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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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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阿不福思,”阿不思写道,“我现在在纽伦堡。天气很冷……”
他停下来,把这张纸撕去了。
“尼克,”他换了一张纸,潦草地又写了几行,“向佩雷纳尔*问好。关于你上次说到的能量置换仪式……”
他把这张也撕去了。
“埃菲亚斯……”他刚落笔就把这个名字划掉了。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在划着黑线的多吉**的名字下面写下:“阿丽安娜。”
“我的妹妹,”他写道,笔迹轻轻的,几乎看不清,“很久以前,我把你们扔在楼下,自己在阁楼里写信。我总是想,过一会儿我就下楼去,可我总也没有。我觉得,外面有我真正的世界,在楼下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但是,亲爱的,”他继续写道,“现在我在这个巨大的世界里了,我仍然找不到,再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即使给你写信,似乎也是不合适的。为什么我要打扰你呢?为什么我要用‘他’来打扰你呢?想想阿不福思会说什么。‘啊哈,’他会说,‘现在你感到痛苦了,你又想起我们了。’他说的没错。我感到痛苦,阿丽安娜。我感到痛苦时我想起了你。正如想起你让我感到痛苦。你和苦难密不可分,而阿不福思固执地与你密不可分,前者是命运的捉弄,后者就是我的错了。”
“命运!我曾经并不相信她。现在,她和你融为一体了。我曾经不相信命运。我曾经不相信你的苦难是无法挣脱的。我好久没有想起那时的自己了。我有时幻想那个我从未存在过。但是现在‘他’ 来了。‘他’在这里。”
“他从未改变。他比你更像是命运的化身。某种金色的可怕的神怒,像雷霆,像风暴,中间裹挟着一个兴致勃勃的青少年。我想他是否意识到,他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每一寸都更加坚硬锋利,而我却已经残破不堪了。”
“那一天,我在黑暗的云层里看到他,他抽取生命,受鲜血与仇恨的滋养而熠熠生辉。我想,啊,就是他,我甚至不是他牺牲者中最早的一个。”
“我把他从天空中打落下来。感觉像用一块生锈的废铁击打一枚红宝石。他有多么邪恶,他就有多耀眼。我砸损一座恶魔的雕像,无人比我更知道它是梅林的杰作。我曾经膜拜它,视它为美的象征。当然这是对的,阿丽安娜,我知道。这也许是我几十年来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情。你是不是也在等待这一天呢?还是你等待的是另一个日子,是我的棺椁被合上的时刻?”
“我的妹妹,我察觉到你的注视,无时无刻。在我清晨睁开双眼的时候,在我深夜合上房门的时候,在我看着他的时候。这多么奇妙,一个人的生命就足以压垮我的一生,但是成千上万的冤魂却不足以让盖勒特·格林德沃动一下睫毛。他是由什么锻造出来的呢?我曾经认为我们是相同的人。我曾经认为我了解他。”
“也许我确实了解他。我知道他会怎么想。昨天他感到忌惮了。‘一个巫师杀死另一个。’他对我说。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在说你。他害怕我扯出陈年旧事,在世界面前,在法庭上,掀开我小妹妹的坟墓来控诉他吗?显然不是的。这是‘小事’,顶多是桩丑闻。阿丽安娜,我已经很明白了,在他眼里,你并不是个‘珍贵的巫师’。”
“何况,我也不确定是他杀了你。”
“他对于审判的结果很有自信,但我让他担心了。多年以后,在一次真正的搏杀之后,他终于开始感到我难以揣测。他发现我强大,冷漠,心怀怨恨。他自然会想到,如果我不满意审判的结果,我可能会自己动手杀死他。这思路并不奇怪。现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能这么做的人了。而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又有谁真正会为他来审判我呢?我看到他脑子里齿轮的转动,小妹妹,我要更谨慎些了。”
“他会做什么呢?我不确定。没有比格林德沃更情绪化的人了。他们说他阴晴不定,喜怒难测。不,他只是比任何人都直白。他从来不掩饰,从来不克制,从来不在乎。他喜悦,怨恨,暴怒,然后当下一个念头到来时,轻易把旧物甩开。半个月前他还在说他恨我,当他意识到我是唯一的、无法控制的阻碍,他的态度就变化了。不用怀疑,如果还有机会兵戎相见,他也能毫不迟疑地对我下刀。曾经,为他这种复杂的波动,我是多么迷恋又畏缩呀。”
“这个世界上真正不公平的地方在于,天才总是能得到原宥的。我曾经以为我是天才,不,他是。我知道他是邪恶的。他另有所图。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暗示着某种可怕的劫难。但他仍然……”
阿不思叹了口气,把笔扔下了。他抓起纸张,把它揉成一团,凤凰停在桌边,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阿不思轻轻对它说了句什么,它伸过优美的长颈,橘色的尖喙碰了碰纸面,羊皮纸无声地烧了起来,迅速燃尽了。
阿不思看着纸面上那团小小的灰渍,他把笔拾起来,就着发烫的笔尖再度写了一句话。
“阿丽安娜,亲爱的,不要担心。无论如何,我和你在一起呢。”
*尼克·梅勒的妻子
**埃菲亚斯·多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