你花了十个银元宝！就是说一个银元宝才买一个包子！小祖宗，一个银元宝值五十两啊，十个就是五百两！别人都能买五百个包子了！”
景邦越说越激动，望着小棕的眼神何止是恨铁不成钢，只差没把小棕回炉重造而已！
“不是我心疼钱、心疼这点银子，多的我都收在储物袋里，”景邦说得动容，拍着腰间锦袋，“可是你把我宝贝的刀刀剑剑拿出去当银子使……你知道这些不易寻得的凡铁等修为到了筑基期炼化一番就是法器吗？！幸亏那个大师兄不识货，没有诓你留下东西！”
“看在你带回来物归原位的份上，就不说你把小箱子里那么多银子带走还洒一地的事了。”以此为结后语，景邦意有所指地灌下一碗茶。
这么一算，小棕也知道自己花了不少冤枉钱，还是景邦的钱！
“对不起。”小棕深刻认识到错误。
到此，景邦觉得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便松口道：“行吧，今天的事当买教训，你记住别再犯了，饿不饿？”
小棕摇头，中午吃的十个包子的确管饱，还吃了好几个核桃。
景邦点点头，径自起身，“我也不饿，气都气饱了。你先睡，我收拾一下。”
随后处理掉一桌冷饭冷菜。
此事在景邦这边算是揭过了，可小棕却不这么认为。
经过一番教育，小棕得出总结：他被骗了！
五百两银子花出去而没有得到该有的五百个包子，这五百个和十个的区别，在小棕眼里就是该有的五十顿早饭生生被抢去四十九顿！
浣熊一族极为单纯，狡猾从来和他们沾不上边，小棕从出生到成年的一百年里，一直熏陶在诚实与勇敢的和平环境中，猛然接触到与诚实截然相反的欺骗，使小棕心中升腾起某种陌生的情绪——愤怒。
更深露重，浓稠的云雾有若实质地飘荡着。
偌大的云门寺万籁俱静，所有人不是睡了就是打坐修习，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和细微的虫鸣。
某座院落忽然落下一道细影，迅速潜入屋檐。
院子里所有烛灯都熄了，北屋传出有规律的鼾声，但很快，鼾声被断断续续的呻/吟所取代。
半个时辰后，北屋屋檐下窜出一道细影，未来得及看清便已逃窜。
随即，北屋响起一道杀猪声：“来人啊！有贼人！偷储物袋啦！”
第二日，天光大亮。
本应去后山打拳的景邦此时还停留在云门寺内。
此时，景邦双眼紧闭，盘着腿正襟危坐，手自然垂于腿，坐下是一张布满尘灰的陈旧矮榻，待在一间光线昏暗的破败屋子里。
不言不语。
矮榻一旁，两只黑亮眼眸半睁着，光彩大黯，小棕团着身躯于地，神色萎靡，仿佛不见栖身之处积了厚厚一层尘土。
这里是禁闭院，云门寺内罚弟子禁闭之处，进得来就要做好掉层皮的准备。
不是说有多大刑罚，只是不给吃不给喝而已。
对，只是“而已”，这种禁闭已经体现了云门寺足够仁慈和宽容。
灵兽偷盗，交出赃物后关禁闭院五日。
作为灵兽的主人、作为名册簿上登记的灵兽小棕的主人，景邦没有及时发现灵兽异常并阻止，此为不教之过，需担同责、作同等处理。
这就是景邦一言不发地和小棕呆在一间破败屋子的原因。
小棕悄悄抬起脑袋，望了下闭目打坐了一早上的景邦，又低下头。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景邦他们的不同，不只是来历，更重要的是观念。
在他看来，无论是偷是抢，是自己的、还是想要的，可以尽管去做，只要不怕报复、不怕受伤。
可是他们不一样，被偷被抢会群起而攻之——即使不是攻击伤害，而是不给吃不给喝关禁闭。
禁闭，小棕用亲身经历认识了这个词、这个地方、这个环境。
卖包子那人将十个银元宝收进储物袋，他就半夜去偷了人家储物袋，放在被窝边上，然后心安理得地睡觉。
景邦一早醒来就发现了，他用眼睛盯着储物袋和小棕，盯得小棕自己醒来。
小棕对他说：“银子，还给你，别的以后还。”
景邦稚嫩的面容一怒一惊，一双虎目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小兽，二话不说拿起储物袋出门，小棕踌躇半晌也追上去。
在主殿刘院教的面前，景邦自首了，小棕安安静静地接受，看着刘院教旁边洋洋得意自以为报了仇的“大师兄”，殊不知小棕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丝毫不俱，仿佛对方的报复理所当然。
对了，小棕偷储物袋的时候顺手揍了人家一顿。
然后……然后他们就在这了，自从走进禁闭院，景邦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咕咕咕……”是小棕的肚子在叫。
从昨日中午吃了十个包子之后，他就没再吃过别的，水也没喝。
小棕支起身躯，黑漆漆的前肢伏地一按，伸了个懒腰。
大尾巴轻摇，他歪着脑袋看了眼很久才循环一次呼吸的小道僧，转身从透气的窗户钻出，静悄悄没有落下一丝声响。
良久，景邦睁开眼，目光落在窗户上整间屋子最透光的那条缝，眼中不断聚集的不知是失望还是失落，浓浓的仿佛要凝成泪。
但最终直到闭上也没有湿润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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