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觞饮罢》墨染清殇

6、第六章 算无遗策百疏密

　　百晓生的兵器谱排名天下皆知，第一，天机老人的天机棒，第二，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第三，李寻欢的小李飞刀，第四，郭嵩阳的嵩阳铁剑，直至有记载的第四十六，燕双飞的飞枪，这其中，必定没有一个金刀十三式的张老爷子，张孝仪，可这依旧无法阻挡张老爷子他已久负盛名，是武林之中颇有威望名门正派，侠义之士，忠厚长者。
　　此次收到龙四爷的邀请前往兴云庄共擒梅花盗，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用心，因为在这个江湖之中，能得龙四爷赏识的人确实不多，他张孝仪便是一个，尤其兴云庄的少庄主更是喜欢这样一位忠厚长者，出入之时，总有他老人家按刀相随，寸步不离，今日，却并非如此，
　　今日，太原城最热闹的酒楼里，衙门的官差挥动着长刀驱散了一群听书的看客，颇为威武的锁走了扮成说书人的梅花盗，好巧不巧，这梅花盗扮成说书人的消息，竟是张老爷子禀告给官府的，更巧的便是，这梅花盗共有两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说书老人，一个是正值妙龄的俏丽少女，梅花老盗与梅花女盗，这般轻易的便被官差抓获，委实大快人心。
　　热闹非凡的刘伶居人散楼空之后，李寻欢仰首饮尽杯中酒，朝着眼前人眉梢一扬，笑道“先生可有兴致去看一场好戏”
　　“若有好戏，自然不能错过，小二，将我的酒囊装满，这看戏，要少了好酒，就会失去许多风味”
　　“先生所言极是，好戏自然需要好酒在旁才能品出个中滋味，小二，再打壶酒来”
　　李清挑眉轻笑，接过小二递来的酒囊，与李寻欢相视一眼，稳步朝着官差消失的方向跟去，不疾不徐，仿佛真的是去看戏，无限闲适。
　　戏有多角儿，生、旦、净、末、丑，少了任何一位都不会精彩，自古而今，从来如是，今日这一场好戏，亦是如此，倘若官差抓走的两个人并非是刘伶居的说书人，这场好戏还真的演不起来，可偏偏这两个人是刘伶居的，让原本平淡无奇的戏码平添了无数趣味，让人不得看，欲罢不能。只因这个说书的老人，他有一个张孝仪不知晓的身份，兵器谱上排名第一位的天机老人，而那个少女，正是天机老人唯一的嫡亲孙女，孙小红，如斯好戏，怎能不看。
　　城郊外的山崖之上，张孝仪狰狞着面孔，狠狠攥着锁紧孙小红的铁索，那把随他成名的金刀毫不怜惜的架在少女的脖颈之上，冰冷嗜血。
　　他所求的，真是简单明了，不许再诋毁龙四爷，否则要了爷孙二人两条小命，天机老人笑的甚是欢欣畅快“好好好，龙四爷英明神武，小老儿怎么敢乱说，小老儿明日定会编一个为龙四爷歌功颂德的桥段，十年前如何奋勇当先阴谋算计走结拜义弟的妻子，如何明目张胆霸占结拜义弟的庄子，如何倒行逆施……”
　　“住口，臭老头，你不要命了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孙女的命”
　　“啊，爷爷快救我……”
　　“哎呀，小红啊，爷爷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救你”
　　“爷爷，你不管我了是不是，信不信我做鬼到了地府也要出来缠着你”
　　“哎，小红，你可不能这样啊，不是爷爷不管你，可你看”白发的老人哗哗抖着颈上缠的铁索，满脸无奈的望向刀下娇滴滴的孙女“你看，这么粗的铁索，爷爷我也没办法啊”
　　“那爷爷你就答应他啊，答应他好好的为龙四爷歌功颂德”俏丽的少女刻意咬重了后四个字，娇俏的嗓音听起来狡黠不屑，更是明嘲暗讽。
　　张孝仪怒眸一瞪，嗓音凶狠尖厉“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来了，好，今日我就让你到阴曹地府和阎王爷耍嘴皮子去”
　　“住手”
　　“住手”
　　两声住手同时响起后，张孝仪手中的金刀忽然定住，不是因为这两个声音的阻止，而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小云”
　　龙小云满意看着眼前定住的画面，背负着双手踱到众人面前，笑的纯真灿烂“李叔叔，你一定不会想到，竟然是我吧”
