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朝纪事.桃花寞》雎瓷

3、第三章

　　关于庄七殿下的传闻有很多，要是用竹简刻出来怕是要把整间太和殿堆满了。虽然传闻不可尽信，但是大抵都是从真实中演变过来的，市井中的传言中最多的是庄七殿下擅长掷骰子斗蛐蛐，反正除了贪图美色之外凡是那些浪荡子弟该会的他一样也没落下。然而朝堂上的传言却主要是集中在庄七殿下的才华上，庄七殿下写的诗词逸趣横生，辞藻华丽，纵观整个湮朝，也可称得上第一，但是对于其他如楚朝，烨朝，赤朝而言，庄七殿下却是工于心计长于阴谋，那些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计策在他眼中便是信手拈来，举重若轻一般，但是事实到底如何，却是没有人能够说的清楚。
　　要说起因，还是要从最开始说起。
　　湮朝本来是四朝之中最有实力的一朝，自创朝以来占据绝大部分疆土，同别的国家交好和睦，百姓丰衣足食，为君者勤俭爱民，本是绝好的根基。但是再好的根基也挡不住一连出了几个昏君，虽然说在位的时间都算不上长的，但是国土基本上也被楚、烨、赤三朝侵占抢夺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等到庄黯父亲即位的时候也只沦落到俯首称臣的地步，显然其他三朝可是没有湮朝当初那么好心，放着绝好的时机而不趁机吞并，所以庄黯父亲也就是现任湮王只好委曲求全，一边要顾及着国土，一边还要顾及着虎视眈眈的其他三朝，这个王当的实在是够憋屈的，好在庄黯父亲是个长袖善舞的主儿，硬生生拖了二十一年，这个打太极的功夫不可谓不高了。
　　庄黯是湮王的第七子，排行最后，至于怎么起了个这么不伦不类的名字，也怪他父王。他父王眼见着当时楚朝吞并之意日渐增长，只好又把国库里面的宝贝又搜刮一阵子，临出门的时候看见王后戴着的七彩琉璃耳环也顺手就摘了送去，舟车劳顿来到在楚朝朝堂上，茶没喝上一口还白站了大半天，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楚王这个念头暂时打消了，又惦念国事急匆匆又赶回湮朝，这一来一回倒是添了个腰肢酸痛的毛病，回了宫便叫侍女按摩。
　　那个侍女是个刚入宫没多久手劲又小的，按了好半天也不见王上说停，正着急着呢，正巧有内宦来报：“启禀王上，王后为您又添了个龙子，请王上赐名！”
　　这本来是个喜庆的事情，但是由于之前有了六个儿子，这要是个女儿或许湮王还能高兴高兴，现在是个儿子湮王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没怎么在意，没等回过神来身后那个小侍女问了句：“王上，还按吗？”湮王一个不耐烦：“按！”而后便听内宦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王上有旨，七殿下取名为按，庄按！”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想反悔也不成了，何况湮朝有个不成文的习俗，那就是不可以改名字，所以也就凑合着叫了，庄黯父亲琢磨琢磨，这个按字也忒是不成体统了些，于是正巧翻书，看见这么一行字：“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想想看取个书里面有的字也算是有文化的表现，于是就在内宦来确定的时候把庄按改成了庄黯，音同字不同，也不算是违反了规矩。自此庄黯的名字便算是定下了。
　　庄黯自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主儿，庄黯父亲有七子，大殿下庄沐是要继承大统的，因此善于政治，二殿下庄竭喜好习武，成了一名武将，三殿下庄启虽然沉迷女色，但是对于各国情报知之甚详，四殿下庄华掌管刑法，五殿下庄未尤擅兵法，至于六殿下庄明同庄黯最是交好，精通医术，偏生庄黯只对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极有兴趣，也不见他对国事有半点上心，整日里和下人掷骰子斗蛐蛐，反正是什么东西不务正业干什么。据说有一次带了一文钱去赌场，回来是身上已经有了十万两白银，外加上一堆衣服鞋袜。
　　庄黯父亲多年周旋于各国之间换取一席生存之地，眼见着这六个孩子各有才华心下正欢喜不已，偏生又出来个小七，庄黯要是在国泰民安时候不务正业也就算了，一国之富养个纨绔子弟还是养的起的，关键是时机不同，庄黯父亲怎么看怎么觉着庄黯是同前几个昏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生不满，于是大清早上的来到庄黯的拂月宫来看看这位被忽视了十七年的儿子，正在这么个时候，庄黯的侍从抱着一堆衣服鞋袜加上裤头就回来了。
　　庄黯父亲刚开始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便叫住侍从：“你们这是做什么？平日里难道给七殿下做的衣服还不喜欢穿不习惯？还要从宫外买回来？”
　　那侍从自从派到拂月宫中就没再见过湮王的面，看着眼前的人觉着眼熟，愣是没想起来是谁，心想着指不定是哪家大臣来找庄七殿下了，也就实话实说：“嘿嘿，您这是不知道，这堆东西啊，都是我们庄七殿下从赌场里面赢回来的，您是不知道啊，我们庄七殿下掷骰子那可是从没有输过啊，您要是找七殿下，他人估计还要在等会才回。”
