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三十五章.愿诉衷情(3) ...
-
第三十五章
半夜的时候,画船终于都靠岸了,热闹非凡的秦淮河总算安静下来,褪去喧嚣的靡靡之音后,反倒有了一丝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美感。
钟玉躺在船头,看着夜空里银河似练,繁星万千,喃喃地道:“这样看起来,好像伸手就可以触到天……”
杜城从船舱里走出来,笑眯眯地蹲下来,“怎么,想上天么?”
“才不是,是因为星星很美,想摘一颗下来。”她亦咯咯的笑起来,“摘下来捧在手上作灯笼,别在发间作朱钗,一个人的时候就看它闪啊闪,也会很有趣的不是?”
杜城忍俊不禁,“这话说的,是在埋怨师父没给你买过发钗,还是在担心师父会扔下你一个人?”
钟玉没说话。
想摘下星星,是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璀璨的眸子和它一样闪亮夺目。
只是她从来没有说过,所以他也从来不会知道。
这样想着,她忽然抬眸望着他,“师父,你也唱首歌给我听吧。”
杜城挑眉,“要我唱我就唱,那我这当师父的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师父不唱的话,那我唱。”她干脆利落地作出决定。
于是杜城立马斩钉截铁地说,“良辰美景,对夜当歌这种雅兴还是交给为师吧!”
开玩笑,他还想多活几年……催命的歌声还是就此打住吧。
杜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清清嗓子,“要听什么呢?”
“只要是师父唱的就好。”钟玉很给面子。
于是杜城便开始了。
他唱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他唱花底离愁三月雨,楼头残梦五更钟;他唱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太久太久没有这样惬意地对着星空尽情歌唱,他的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淡淡地笑意。
这样清澈低沉的声音,这样温柔美好的语调,伴着春日的夜风,钟玉定定地看着杜城轮廓隽秀的侧脸,只觉得心也跟着这样的声音一直低下去,最终塌陷到身体里某个最深最深的角落,再难浮起来。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竟然是这样奇妙的一种东西,只要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就会觉得哪怕时间就此停止,宇宙洪荒就此毁灭,都不会有半点遗憾了。
她早已忘了上山去的初衷,忘了失去师兄和父母的孤寂,忘了自己从前盼望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因为她的心太小太小,小到只装得下一个他,别的再也容不下。
修仙是为他,成长是为他,她的全世界也不过就是一个他。
察觉到身旁的人一直盯着自己,杜城莞尔,回过头来看着她,“怎么,是不是觉得师父的歌声优美动听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钟玉眨眨眼,笑眯眯地说:“不止歌声呢,脸皮也一样。”
杜城无奈,“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当初那个听话又可爱的小玉儿哪儿去了?唉,为师甚是想念她啊……”
*****
竹林里,矮个男子一脸担忧地看着在溪水里面色苍白、咬唇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人,嗫嚅半天,也只能喊出一句:“公子……”
崇炎的额上不断泌出细密的汗珠,落在面前,再分不清是溪水还是汗水。
为了尽早提高修为,拿到回春剑,他没日没夜地修行。可灵力提高越快,赤焰发作得就越频繁,时间也从一开始的一炷香左右变成了现在这种长时间折磨。
他只能忍受着灵魂都快被撕裂的痛楚,坐在冰凉的溪涧里,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待他拿到回春剑,一切都会过去。
他周围的溪水碰到周身燃起的熊熊赤焰,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很快蒸发成白雾漂浮在空气里。那些白茫茫的雾气将他包围其中,像是一幅仙境的画卷……只是仙境不会有他这种被九阙遗忘了的存在,卑微又无知,完全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崇炎笑了,眼里的恨意像是要把一切都毁灭掉。
身体的痛不断加剧,到最后几乎把他逼疯,他咬牙努力寻找着意识,却控制不住地渐渐迷茫起来。
身子像是飘在空中,大脑里一片浑浑噩噩,他看见自己深处一片混沌之中,一点也看不清周围的光景。
像是一片大海里的枯叶,飘飘荡荡,飘飘荡荡,那片无止境的苍白幻境里终于出现了一抹青色。朦朦胧胧的,他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仿佛就在他眼前,伸手就能触到,可他像是被禁锢了一样,一点也动不了。
“你是谁?”他痛苦地叫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吧!”
那个身影处于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虚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又或者凭空消失,可任凭他如何叫喊,那人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崇炎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比之身体的疼痛更令人难以忍受。即使压根看不清那个人,他却好像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女子,理所当然是穿着青衣,那双眸子里应该是带着疼惜的表情,也许泛着泪光,也许充满无奈……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梦里重复着苦痛的折磨,最终睁开眼来,看到夫诸焦虑的脸。
那个青影……不见了。
最近常常这样,一旦忍受不了赤焰的痛苦晕厥过去,就会看见那个人,可是永远也没有办法接近她,看清楚她的脸……崇炎淡淡地闭上眼,眉心俱是疲倦。
隐约觉得这个人一定和他的过去有关,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在事实之外徘徊游走,越来越难以忍受一无所知的悲哀。
可是老天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么?