　　“小云，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也不全是，小侄不过做了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而已，李叔叔，你看戏一定还没有看过瘾吧，小侄继续演下去可好”龙小云诡异的一笑，缓缓朝向张孝仪行去，面上转眼已经换成得体谨礼的浅笑“张老爷子，你可知道，你这把金刀之下，押住的是什么人”
　　“不过是一个耍嘴皮子的臭丫头，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
　　“她啊，她的这个身份不是不可告人，而是不屑于告人，张老爷子，百晓生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是谁，老爷子还记得吧”
　　张孝仪不屑冷笑“这个丫头片子会是天机……”
　　可是他这句话没说完就立刻震惊了，因为，这个丫头不可能是天机老人的话，那么她的爷爷就一定可能是，一想到这些，他就立刻要放开双手了，因为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天机老人的孙女，否则，就一定是不想活了，而他，还想活。
　　便在那一刹那，龙小云忽然厉声尖叫“张老爷子”
　　“张老爷子，她可是天机老人唯一的嫡亲孙女，你若是趁机杀了她，天机老人一定心神大乱，使不出半点力气来抵御老爷子，到时老爷子就可以轻轻松松杀了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这天下第一的称呼，理所当然就落到了老爷子的头上，老爷子，你还是要放了孙小红吗”
　　张孝仪眸中的凶芒在龙小云一字一句的点拨中愈发幽甚，却始终戒备十足的盯紧眼前几人，迟疑着未曾落下金刀。
　　龙小云抬眼斜觑，了然轻笑，继续道“我敢保证，若是我挡在老爷子身前，李寻欢的飞刀就一定不会出手，而天机老人也一定顾忌着孙小红的性命，不会轻举妄动，至于一旁那个咳得半死，却还只会喝酒的痨病鬼，张老爷子以为他会是你的威胁吗”
　　张孝仪深眸一挣，咄咄射出贪婪凶光，狞笑一声，手腕一挑，一柄泛着幽光的连环金刀立刻朝向孙小红颈中砍去。
　　刹那间，只闻叮的一声，落下的却不是少女美丽的头颅，而是那柄泛着幽光的连环金刀与一枚普通的小刀，大冶的铁匠费了三个时辰锻造的一枚小刀，普通的铁质小刀。
　　与此同时，还有龙小云忽然定在张孝仪面前一步开外的身形，仅有天机老人和李寻欢看的清楚，那个少年之所以顿下了蹿向张孝仪的身形，不是因为他自愿，而是因为滑过他肩井穴的一枚竹叶。那枚竹叶，是一直不动声色喝酒的李清所发出的，那刁钻的角度与巧妙的劲力连半分没有算错，仅是让龙小云遍身轻麻一下，身形顿过后就立即恢复如常，便是这一顿阻止了龙小云挡在张孝仪身前，一瞬息，已经足够让小李飞刀顺利出手，震飞张孝仪的金刀，而这一分巧力，恐怕连李寻欢都做不到，他李清却能，惊为天人。
　　张孝仪捂紧酸麻手臂震惊的一刹那，孙小红已经伶俐的挣脱桎梏逃回了天机老人身侧，祖孙二人默契的击掌一笑，同时向着李寻欢与李清道谢，笑声朗朗，神情欣悦。
　　自始至终他们都未曾担心过，会命丧在张孝仪刀下，即使他不是天机老人，她不是孙小红，也不会伤在张孝仪刀下，因为，江湖之中几乎成了铁律，但凡有李寻欢在的地方，必定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受到半分伤害，尤其今日，还多了一个李清，虽然他从未在人前出手过，那一袭白衣轻裘也难掩行销骨立，却自有脚下的步履轻盈显出几十年的内力修为，观之非凡。
　　这一点，江湖中人稍有用心就不会看不清楚，可惜了，可惜他洛阳金刀张孝仪自负名侠，目中无人，自然看不清这一切，连一个十岁的孩子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情，他却看不清楚，倘若有一日为此丢了性命，也半点算不得冤屈，江湖之中，刀兵上见真章，生死由命，谁也不必怨恨谁。
