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型月]残伤》画沉黄昏寒霜落

29、二十九、志贵

　　理央的清扫工作结束后，回家时已经快天亮了。
　　七夜紫阳倚在门口等着两个人，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挡着门看着二人，那架势，似乎是想要两个人主动说些什么。
　　浅神藤乃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七夜紫阳深深鞠躬：“紫阳小姐，真的非常抱歉，没有跟您说一声就跑出去……”
　　只淡淡看了藤乃一眼，七夜紫阳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女儿脸上。
　　理央心中暗叫不好，看样子母亲这次真的是生气了。所以她老老实实地低头，低声道：“母亲，我知道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终于，七夜紫阳动了动眉毛：“哦，那么，浅神藤乃。”她难得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叫出了藤乃的全名：“你有什么感想呢，对于理央每个月都要去做的事情。觉得厌恶吗，恐惧吗？”
　　“不。”即使藤乃深深畏惧着面前的女人，但是她还是做到了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意愿：“我希望，我也可以做这种工作。紫阳小姐，我希望我今后可以和理央一起做这种事。”
　　这下子不但是七夜理央，连七夜紫阳都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七夜紫阳叹了口气：“想清楚，你可能会死。”
　　“……实在是非常抱歉，其实我有事情瞒着紫阳小姐。”
　　七夜紫阳看了浅神藤乃好一会儿，又看了满脸恳求之情的理央一眼，终是转过了身：“进来再说吧。”

　　之后的日子也就平平凡凡地过去了。
　　该有的训练和学习照旧，所有人的态度都没有任何改变，只不过紫阳在藤乃说出了自己的能力以及她没有痛觉和味觉之后，用近乎训斥的语气对她说：“你隐瞒这些事情的理由，有任何意义吗？”
　　“我们既然能让你进这座宅子来长住，就是已经默许了你今后能够作为我们的家人一起生活下去。那么，你认为真正的家人会在意这些事情吗？”
　　紫阳原话大致是这样说的，让她忍不住有点想哭。
　　那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她真的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也是很好的事了。
　　一天，紫阳说要带理央出门见一个人，第二天傍晚才能回家，所以这两天理央请了假。
　　大概午饭时上天台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所以即使理央不在，藤乃也带着便当去了天台。今天的天气微微有些凉，天台上只有两仪式和藤乃。
　　二人即使是平时也没有什么话说。藤乃实际上还是介意着经常出现在她梦里杀死她的两仪式。她不主动和两仪式搭话，两仪式自然也没有话和她说。
　　然而，二人无言地吃完午餐后，藤乃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两仪式主动说话了。
　　“浅……藤乃。”她叫住了藤乃。
　　藤乃惊讶地回头，看见对方盯着自己拿着便当盒的手。
　　她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好像有点吓人的样子。
　　手臂侧面被什么划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她想了好久终于想起今天早晨例行去屋顶跑步的时候踩滑了，从三楼摔到了二楼的阳台，可能是那个时候被擦到了。
　　她对两仪式扬起微笑，道：“不怎么疼，没关系的。”
　　对方看了她一会儿后，低声道：“……感染。”
　　“……那我去医务室好了。”
　　“我也一起去。”
　　“啊？”
　　“理央。”
　　藤乃愣了：“什么？”
　　“理央昨天说，希望我可以好好和你相处。”两仪式看着藤乃，神色如常：“不过……这个问题只是出于个人的原因，和理央无关。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怕我吗？”
　　为什么，你会怕我？
　　浅神藤乃后退了一步，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两仪小姐？”
　　两仪式向前踏了一小步，木屐踩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神情很奇怪。”
　　“虽然有问过你，但是你似乎不愿意说出来。你和理央相处得很愉快，却一直故意躲避着我，对我的态度也很奇怪。现在我可以判断出，你在害怕我，但是应该不是为了‘两仪’，毕竟你和‘七夜’都能够相处得那么愉快。姑且再问一遍吧，我和你，在今年之前，见过面吗？”
　　少女的神情，真的很疑惑。
　　两仪式今天穿着一身浅葱色的和服，衣摆上绣着漂亮的花草花纹。藤乃盯着那花纹，好像看得入了迷，好一会儿她才有勇气直视两仪式的眼睛：“见过面，式……你杀了我一次。”
　　毫不意外地看见少女慢慢蹙起眉，浅神藤乃想反正会被当成在说梦话，索性把剩下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有，我并不讨厌式小姐，因为……”临说出口前她还是有些犹豫，但想想话说到一半总归不好，所以她心一横就说出来了：“式小姐的声音，和我再也见不到的好友，完全一样。”
　　少女的眉头拧起来，然后神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是这样吗。”她这样道：“如果这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么恕我并不记得有这件事。”
