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号信箱》山外山行客

8、朋友之上

　　第三天学校各年级组织会议，级长要求所有老师对期中考试不做任何讲解，以免拖延课时。
　　这事和身为计算机教师的赵文廷而言压根没啥联系，他的科目不需要期中考，甚至期末考也可是可以随便糊弄的，谁叫现在学生的电脑技术十足一个伪黑客。
　　会议快结束时，二班的班主任，也同时是英语老师的罗玉娟突然出现在年级办公室门口，级长把会议资料交给她后，就和在场的所有老师说了声抱歉，旋而消失。整个过程如果从泡面的角度来看，调味料都还没倒完，人就不见了。
　　文廷这才想起罗老师前些天突然说福州的父亲病危，要赶紧回去。但谁也没想到回来了还那么急忙走。
　　“小罗的父亲去世了，她现在要忙着办理后事。”级长说。
　　级里有个传闻，说罗老师暗地里是已婚年级长的地下情人。数学老师兼一班班主任曾偷偷告诉过文廷，说他见过他们两人晚上的黄金时间左拥右抱地进了商务旅馆。
　　赵老师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确实如传闻，不然这个平日也不怎么和其他老师交流的罗玉娟的事怎么就你年级长知道的最清楚？
　　“我昨天打电话过去想让她赶紧回来，她却跟我提请多几天假。”
　　级长对别人的目光特别敏感，如同能听懂人家眼里的语言，看到我们似乎怀疑他的话，立刻解释。那当然，我们大家都清楚他肯定是知道我们口传的耳语，只是大家都没撕破皮。
　　就在大家都整理自己的事情，语文课的张明老师突然大喊，“你们快看。”
　　赵文廷望了望，就知道是看到了遇害女生的临终日记。年级长看过后说要把这本日记作为证物交给警方协助侦查。文廷很想阻止，但他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极力反对，肯定会被他们认为自己是嫌犯。
　　学校就是那么自私的地方，一旦发现什么有利于学校脱身于案情的证据，就毫不留情地往死者的清白扣上满盆的墨水。
　　果不其然，学校接到警方的通知，说经过鉴定，日记本上的笔迹与其它平日的笔迹吻合，最终判定女生系自杀。
　　靠你个死鉴定。文廷内心深深问候。
　　班里的学生也并不认为那个女生会自杀，偶然听到说他们组织了个侦探小组，专门在非课时调查案件。
　　虽然希望渺茫，但赵老师也认为至少现在的孩子还是有觉悟不脑残的，这世界倒是不缺天才和能力者，只是活着太多愚昧的奴才和财奴。
　　赵老师想着以后有机会打入这个组织，成为其中一员。之所以说以后，自然是说现在不行。自己又不是鬼塚英吉，哪有那么容易和学生互称哥们。
　　路过邮局开信箱发现好多明信片，这得益于早前在一家社交网站发帖说如要当地的邮戳，只要在明信片上留下地址直接寄到自己的信箱即可，他会一一回寄。
　　他当时想着哪有傻瓜会愿意给发帖的人先寄明信片让自己瞎等，完全不去考虑例外。
　　他也没去翻看全部的邮件，直接丢进副驾驶座位上，上淘宝找了家本地的批发商，联系了□□，买了一百张邮资明信片。
　　写明信片绝对是件苦力活，赵文廷写了十张就明显受不了。
　　正当他准备收手不干的时候，发现一张明信片上写有千夏二字。他抽出来看，上面的字迹言简意赅。
　　さようなら。千夏。
　　赵老师像僵尸被贴符一动不动，他自然很清楚这五个平假名串联成词的真实含义。
　　这不仅仅是“再见”，还有“永别”。
　　如果你常常看日剧，自然也知道日本人是不会随随便便说“さようなら”，只有中国人教日语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误导。
　　如同你对着别人告别时也一定不会说“永别了”这样的话。
　　他想到某些电视剧里，往往字条上出现这五个假名，随后的剧情便是伴随伤感配曲的坠楼场面，一张平静的脸从画面下方淡出，然后只剩下主角的眼泪。
　　这画面像极了这次班里的那个女生离奇死亡的案件。
　　千夏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这太没有逻辑了。
　　赵文廷迅速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找到千夏的电话拨过去，但关机了。他旋即编辑电邮发了过去，他觉得还不够，又发了个短信，希望千夏始终能看到。
　　事实是，千夏就像是蒸发那样，没有任何回复，打手机也依旧关机。他想着是不是该找找千夏在苏州的单位，但网上根本找不到相关讯息。
　　这几天的茫然让他丧失了作为教师的耐心。本来一件跳楼案就已经让自己的班主任工作感到无比承重的压力，如今千夏的失踪给他的又是另一份担心，两种重量加起来，已经足以让他心脏上的几根血管无法负重而断裂崩塌。
　　也许他可以想，千夏既不是自己的女友，也不是自己的情人，即使是朋友，内心的焦虑却无法与身份比对，尤其是回想起那两个吻，无论在谁的眼里，都不会是朋友关系那么简单。
　　毕竟这个时代再进步也逃不了传统的继承，或许未来的某个时代开始，亲吻就像握手一样习以为常，工口影片就像视频拍客一样随处浏览。
　　自己毕竟是自己，不可能轻易就能学会《海角七号》里范逸臣对着田中千绘在夕阳中紧紧抱着，要么留下，要么一起离开。艺术的思维总是高于现实的残暴，也许这一招可以让一个人锁住另一个人的爱情，但也可能让这个人吃到耳光，或者铁窗。

