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完结】 ...
-
Paris.2013
冬末春至，世界名流聚集于夜的都市。
今夜即将展开一场服装展销会，来自世界各地的服装设计师将携手他们的模特为人们带来耳目一新的多方位展览。
李秀妍也在其中。
李秀妍很久没有那么紧张过了，她的手甚至有点发抖。
“你说这样真的好看么？”不停摆弄着模特的领结，转头问身侧的丈夫，“或者放在左边会好些？”
“啊——嗯。”□□宇对这些是一窍不通，只知道点头。
李秀妍叹了口气，忽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次展会，也是在这样心情烦躁的窘迫时候，那时她敢指着模特的鼻子大骂：姑奶奶有后台怎么了，有后台也是种实力碍着你什么了。
那时候她像一只活泼的百灵，听着拐杖哒哒的声音扑进一个人的怀里。
哒、哒、哒。
啊，那个人……她想起那张脸，便浑身一激灵。从那一天，已去两年。
李秀妍回头看了看，准备室外面的人很多，并没有什么异常的。
她揉揉太阳穴，估计是这两天熬夜赶稿，都出幻听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什么没有了，之所以能来到这里，倒不是说她设计的有多好多新颖，多半还是凭着往日的名气。
她到底没什么基础，当年一时兴起对姜亨俊说她喜欢看他穿上自己做的衣服，于是就成了服装设计师。
然而最近的生意是不太好做了，业界抨击她的设计理念不够贴近潮流，那些长篇累赘的报道她看着都头疼，以前从来没有过，究竟是怎么出现在报纸上的？她求助地看向□□宇，丈夫只抱住她把她隐隐作痛的头按到自己的肩窝。
“fighting！”□□宇对她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一次两次她是干劲满满的，可后来也不顶用了。
因为靠着两个人的工资养一大家子真的不容易，李秀妍有点累，她开始有点想以前的日子，只要干自己喜欢的事就够了——倒不是说她势利，只是家里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恩珠，正宇的后母，美美还在上大学，光是那点费用已经叫她头疼。
母亲做打扫工资微薄，而黄美兰呢，这娇惯了的家伙现在能洗个碗已经是谢天谢地，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这一家子的负担，基本就落在他们俩身上。
本来日子也还过得去，谁知道祸不单行，她早告诫过丈夫改掉随便殴打犯人的习惯，这回不仅把一个市政厅的公子打出脑震荡，自己也伤的不轻。
从前，上司还多少忌惮着他父亲的身份，可是现在……赔偿了一大堆医药费之后，□□宇还是被勒令停职，至今四个月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秀妍晃晃头，甩掉那些烦人的思绪，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为钱而苦恼过。
以前……
“老婆，你怎么了？累了么？”□□宇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揽过她的肩。
“没什么。”李秀妍敷衍笑了笑，□□宇知道她不开心，却也不敢多问。
现在他们别无倚靠，经济来源就倚仗李秀妍的服装店，所以这次的展会，必须圆满成功。
“啊哟，你弄疼我了。”模特拉开自己的领结，挥开李秀妍扣扣子的手。
“对不起，”李秀妍微微低头，并不是她愿意伏小，只是她已然没有资格趾高气扬。
生活不是公主和王子在一起就够的了，这也是为什么童话总是写不下去，那之后总有更多无尽的烦恼。
爱情是甜美的，恰如醴酒，过程中情愿为其付出一切，然而当生活落实到柴米油盐，就不显得那么可爱了。
原来不是只有爱就足够，李秀妍从前没有想过。
她现在总想到，从前……当然她不敢和□□宇提，她是那么地爱自己的丈夫，爱他们一起承诺的美好。
那个人的名字已经深埋心底，如果不是烦恼时便不会翻出来，正如他的离去一样，那样令人措不及防。
“即将展览的是，来自韩国的李秀妍小姐所设计的crystal queen——”
主持已经在播报了，李秀妍加快了整理的脚步，确定一切就位。
她呼一口气，模特已经陆续上场，对作品的诠释也就到这里，屏住呼吸——
哒、哒、哒。
哒、哒、哒。
那是什么？
李秀妍摇了摇头，不是幻听。她的身体难以自制地一阵发抖，脸色也不对劲起来。