　　藤乃强笑着：“就当做是我的妄想吧，我刚才说过的一切，式小姐都可以当做是梦话。”
　　少女定定看着藤乃：“不。”
　　……什么？
　　“虽然觉得并不可能，但是你没有说谎。”少女垂下眼睑：“‘杀了你’这种事情，姑且当做是我忘记了吧。而你的朋友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这种事情，她居然会相信？她望着式，说不出话来。
　　“好了。”两仪式偏过头：“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问完了，多谢告知。现在，去医务室吧。”

　　纱布缠得很漂亮。
　　藤乃望着自己的手腕，对两仪式再一次道谢。
　　对方只是淡淡看着她，突然问道：“不疼吗？”
　　“感受不到疼。”
　　“是吗。”
　　“我，确实是异常者吧。”
　　“谁知道呢。”
　　“好像快要上课了呢，式小姐。”她装作若无其事般地快步走向楼梯，对方几乎像是在瞪着她一样：“直接叫式，之前你也这样叫过。”
　　藤乃犹疑地道：“式……”对方淡淡应了一声后道：“回教室吧。”
　　这一天放学时，是两仪式和藤乃两个人一起走回家。
　　走回去要半个小时左右，她觉得没话说总归有些尴尬，便问道：“紫阳小姐带理央去做什么了，式小姐知道吗？”
　　“去找七夜家的遗孤。”两仪式干脆地回答道。
　　这下子藤乃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想到她不但知道还这么干脆地回答自己。
　　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两仪式顿了顿脚步，说：“理央和紫阳没有想瞒着你。”
　　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呢。”
　　之后二人都没有说什么话，最终一路无言地到了两仪家附近，二人分别回到两仪宅和夏未宅。
　　直到回到家，藤乃都还在想，总和式小姐这么相处，似乎不大好呢。
　　她想了想在自己和空音刚开始来往的时候，二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对了，一直是空音主动来找自己。说要交朋友是空音主动，和自己一起吃午饭、交谈也是空音主动，互相帮助课业是空音主动提出，一起出门逛街玩耍也一直是空音主动邀请自己，就连一起下棋、跟空音学画符咒都是空音主动提起的……
　　现在是浅神藤乃想要和两仪式交朋友，那么她现在也只做到了主动和式小姐交谈而已，今后自己也应该要多多努力了。
　　她这样想着，做出了决定。
　　藤乃回到房间写完学校的作业，正在看空音写给她的笔记时，有人来敲门了。
　　“打搅了。”穿着深色和服的女仆一板一眼地跪坐在门外：“紫阳大人回来了，请您去餐厅用餐。”
　　藤乃有些惊讶的站起了身来。
　　这只能说是稀奇了。
　　平时就算是去餐厅用餐，她也基本上看不见什么人。鸢似乎不用进食，理央、紫阳经常都在自己房间用餐，藤乃也不怎么去餐厅。似乎只有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节日时这一家人才会聚在餐厅吃一顿饭。
　　“好的，我马上去。”藤乃应了一声后，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就跟着引路的女仆向餐厅走去。
　　走进了餐厅的时候，藤乃意外地发现，只有穿着浴衣的理央端坐在她平时会坐的座位上，平时真央坐的地方有坐垫，这么说，她也应该会来，而紫阳座位边，又加了一个坐垫。
　　理央看见藤乃就苦笑着打了个招呼：“藤乃，今天过得怎么样？”
　　“没有发生什么事。”藤乃据实以答。
　　理央摇着头叹了口气：“母亲，似乎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啊？”藤乃有些发愣。
　　“不知道打醒不知好歹的小孩子算不算是虐待儿童啊……反正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母亲已经打了电话给礼园的教师，等一下真央也会来。”
　　藤乃似懂非懂地点了头，然后问道：“打小孩子？”
　　“她带我去找了还活着的七夜……结果因为太过失望，她就把七夜，不，远野志贵强行带回家来了。”
　　远野志贵？“那是谁？”而且强行带回家……这可以说是绑架吗？
　　“‘鬼神’的独子。七夜被灭族时唯一幸免于难的孩子。”理央望着窗外暗沉沉的天色叹息：“只可惜……似乎出了点问题。”
　　“……啊？”
　　理央叹了一口气：“总之，等他们来了再说吧。”
　　就在此刻，走廊上传来了杂音。
　　“放——”踉踉跄跄、听起来像是硬被拖着走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少年恼羞成怒又带着几分畏惧的大叫声在走廊中回荡着：“放开我啊！”和那脚步声一起的，还有平稳而有规律的另一个脚步声。
　　藤乃和理央对视一眼，理央无奈地摊了摊手，长叹了一口气。
　　七夜紫阳平时走路都没有声音，现在的脚步声大概是类似于“我来了”的信号吧？不过，另一个脚步声……莫非……
　　藤乃想象着走廊上的场景，打了个寒颤。
　　虽然七夜紫阳一直对她很温柔，但她直觉的觉得七夜紫阳若是真的发起火来，绝不会是一般的可怕。
　　少顷，脚步声越来越近，藤乃和理央一齐将视线移向了门口。
　　七夜紫阳沉着脸，眼底有着散不去的阴霾。她左手拖着一个男孩的右手，男孩非常使劲地用双手去掰开她的左手，却根本掰不动。
　　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终于接近了餐厅，只见七夜紫阳闭着眼睛，拖着一个不停反抗着的男孩子走了进来。
　　“喂，你……”少年惊疑不定地看着理央和藤乃，这时紫阳终于松开了他，冷冷瞥了他一眼：“过来。”随后她便一个人走到了她平时坐的席位，指着身边的坐席道：“到这里来。”