那你就错了,我崇炎生来一无所有,唯独不缺的,便是一骨子执念。
我不怕死,只怕死不瞑目。
也许……是时候了。
******
次日清晨,杜城尚在睡梦之中时,忽然感到怀里的回春镜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
怎么回事?
他飞快地睁开眼来,神情凝重地打开捏诀看着镜中画面,只见下山时布下的结界正在光芒大绽,可奇怪的是探查遍了结界附近,也看不见是谁在作怪。
山上有回春剑,还有阿渊的身体……不敢多想,他立马起身披上外衫,顾不得那么多,推门拉起睡得正熟的徒弟就招来祥云往回飞。
不,祥云不够快!他捏诀放大了回春镜,带着钟玉一起踏上镜面,以更快的速度往回赶。
又一次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在半空中,钟玉又惊又怕,拽着杜城的袖子颤声道:“怎么……怎么又来这招?”
杜城简短地答道:“有人硬闯酒仙居。”
他的表情很凝重,显是回春镜都看不见对方这件事让他觉得很是蹊跷。钟玉少有见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当即也睡意全无,不再多问,专心赶路。
耳边是呼啸掠过的风,面上犹如刀子擦过,火辣辣的疼。
钟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杜城察觉到她的不适应,将她朝怀里一摁,挡住了猛烈的风。
即便他什么也没说,钟玉也禁不住感到一阵暖流涌上心头。鼻端是他身上清冽的香气,面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即便隔着薄薄的衣衫,也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样沉稳有力地响彻耳畔。
她闭上眼睛,忽然希望时间停在此刻,再也别往下走。
事实上她并不想回酒仙居,纵然那里充满她和师父欢乐的回忆,却也有一个阿渊横亘其间。远离酒仙居,远离琉璃殿,只有这样她才感觉师父是她一人的师父……哪怕她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她一直隐隐庆幸着,阿渊永远都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代表一个已逝的过去。而她活生生地站在他的旁边,目睹他的喜怒哀乐。
也许,也许成仙之后,她还会有漫长到再无止境的时光去分享他的一切。
那么长的时光,足以让阿渊的故事画上一个完整的句点了吧。
她从来就不想取代阿渊在师父心里的位置,只是想稍微变得重要一点、更重要一点,最终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她是钟玉,不是沉渊。
回春镜呼啸着奔腾在空中,脚下是飞速掠过的丛林与山脉,最终,剑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杜城捏了个诀,镜子飞快地朝着山头落下,他早些时候布下的结界已经被人打破。因是硬闯,不知来人用了什么法术,竟致使结界附近的草木呈现出了焦黄的色泽,了无生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他在结界边略微停顿了片刻,朝酒仙居的方向迈开步子,“走。”
钟玉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心也更着提了起来。
大概入侵的人是以为他们会把回春剑藏在屋子里,所以没有去后山,而是先到了酒仙居外面。
杜城带着钟玉走到院里,停下了脚步,略一思索后,神情淡淡地朝着北面的空气说了句:“还请阁下现身相见。”
没有动静。
“若是阁下不给面子,那我也只好失礼了。”他缓缓抬起左手,姿态优雅地捏了个诀,可还没有完成这个法术,数尺之外的空气里忽然发出一道红光,紧接着,一团色泽纯正、鲜红耀眼的赤焰出现在半空。
那团赤焰逐渐扩大,到最后变成一个夺目的光圈,红衣飞扬的崇炎从中走出,身姿轻盈地落在雪地上,光圈也渐渐黯淡下来。
“很久不见了。”
他神色安详地站在原地,火红的衣衫在白雪皑皑的山头显得格外耀眼,剑眉入鬓三分,眼眸深沉似海,嘴边没有一丝微笑,却给人一种惊艳之感。好像只有他稍微扬起唇角,这山间的白雪便都会化为春水。
杜城勾唇一笑,“是你?怎么,难道是来报三年前的仇不成?”
他没有想到会再与崇炎相见,并且,从刚才那赤焰光圈的颜色来看,崇炎的修为简直有了质的飞跃,恐怕不容小觑。
只是,他是如何做到区区三年就有了这样大的提升呢?
“报仇?”崇炎似乎觉得有些可笑,静静地看着杜城,只说:“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杜城眉峰一挑,没有问是什么忙,反而懒洋洋地转过头去对钟玉无奈地摆摆手,“小玉儿你看,头一次遇到这么求人帮忙的,打破结界,擅闯私人领地,现下还这么直截了当地要我帮忙……”
“我只问一句,你帮吗?”崇炎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
钟玉黑了脸,果然够霸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吃屎的把拉屎的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