工作室里很拥挤，后台的准备一场接一场，分不清哪些是闲杂人等。
她偏偏在那熙攘的人堆里，捕捉到了那种声音——她说永远不会听错。
“借过，借过！”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李秀妍略显狼狈，她踩着五十厘米的高跟鞋的脚刚才扭了一下，也来不及顾忌。
“秀妍？你干什么！”追出来的是□□宇，她深爱的男人正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李秀妍咬咬唇，“我、我……”她很焦急，却说不出来，那目光放大了她的心虚，一点小小的私心，在其中无处遁形——人最危险的距离，是太过接近，接近到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
“你有什么事吧，”倒是□□宇先开口了，他理了理李秀妍乱了的头发，“去吧秀妍，我会替你在这儿看着的。”
这包容令李秀妍更加难过，但她已然快听不到那人潮中哒哒的声音，“对不起正宇。”她其实不该说这句话，这显得她现在所为好像背叛一样。
女人凌乱的脚步不太稳，望着她的背影□□宇握紧了拳头——怎么会这样？他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力，生活不会总那么尽如人意，浪漫过后的东西，都太残酷了……
李秀妍也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那些东西明明她早就抛弃也不屑去拥有。
我为什么要找他？李秀妍你疯了吗？她问自己。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死的太突然和离奇，她总想着，或许某一天他会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用一双满是执念的眼睛看着自己。
就像个救世主，那么她，还会不会和他走？
——她总是不敢多想，她怕这问题的答案击溃这些年她所准备的一切。
然而，生活也不再给她做白日梦的机会。
展厅的过道很长，因为刚才耽搁了一会儿，李秀妍干脆脱掉高跟鞋奔跑起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但那熟悉的拄地声，确实若有若无地传来。
一点一滴，勾起无穷的记忆，十四年的记忆。
‘如果你丢下我，我就凭着这颗痣找到你。’
‘我怎么会不要你，是你不要抛弃我走掉才对吧。’
她忽然很茫然，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得到了什么，又丢掉了什么，自由的爱情，无忧的生活，完美的爱人……
我也曾经以为我是幸福的，到现在我还在说服自己。
——然而那信念被拮据的生活日益动摇，我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肤浅的人。活得很累，真的很累，这就是你当时的感觉吗？
可笑我一场无妄的追寻。
李秀妍喘着粗气，她终于放弃凭着不确定的声音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然而她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再回去，她想她该出去散一会儿心。
一只高跟鞋在刚才的奔跑中遗失了，此时她提着另一只，狼狈至此也并不介意脚踩到带着温度的鹅卵石地面上。
日头温温煦煦，她垂着头向前走，抬头的时候眯了眯眼，她看见前方有一个男人。
迎着阳光不太清楚，但看出是很熟悉的男人。她怔怔踱步到他面前。
“Harry……”
男人挑了挑眉，他的左手上捏着一只精巧的高跟鞋，“你不是在找我们吗？”
“你…”李秀妍的手抖了抖，嘴唇发白，“你没死？”
“你希望我死吗？还是说，你想报警呢？”
这诚然不是个好问题，面对男人的反问握着手机的女人更加无可适从。这个男人让她感到可怕，从一开始就。向后退了几步，慌忙地摇着头，“不…当然不，可是你……”
她的大脑很乱，有很多问题却一个也问不出来。她环顾四周，从展馆出来是一片绿化林荫，一向冷清，此时这里也没有人，如果、如果他……她感到无形的恐惧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也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但男人并没有如她所想有什么越界的举动。他伸出一直放在背后的手，是一根拐杖，这在李秀妍看来有点莫名，直到某些熟悉的东西，骤然翻涌上来。