　　赵文廷决定放下这段本来就不会结果的感情，在教学的同时继续调查案件。
　　但他还没有深入下去，麻烦就来了。
　　每周例会上，级长把一班班主任和赵文廷两人留了下来，压低声音说着他们两个班上各有一人相互之间有恋爱嫌疑，家长已经投诉到学校来，希望学校方面处理此事。一班班主任何易老师从头到尾都没有鸟过级长，就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资料唯唯诺诺说着“好”“哦”，文廷心里暗自佩服。
　　级长走后，何老师说：“那个王八蛋肯定晚上去哪里玩的时候正好被他看到，然后自己报告给家长，再倒过来让我们收拾。”
　　“你都成了他肚里的虫了，那么了解。”
　　“这种人不需要你去深入，他自己就会暴露。”
　　下午放学后，两个班主任都各自叫来事件对象进行约谈。当然这是例行公事，因为有级长监场。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赵文廷懒得回去，寻思在学校附近找吃的，却意外地看到何老师在一家小餐馆里正给别人打包快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会在这里？”
　　“不是说学校教师不准在外兼职或者创业什么的吗？”
　　“有哪条法律说教师的老婆不允许开店创业的？”
　　何易笑了笑，招呼文廷进去，文廷随意点了份三荤一素的快餐。吃了好几口才注意到旁边的两个学生，正是昨天约谈的对象。
　　何易说他叫他们过来这里，是希望他们不要误会昨天的那些话。此刻狼狈而食的赵老师才发觉何老师的思想原来是那么的进步。
　　“虽然学校禁止你们谈恋爱，但我从来都不会阻止你们，为什么？我和我老婆就是高中同学，所以我很清楚这种校园恋爱对于你们会有多大的压力。不过啊，你们谈恋爱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让级长看到了呢？成年人玩的游戏就别玩了，等上了大学多科普科普再说，学习还是最重要的，不然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和别人？”
　　“何老师说的太对了。其实何止是学校，整个中国都是这样，真正不让你们谈的，是你们的家长。他们知道你们经验不足，容易沉迷，甚至害怕你们搞大肚子…… 你们别笑，上车不买票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不是故意逃票，是压根不知道无人售票。不然何老师干嘛说要你们科普科普。”
　　“老师，你叫我们来是涮我们的么？”
　　“没，只是告诉你，在级长面前，我们只能装给他看，背地里你们爱干嘛干嘛，别把女孩肚子搞大我就谢谢你们饭碗没丢。”
　　看到年轻的恋人们颇有默契的大笑，赵文廷觉得自己真像一个英雄，他并没有像老教师摆出一副战士的姿态去卖弄狗命地击破学生情侣间的牵绊，而是选择了另一种忤逆于现实的人生观，保护着他们脆弱的心桥。
　　既然做不了媒人月老，就不要刻意剪断红线，文廷想着，如果哪一天自己的红线因为这种造孽而断裂，那真是报应。
　　事实上已经有报应了，和千夏的线总是像做着几何题目，画了一条直线还经常用橡皮擦从中擦断，又涂回，又擦去，这种纠缠放大来看和中日间的历史竟意外重叠。
　　他又想念那短暂的时光，尤其是圣诞节快临近，大型商场外的广场都布置着具有浓厚节日气氛的圣诞装饰，尤其是圣诞树，入夜时分更是吸引各种恋人在此流连。
　　后来两人的恋情随着何老师的包庇而日益地下化，指控也淡然视之。
　　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却让包括赵文廷在内的所有老师都感到汶川地震般的撼动。
　　平安夜当晚，赵文廷都会按惯例参加教堂的子夜弥撒活动。对于信教，他的态度一向游离，他相信神的存在，也相信着在十字架前的祈祷就能获得神的怜悯和原谅。但他就是一个懒人，没法坚持每周的慕道学□□是在信仰面前选择逃避。倒是圣诞节，他却坚持着某种想法：“或许圣诞老人会在平安夜出现在神父身后，聆听所有人的告白吧”。
　　他反复默念着某个人的名字，他倒并不指望神把她带到身边，只愿能再度收到她的消息。
　　手机震动着，似乎是神听到了这样的祷告。
　　但真正听到电话那头的语音，才发觉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
　　“赵老师，快过来学校，又出命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