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生花》司夜寒

24、点兵

　　天高云淡，风和闻马嘶。

　　聂云漾早早梳洗完毕，对镜整衣冠，那件官服白晃晃炸人眼，滚镶边刺绣俨然工艺精细，定是出自宫廷绣师之手，她的下阶官服上盛开着一圈圈奇异的花饰纹样，此花比牡丹疏淡，比芙蓉浓艳，远看是白色金边刺绣，近看则泛着淡紫，绮罗卫中绮罗花，此名不虚，皇帝性奢华，自然也不会让过眼的亲卫队穿得太过寒酸。

　　可这也略过招摇了吧？聂云漾努努嘴，远处刀戟林立，一片纯白，如皓雪落苍穹，有一个人格外出挑，他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而是东跳西窜丝毫不懂安分，聂云漾悄悄靠近那人，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打了他的肩膀一下，肃声道：“咳——”

　　“诶哟！云妹，你来了啊！”那人欢天喜地地回眸，浅眸中烟霭纷纷，正是苏枕歌。

　　“求你了，别喊我云妹成么？”聂云漾嗔怒。

　　“那叫什么呢？”苏枕歌挑眉摩挲着下巴，“叫云弟太普通，叫小扬太生分？羊羊羊，咩咩咩，不如我喊你云咩吧！”

　　“咩你大爷！”聂云漾心中怒气冲冲刚想骂人又忌讳苏枕歌赤绝义子的身份，只好强按捺住怒气，皮笑肉不笑道：“不喊云妹就成！”

　　“你们在干嘛？！”一声怒喝打断这调笑的对话，赤绝扬眉望着聂云漾道：“你怎么还不站到队伍里去？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赤绝对她格外冷淡，然而款款从赤绝身后步出的女子翠衣飒爽，却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道：“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这名女子正是绮罗卫水部首领姬澜清，自聂盘带着金曜等人越狱逃走之后，绮罗卫中四分五裂，当初“金木水火土”五部共存的局面变成了“水火不容，两雄相争”，从此之后，绮罗卫再也不分部行动，而是将指挥使任命为赤绝，副指挥使为姬澜清，姬澜清出身尊贵，心高气傲，赤绝忌惮她的武功与出身，倒也只能相让之分，多年来二人明里是挚交同袍，暗地里却斗得你死我活。

　　姬澜清乃夜国神武将后人，凡事依循正统二字，她的脾气心性与赤绝都是相当的合不来，如今赤绝摆明了与平琅王一起力挺七皇子夺嫡，她则依旧站在太子这一边，绮罗卫中可造之材不少，如今正是纳选良材的好时候，她眸光扫到聂云漾身上，心中甚为赞许。

　　这光景正是人间三月，有脚阳春，夜国表面上君正臣良，暗地里却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赤绝冷笑挑眉，抽出赤练般的皮鞭就朝苏枕歌脚底抽去，苏枕歌骇得匆忙跳脚，这一笑冷而艳，仿佛桃之灼灼里的绮艳景色，赤绝性子乖戾、嗜血古怪，可若论五官来说，却也算得上是美男子，只要不露出左眼上横劈下的那道狰狞伤疤。

　　苏枕歌与赤绝面对面而立，眉宇间竟有几分捉摸不透的相似，好在赤绝阴沉，苏枕歌明媚，倒成一阴一阳之景，赤绝忽然拿鞭子狠狠地在苏枕歌身上抽了几下道：“狗东西，谁准你手下留情了？义父怎么教你的！”

　　苏枕歌不闪不避，硬捱了几道鞭子，垂头丧气道：“义父说斩尽杀绝，决不留情！”

　　“呵呵，不留情他怎么还能活着站在这儿？你给我解释一下啊？”赤绝轻飘飘地眨着桃花眼，明明是三十而立的男子竟流露出一股童颜丽色。

　　他自然指的是聂云漾，聂云漾在一边静默不语。

　　“义父不是说不得忤逆七皇子的意思吗？”苏枕歌为自己打着圆场。

　　“那他要你杀我，你是不是也要杀义父啊？”赤绝的笑冷冽如朔风，瞧得人浑身寒意四起，远处忽然飘来一抹紫影，那种温煦的气质与绮罗卫一众杀伐之色格格不入，来者款款的走到赤绝面前道：“父皇命子弈来一鉴绮罗卫之神武，却不想刚踏入此地就听到赤大人说些恼人的话，呵呵，子弈是那种人吗？”

