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朝纪事.桃花寞》雎瓷

4、第四章

　　只一转眼间，庄黯极好的掩藏住了方才的锋芒，手忙脚乱的蹲下身，也来不及顾及脸上的伤口还在淌出殷红，极是疼惜的将被庄黯父亲丢到地上的端砚拾起，用袖子仔细的擦拭一遍，连声叹息：
　　“父王这摔东西的品位越发不同寻常起来，原先不过是派了人来放了蛐蛐砸了骰子，再便是摔了我的白玉雕龙镇纸，本来想出办法把些贵重东西都放在了卧房内，不成想还留下了个端砚，父王岂不闻宋朝张九成有诗云：‘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啊，父王若是打我，换了别的什么都啊……”
　　他这般啰啰嗦嗦的说着，方才那如剑出鞘的王者气势如同春风般散入桃林，再寻不回半分踪迹，庄黯又变回那个纨绔子弟，诗词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庄黯是个有文化的，但是兄弟七个不见得都有文化，庄黯他二哥是武将，整日里舞枪弄棒，力气也大，但凡听见成语诗词之类的就头疼，七兄弟中就属他一个是目不识丁的。他听庄黯这般文绉绉的说话酸的牙根都痒痒，直接就嚷嚷开了：
　　“我说七弟，你二哥是个粗人，听不懂你什么溪啊水啊花啊草啊的诗句，刚才我听你说了一大堆废物不废物的也听不大明白，你要是有什么妙计就直说，省的一直打哑谜听的二哥心烦。”
　　庄黯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捉弄他家二哥，闻听此话折扇一敲，笑的温文有礼：“不心烦不心烦。”随手继续扯过庄明的袖子擦擦脸上的墨迹，庄明本来就是个学医的人，爱干净那是出了名的，一天单单沐浴就要三四遍，眼看着庄黯在雪白的衣袖上留下一片墨汁同血迹，脸色瞬间就青了，庄黯也不去管自家六哥要杀人的眼神，笑得悠闲恣意，漫不经心的开口询问：“二哥平日里可喜欢什么东西？”
　　终归庄竭呆是呆了点，但是对待湮王那是一等一的孝顺，回答的话语想都不用想：“我喜欢父王。”庄黯轻咳一声，提醒：“是东西。”
　　庄竭脑袋是个一根筋的，闻言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对啊，父王他不是东西啊！”说完了自己想想，还点着头：“对啊，父王怎么能是东西呢？父王他真不是东西。”
　　于是饶是湮王平日里知道庄竭有勇无谋胸无点墨也忍不住黑了一张脸，庄竭还愣是没察觉出他老爹的不悦来：“东西，我喜欢养兔子行吗？”
　　庄黯看看常年甲胄不离身杀气凛然的二哥，虽然极度不理解他家二哥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不符合自己气质的生物，但是也总不好当着湮王的面打击自家兄弟独特的嗜好，于是忍笑开口：“行，简单来说，就是今天起你就可以天天养兔子喂兔子吃兔子了。”
　　庄竭张大了嘴，结巴了半天大脑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概念：“这，这可怎么行啊，那，那我不成了废物了”
　　“这怎么不行了？湮朝法律可也没写着不许养兔子啊。”庄黯这纯属捉弄老实人玩呢。
　　庄竭是个实在的主儿，本来就不擅言辞，情急之下更是满头大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这，这就是不行啊！没写也不行啊！父王他知道了肯定是要打我板子的，还，还不给饭吃，不吃饭就是不行！”
　　“那没关系啊。”庄黯促狭的看着自家二哥：“父王不给我给啊，我偌大个拂月宫，养个二哥加上一窝兔子还是养的起的。”
　　庄竭急红了脸，但是就是说不出为什么不行，一边五殿下庄末忍不住了，他善于兵法，同庄竭关系最是要好，也不忍心看着七弟继续捉弄下去，出言解释：“二哥多虑了，七弟此举意在给敌人制造一个我们不足为虑的假象，分散敌人注意力，趁敌人转而争夺土地自相残杀两败俱伤之时再出奇兵，兔子要玩，剑法也要练，只不过玩兔子是在人多的地方玩，而剑却是要在没有人的地方练。”
　　“不行，不行。”庄末话刚说完，庄竭就嚷开了，平日里庄竭是个粗人不假，但是粗中有细，说是傻还没傻到家，他一个劲摇头：“不行，绝对不行。要是人家看咱们一个个都成了废物，直接发兵来打可怎么办啊！不成不成。“
　　“这……”庄末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看向庄黯，庄黯漫不经心的摇着折扇，倾城容颜上也辨别不出什么除了微笑以外的其他情绪，他放下庄明的袖子，又抓起衣摆擦了擦手，方才缓缓开口：“不会发兵的。”
　　“那可说不定，七弟，人家又不是你家亲戚，说不发兵就不发兵，万一这要是打来了，死了估计都没好地方埋去。”庄竭心直口快，直接就说了出来，湮王脸色微变：“竭儿住口，不许放肆！”
　　庄竭立刻就住了口，庄黯眸中闪过洞悉的光芒，声音清清淡淡不染尘埃：“不会发兵的，因为我们的突然转变，会让他们有所防范，只会先行试探而不是贸然发兵，兵家之事向来谨慎为上，所以他们纵然有疑心，却不会立刻就有过大的动作。”
　　“那依照七弟所言，他们怎么试探呢？”庄末满怀不解的开口，庄黯看着衣袂上绣的云纹，似乎突然间对此格外的感兴趣，没什么诚意的回答：“大抵不过是什么来访啊找个人去做质子啊之类没什么新意的事情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凑合凑合就糊弄过去了。”
　　每次都是这样的事情，不用猜都知道结果，很是无聊啊。