黑色的拐杖，银色的把手，拐杖上印着花体字，看上去是有些年岁了，因为某种原因掉了漆，却被包养得那么好。
‘这是我的武器哦，谁要是上海你，我就用这个打他。’
‘别离开我，你知道我追不上你。’
那以后呢，她再也没有看到这根拐杖，也再也没有认真地想起那个人。
对姜亨俊，她从来太残忍，不屑去看一眼，就连知道他死的时候，也是感慨多于悲痛。
可是现在，不过短短两年，新奇的甜蜜已经殆尽，连回忆都在被透支。
是生活变了还是她自己变了，李秀妍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她发觉自己没有勇气拿起它。
男人反将拐杖塞到她的手里，李秀妍愣了愣：“你……他…怎么样？”
“很关心么？那为什么还要走呢？”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很平和地问道，甚至还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在她看来有点假，像生生地从扑克脸上撤出来的一般。
“不用怕，我来道别的。”
“啊？”
男人微微转过头，她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男人看起来很稳重，也不再是从前一派死气的样子了，瘦了却很有精神，他的眼睛里，是明亮的烛火。
“祝你幸福。”
李秀妍呆滞地看着男人摆手走远，又忘记去追。
手上的拐杖有千斤重，她的心空落落的。
直到她意识到男人说的是‘我们’，直到她发现那个人是真的在她的生命中死去了。
祝你长命百岁，命中无我。
奉还给你十四年。这是你想要的祝福。
却是失去的了。什么时候眼泪落下，她也不知道了。
***
那女人怔怔发了许久的呆，最后也忘了穿鞋，一跌一跌地往回走，待她走进室内，姜亨俊才慢吞吞从粗壮的树桩后面出来。
“阿俊。”
“嗯？”
“你后悔吗？”
“什么？”
“那是你们唯一的回忆了。”
“不知道。”姜亨俊摇了摇头，黑眸子里闪过一缕轻松取代那些惆怅，“后不后悔，要试过才知道。至少我试了，不是吗？”
二十八岁的男人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面庞俊逸，栗色的头发看上去很软也很温和，这是那个被仇与恨支配的锋芒毕露的青年从没有过的温和，让他看上去更像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拄着一根新的拐杖，那是尹英才送给他的，笨拙的男人并不会什么扭来扭去的花体字，仅仅简单地在拐杖的底部纹了他的名字。
‘至爱。’
尹英才说会替他走遍所有他走不到的地方，他确实办到了，这些年他们几乎在周游列国，从前他不知道那令人痛苦的钱能有这样的用处。
从前这个瘸子总是在追，直到他跑累了。
“你还爱她么？”尹英才想着，便问了出来。
“你总这么直白，Harry，”姜亨俊依然摇头，“我不知道。”
曾经他是那么恨的，可终究也不舍得伤这女人毫毛，只因为她曾在他心中打开一扇窗，便砸进去那么多的年月来供养这一抹微光。
‘你是不是也后悔了？’
他很想问，可终没有问出口。心里曾经好疼，到现在却麻的没有知觉。
‘我是一直学不会，你想要的放手。’
几度春秋，那些鲜明的爱恨都成了往事。他不知道那些年是在报复这个女人还是报复自己，换来的一身伤却是事实。
姜亨俊向前走几步，尹英才就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亦步亦趋就像一道影子。
他明明可以走地比他快，姜亨俊忽然想，这个坚如磐石的男人是不是也会累？
吸了吸鼻子，他并不想要哭，心里点点辛酸，很快也被这初春微醺的风带走。
下了决定，此生不再见。
“走吧。”他说，揉碎掌心最后一点留恋。
“走吧。”身后的男人上前几步，恰恰扶住他，他的腿不能久站，男人时刻记在心中。
举头三尺，碧空如洗，蔚蓝无垠。
故事始于此，亦止于此。
城堡里的小王子终于找到了那个人，那位愿意为他在黑夜中点亮星星的人，不离不弃，不弃不离。
总有一天他也会转身，回握那个人的手。
星星从不曾坠落，只是偶尔，受了蒙昧的人看不清他。当某一天转过身，你看见他一直在那里，一直散发着光与热，默默地，默默地，爱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