　　张孝仪成名以来，素来号称人不离刀，刀不离手，金刀十三式在江湖中久负盛名，这一次失了吃饭的家伙，已是恼羞成怒，这时，见到祖孙二人毫无顾忌的高声谈笑，愈加怒火中烧，旋身便要拾起金刀意图挽回颜面，猛然回身之时见到一侧神色阴霾、眸心冰冷的龙小云，又瞬间心生一计，趁人不备，猛力别过少年的手臂狠狠箍在身后，右手牢牢扼住少年的咽喉，狰狞道“李探花，李大侠，今日除不掉天机老人也无妨，能除掉江湖之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梅花盗，更是大功一件，还请李大侠受累了，自废武功，否则，林诗音这唯一一个儿子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李寻欢神色一凛眸心一厉，一抹银光已经猝然滑到指尖，粲然生辉，映着远处晦暗天光，隐隐带出一丝凌厉，勾魂夺魄。
　　张孝仪立刻将少年提起，牢牢挡在身前，有了这一防护，愈发笑得肆无忌惮，面目狰狞。
　　“李寻欢，你试试看，试试你的小李飞刀能不能在我扼死龙小云之前杀了我，或是贯穿你贤侄的咽喉再杀了我，来啊，李寻欢，你来啊，哈哈哈，来取我的性命啊，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一次是不是还能一击毙命啊，哈哈哈，李寻欢，你来……呃……呃……呃……”，一个“来”字梗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的喉咙已经被一枚小刀洞穿，只余一个汩汩冒着热血却灌着凉风的血洞。
　　那一枚小刀是小李飞刀，可林寻欢的刀还没有出手，李清也没有出手，他即使出手，也是用竹叶，而不是飞刀。所有人都震惊的望向那个红衣少年，那个不过十岁，方才还被张孝仪挟持的少年，这一会，少年正嫌恶的踢开身侧的尸体，避开脚下那一滩浓稠渗透污浊黄土的腥血，转眼，又背着双手朝向李寻欢笑的天真无邪，仿佛一个朝着长辈撒娇讨好的孩子，他说“李叔叔，我把你的刀练得还不错吧”
　　那把刀是昨夜李寻欢亲手送给他的，因为，他的母亲说，若是你有了李大叔的一把刀带在身上，便是带了一个护身符，从此以后，江湖之中再也不会有人敢轻视你了，也不会有人想要废了你的武功，差点断了你全身的经脉。李寻欢攥紧酒囊听得冷汗涔涔，半晌，艰难的探出一枚飞刀交到了少年手中，却一个字也不曾说出口，就转身离开了那个屋子，他若多待片刻，就会忍不住咳出心头热血，锥骨剥离。
　　十年之久物是人非，一个母亲无论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哪怕是一字一句，一恨一怨的几乎将自己生生凌迟。诗音，你是恨我恨到了骨血里，是我的错，是我十年前负了你，十年后又险些伤了你的孩子，我欠你的，怕是今生今世都还不清了，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你一定不要再遇见我，不要让我再牵累你，如同你的誓言，生死不见，生死不欠。
　　从昨夜到今日，不过过去几个时辰而已，少年便用那一把小刀杀了张孝仪，一个向来对着龙四爷敬重、对着龙少庄主言听计从的金刀十三式张孝仪，李寻欢如何不震惊，怎能不震惊。
　　龙小云眼角眉梢满意的挑起笑意，颇为闲适看清李寻欢满眸震惊，一双曜黑的眸子愈发笑得清澈明亮，一开口，稚嫩的嗓音却不止含了一份狠毒，优胜于龙啸云百倍万倍的狠毒“李叔叔，你猜，我若是把这具带着小李飞刀的尸体踹到山崖下面，又恰好落在山下的少林寺中，那么，寺里的一群秃和尚会以为是谁杀了张孝仪”
　　说完，算无遗策的少年不等李寻欢应声，就立刻冷冷的吩咐身后家丁“你们两个给我把这头没用的蠢猪给踹到山下去，跟着本少爷一事无成不说，还就会坏了本少爷的大计，平白给本少爷丢脸，如今，死了倒还能帮到本少爷一个大忙，也算是抬举他了”
　　话音方落，龙小云身后两个紧紧跟随的家丁便恭敬的朝着少庄主一躬身，应了一声“是”，脚下一抬，转眼就将僵硬的尸体踹到了山下，漠然的神色之中隐隐含着一丝得意，仿佛半分也不诧异自家少庄主的狠戾，反而是不见他杀人，才是天大的笑话，天方夜谭。
　　李寻欢蓦然苦笑，咳意缓缓涌上心头，大哥，你究竟教出了怎样一个孩子，小云他还仅仅是一个孩子，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然如斯狠戾，你也能放心么。
　　大哥，你终归还是我的大哥，我的结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