　　“哦。”庄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湮王挥挥手，终止了这一场谈话：“大家都听小七的吧，小七，方才为父砸出来的伤口可还疼吗？回头让你六哥好好看看，万万别留下了伤疤才好，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取就是了，也是为父心急，错怪了你，不过你这孩子，有此想法，为何不早点说出来呢？”
　　庄黯倚着门框，略低了头，看不清神色，他模糊的笑了一声：“人小言卑，便是说了，也只是无用的废话而已。”
　　他曾经也彻夜不眠，写出一本本奏折，只为了替父王分忧解难，只是即使呈了上去又如何？终究只是忽视罢了，那拂月宫的烛火，常年伴着天上的残月，久久不肯熄灭，为的又是什么？
　　该忽略的，总是不自觉的去忽略的，就算他惊采绝艳，对湮王而言，也只如萤火之光，转瞬即灭。
　　湮王蓦然抬头，看见的却只是一个颀长单薄的背影，在桃林遮掩下渐行渐远，直至不见，气质雍容清冷，他立在面前时，似乎触手可及一般，但是当他转身而去的刹那，足以让人明白，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被任何东西羁绊住，停留住。湮王的心里百味杂陈在不停翻涌，原来七个孩子中，他以为他最了解的便是庄黯，实际上他所了解的都是庄黯想让他了解的那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小七喜欢什么，也从不曾给他办过哪怕一场生日宴席。
　　被忽视的，却往往有可能是最好的。
　　恍然一瞬间，从来在朝堂之上隐形的，几乎已经被众人遗忘在重重桃花遮掩下的拂月宫之中的庄七殿下就突兀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进入了权力的核心。他永远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和看着，很少提出什么意见，但是言出必行，但凡庄黯提出的要求，湮王便会不遗余力的去做到，宠爱非凡，那些蛐蛐骰子都从暗地里摆到明面上来，湮王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反而开始替庄七殿下到处搜寻优良的品种，余下六位殿下也渐渐松懈下来，不在执着于国事，有侍从亲眼见着庄竭殿下一身戎装满脸杀气气势汹汹的在……抓逃跑的兔子？惊的差点没从台阶上摔下去，呆傻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而湮王的反应也是奇特，再举行过一次彻底的秘密会议之后，对上朝的事情也不那么热衷了，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个做法直接引起后宫妃嫔们的欢心，她们在这寂寞深宫中虚耗着青春，日日盛装打扮，只为君王一顾，但是自家王上忒是不解风情了些，整日里只忙着国事，一个月能回后宫的次数都少的可怜，更别提什么招妃伴架，这下后宫之中满满都是喜气洋溢，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
　　这些事情都在极短的时间发生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感到违和，人们纷纷猜测着，却永远只停留在猜测的阶段，很难有什么进展。
　　庄黯是以折扇掩鼻好不容易才进了三哥的碧落宫的，碧落宫是整个湮王朝最是繁华的宫殿，雕栏玉砌，有女子翠衣墨发，巧笑嫣然斜倚朱栏，风情无限，高高的飞檐上雕镂着华贵的麒麟圣兽，口中衔一枚红色宝石，在日光下折射出不同深浅的光泽，琉璃瓦剔透生辉，殿外的四根白玉柱上盘着金色的神龙，像是即将腾空而去一般。
　　庄启由两名美丽窈窕的女子扶着来到碧落宫的殿外，英俊的脸上的迷人的笑意，庄黯容色倾城，庄启也不差，五官坚毅俊朗，只是眼带桃花半睁半闭，做卧行走都带着难以言说的轻佻之意，又喜欢收藏美女，所以在湮朝也是出了名的风流。
　　此番他见了庄黯，笑意爽朗：“原来是七弟啊，为何有事不去殿内等着，到在这殿外一站半天，可是殿内的美人伺候的不开心？”
　　要说庄启这个人，好色却不贪色，看似宫中美女甚多，其实直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平日里谁也不碰，只言说美人只是用来观赏的，他庄启本身就是美人，只当那些女子是陪衬就是了。
　　庄黯不动声色的离他家三哥远了点，折扇闲闲一拢，挑了细长的剑眉，墨色眸中点缀着几许促狭之意，愈发衬出目光幽深，猫眼石般灵动：“三哥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这里脂香处处，洒点水在空中怕是一会都能调出浆糊来，我素来只爱檀香之清雅，桃花之闲适，对此生受不起，三哥莫不是不知道吧。”
　　言下之意就是三哥你这宫殿里香气扑鼻实在是受不了了，庄启对此却是大笑出声，走过来伸手搭向庄黯的肩头，暧昧低语：“莫不是我那些美人太过热情，让七弟也羞涩了不成？”
　　庄黯闻言淡笑，在沉沉的暮霭浅金色的光辉之下，衣袂恍如镀金，在微风中浅浅扬起，容颜倾城如画，气质清冷中不失温润，看似淡漠实则妖魅，他缓缓勾出一笑，倾塌满城灼灼桃华。
　　他一言未答，却已是最好的回复。
　　庄黯之美，纵美人千人，无法比其风采万分之一。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看不见，看不见的话请告诉我一声，下一章最迟周三更新，求收藏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