　　湮王一听，直气得手都抖，甩袖子进了内室把桌案拍的震天响，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来人，来人！把这个不孝子给本王抓回来，本王到要看看这个不孝的东西有何颜面来见我！”
　　内宦应了一声便去宣旨，心里想着这个庄七殿下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怎么抓啊？绕着大半个王宫找了找，没找着，只好先把六个殿下先搬过去，心里念叨着：“七殿下啊七殿下，小的我可算是把输给你的那十两银子还给您了啊，您日后就别问我要了。”
　　这边还找着，那边庄黯父亲越等脸色越难看，坐在书房里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茶没喝上一口气倒是生了不少，只等到晌午时分，方才听见慢悠悠的语声传来：“今儿个是什么大喜日子，父王和哥哥们都聚到我这个拂月宫来了难得，难得，莫不是中秋提前了？还是我记错了时日今天是除夕？”
　　话刚说完，庄黯便推门而入，手里摇着绘了桃花的折扇，一身酒气扑鼻，他长的本来就是罕见倾城，此刻又是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只衬得墨眸越发幽深温润，唇角微微一勾，清雅风流，气质脱俗，他也不进门，斜斜倚着门框站定，打量着布置雅致的书房，在看到花梨木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连带墙上挂的画轴都完好无损后，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最近父王的涵养越发高超起来，居然没有派人来砸了我的书房，自己还亲自过来了，庄黯谢父王手下留情。”
　　他顺手做了个揖,神态悠闲.把庄黯父亲气得直哆嗦，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用手点指：“庄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你看看你的哥哥们，就算不是文武双全，但是最起码也有个样子，他们为国为民如此辛劳，你有了这些榜样，居然还是如此荒唐！你……你当真是愧对祖先！”
　　庄黯神色不变：“要说愧对祖先，又不只有我一个人，多我一个不多。”
　　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怒之下的湮王抓过放在桌角上的端砚砸中了额头，鲜血混了没干透的墨迹淋漓一脸，异样的妖娆，庄黯还没等有反应，那边六个哥哥倒是先急了，有的跪地求情，有的苦苦相劝，庄明急忙过来查看伤口，他素来和七弟关系最是要好，从心底里面疼惜，也顾不得自己穿的白衣，举袖轻拭，连声询问：“可是疼的紧了？一会六哥去替你拿药来，可万万别留下疤痕才好。”
　　一边庄黯父亲声嘶力竭：“滚，给我滚，庄明你退开，我湮朝没有这等废物！他不配做你弟弟！我没有这等不孝的儿子！”
　　庄黯伸手阻止了庄明继续查看伤势，不动声色的推开庄明的手，薄而浅淡的唇缓缓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来，气质冰寒雍容，一眼望去哪里还有方才半分放荡模样？他拢了折扇，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通透，凌厉非常：“父王，湮朝容不下废物，但是其他三朝却容得下，今年来三朝以楚为首，频繁调兵遣将，在边境出来往密切，意图得觅良机吞并我朝，原因就在于我朝没有废物，让他们还有警惕，只怕有朝一日我朝东山再起，因此不断增加税收同贡品，先使我国国库空虚无力养兵再行攻击，此刻三朝团结一致，我湮朝孤立无援，纵使顽抗也必定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取湮朝易如反掌，但是要是湮朝全是废物便不足为患，三朝必定先起内讧自相残杀，到时候一举反击，山河收复才能有望，如父王之慧，本不应该由小七提醒才对。”
　　室内一时静寂，庄黯神态从容，看着那一缕檀香在鼎内慢慢升起，飘渺不定，扶摇直上直至消散不见。
　　恍然间，一向嬉笑纨绔的庄七殿下透出种比宝剑更加锋利无坚不摧的气势，摄人心魄，令一向长袖善舞周旋朝纲的湮王也为之变色，他第一次认真而仔细的端详着这个自从出生便不曾被重视过的庄七殿下，少年清亮的眸中有着璀璨的光芒，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但只一瞬，那光芒已被极好的掩藏，他又是那个纨绔公子，天命风流，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了。
　　他在漫长而无人知晓的十七年中，从没有得到够父亲的一丝爱抚，哪怕只是看他片刻也未曾有过，他必须学会隐藏情绪，因为没有人会做他的倾听者，而他的属于少年的天真，早在一次次渴望中磨灭殆尽，纵有心事，也只一个人在万顷桃夭中独自埋葬。
　　没有人会理解，那桃夭卓华的寂寞。

作者有话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