　　赤绝被薛子弈一番话堵得开不了口，半晌才不悦道：“岂敢妄自揣度殿下的心思。”

　　“嗯，那就好！”薛子弈此人看似皎皎端方，可句句话都是绵里藏针，此时太监早已抬了把顶好的椅子安放在演武场一侧，薛子弈撩开衣摆，大方一坐，赤绝便再也不敢说聂云漾的不是，毕竟薛子弈贵为皇子，这份薄面还是得给。

　　聂云漾与薛子弈多日不见，乍然看见他气色极佳，越发雍贵，心中便更百般不是滋味，他究竟是仇人还是恩人？他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她痴痴地望着他，他也毫比避讳她炽热的目光。

　　前尘后世，总该有了断之时，命运中避无可避的纠葛也只能当月老错牵了红线，那曾经些微燃起的爱慕、希望，都在覆雨寨的大火与腥风血雨中湮灭。

　　爱不起了，恨也恨不起。

　　“喂，你看啥呢？莫不是看上咱们七殿下丰神俊朗了？你又不是大姑娘，瞧什么瞧？”

　　苏枕歌一番取笑令聂云漾从沉思中抽离，她摇首苦笑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快过来啊！”

　　新晋绮罗卫人数共百人，与老兵站在一起共分为十列，虽已没有“金木水火土”五部的区隔，但每个人的职责依旧不同，擅长远弓、暗器的大多司职侦察，而擅用刀枪剑戟的则为精兵部队，通常捉拿叛贼乱党的职责会交由这部分精英处理，每名绮罗卫皆有佩剑，上绣绮罗卫的花印，而由下到上不同层级的官府亦不同，从绮罗花服到飞鱼服、蟒服，应有尽有。

　　也不知是赤绝与姬澜清念旧，亦或他们特立独行，赤绝着的是十年前火部首领的烈焰服，而姬澜清则压根穿着便装，台上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绮罗卫倒显得迂腐了。

　　绮罗卫百夫长苏枕歌出列，他年纪虽轻，执行任务起来却是雷厉风行，他此刻照本宣科的念了一下绮罗卫的司职义务，最后眸光落在了一份名单上，这名单写得是行动小组的人员配置，他本该统帅百人，然而这次却将他与一个新来的家伙单独分在了一起。

　　“义父，这？”苏枕歌疑惑地望着赤绝。

　　“这样安排不是正好咱们七殿下的心思吗，七殿下您说是吗？”赤绝故意激将。

　　“有苏大人提点我这小兄弟，想必他日后定会为国效力，做出一番成绩。”薛子弈淡然一笑，掀开茶盖，轻啜了一口雨国龙泉道：“有些事也无须做得太绝嘛，就如这茶一样，要慢品，喝得太快小心烫口啊——”

　　赤绝听出了这话中深意，假意谦恭道：“七殿下教诲臣等必将谨记！”

　　薛子弈又挑眉望着姬澜清道：“姬大人一向公正，想必也不容许公报私仇的事情发生吧！”

　　“那是自然！”明眸女子答得爽快，这句话犹如在聂云漾身上贴了一张护身符，姬澜清要保的人，赤绝也不敢轻易动，这一来二去，聂云漾暂时了去了性命之忧。

　　官家不会养无用的兵，检阅之后则是发放任务，绮罗卫任务隐秘，每个人的任务都装在信封之中，上书着对应人的大名，聂云漾手中收到的是一张红笺，她尚未拆封，就见那边苏枕歌喜笑颜开地凑了过来：“一起一起。”

　　“惭愧惭愧！”聂云漾望着那个没心没肺地苏枕歌，不禁暗道“这人怎么就能笑得这么不顾死活呢？刚才还被赤绝几鞭子抽得嗷嗷跳脚，现在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本色？”

　　正在她迟疑之时，那边秀丽紫影起身，渐渐朝她走来，薛子弈与她擦身而过，一句话都没有交代，生分的仿佛从未相识，聂云漾心中激起的波澜一会儿又沉入死水，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笑道：“是我多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