　　少年面带犹豫之色，在七夜紫阳再一次以冰寒刺骨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终于慢慢地挪动了脚，不情不愿地慢吞吞走到了紫阳身边坐了下来。
　　“这位是藤乃，浅神家的孩子。”紫阳说完后，看向了藤乃：“这位是……志贵。”她轻轻笑了笑：“和两仪家的小姐，名字一样呢。说起来，远野家好像也有一个孩子，叫四季是吗？”
　　志贵并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低下了头。
　　“你准备再继续这样下去吗？”七夜紫阳望着少年，神色复杂。
　　“请送我回去吧。”少年看着女人，低声道：“该做什么，是由我自己决定的，不需要任何人来插手。”
　　“你到底是……”紫阳重重叹了一口气，突然改变了态度：“那么，就按照你说的，明天我就把你送回去吧。你的事情，确实应该由你自己好好考虑。”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柔和的笑容：“等真央他们来了，就开饭。至少，一起吃晚餐吧。”
　　志贵看着女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餐厅的席上等了一阵后，两名穿着类似修女服的连衣裙的少女才姗姗来迟。来人是神情冷淡的真央和一直低着头，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的少女。
　　“抱歉，母亲，请假的时候稍微耽搁了……”真央正说着，她身边的少女匆忙抬起头来：“晚上好，七夜小姐……”她抬头，视线和藤乃惊讶的视线正对上，顿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话语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藤……藤乃？！”
　　藤乃呆呆地看着少女，不敢置信地道：“水绪……？”
　　这下子，不止真央和理央，连七夜紫阳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你们……认识？”
　　水绪和藤乃同时看向了紫阳，心中大呼糟糕，几乎是同时低下了头去。
　　幸好紫阳也没有想要深究这件事的意思，只是叫水绪和真央落座。真央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到理央身边坐下：“来得这么早，对于你来说还真是难得的自觉啊。”她说得很自然，理央也听得很自然，竟分毫没有动怒，只是给真央倒茶的手顿了顿，茶水洒出了茶杯。
　　藤乃伸出手拿了手边的纸巾，擦了滴在桌上的茶水，急忙走过来的女仆接手了擦桌子的工作，藤乃忍不住偷偷看了看真央。她拥有着和理央几乎一模一样的身体和容貌，甚至声音都没什么区别，二人真正有所分别的只有语气和神态。藤乃早就知道理央在小时候被青须的魔术迷惑诱拐后那么久都被困在那个地下水库，是真央发现之后视而不见导致的，她也早已经发觉真央和理央的关系有些微妙，却没想到真央和理央的关系会差到这种地步。
　　真央又一次开口了：“自己倒洒了茶还要别人帮你擦吗，哼……”
　　这次理央轻笑一声后也说话了：“这大概可以算是藤乃跟我关系好的表现吧，你就那么看不惯我和别人关系好吗，姐姐？”
　　沉默片刻后，真央咬牙切齿：“……你说谁会在意你这种——”
　　“真央……”水绪连忙拉了拉真央：“要吃饭了哦？”
　　真央的声音猛地停止了，她看了看水绪，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晚餐总的来说还是很平和的，餐桌上没有再出什么乱子，偶尔有人和志贵说话，他也会答两句。
　　藤乃放下筷子的时候，她左手边的真央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筷子。她偷偷瞄了一眼真央，惊恐地发现真央也在偷偷看着她。
　　真央在跟藤乃对上视线的时候马上开口说：“藤乃，我和你换一下座位可以吗？”
　　“……啊。”藤乃下意识地站起身后马上意识到不对，看了一眼右手边的理央，发现对方正专心地吃东西，根本没看这边一眼。
　　真央走到理央身边坐下，理央一点反应都没有。见真央并不打算移开的样子，藤乃只好在真央的位置上落座，正挨着紫阳。紫阳今天穿的黑色和服上印着漂亮的暗纹，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了什么图案作为点缀。很少见地化了妆，用了眼影，冷色系的……
　　似乎是看得太久了，女人抬起头来看向藤乃：“怎么了？”
　　藤乃吓得一哆嗦：“不！没……”她看到坐在她对面的志贵君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座位上，好像在想些什么，而水绪也沉默着低着头。水绪一向是没什么话的，这样应该算是常态吧……
　　她偷偷看了看理央和真央那边。
　　理央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她的茶杯快要见底了。
　　此时真央默默拿起茶壶，替她把茶加满茶杯。
　　藤乃清楚地看见理央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进食。
　　半天，理央极缓慢地用左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清楚地感受到身边好像有谁轻笑了一下，藤乃偏过头去，看到紫阳望着理央和真央，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我果然还是……喜欢着这里。她这样想着。
　　因为，这样的场景，只是看着就觉得好温暖好幸福。
　　只要可以看着就好了，她不奢求自己可以融入此景，只希望可以一直注视着这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