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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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英才锒铛入狱是在他进看管所的六个月后。
他很诧异居然没能死成，直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律师坐到他的对面。
他递给他一本户口本，尹英才十分怀疑坐在监视器前的警官会如何反应。
或许，令他的老眼不时昏花一下对于钱来说也不是难事。
“你在法国的罪状由于缺乏证据而不成立，法国警方已介入调查，现认定犯罪的是当时的非法移民姜亨俊。还有，尹英才犯的罪是由于姜亨俊的教唆，从本质上来看……”
律师说了很多，他听得清楚，最后只有一句：
“Harry Borrison是无罪的。”
听懂律师的意思，他打开新办的户口本翻了两页。
“他叫你来的么？”
“是的。”
他在空荡荡的户口本的夹层里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抠出一把钥匙。
他认得这个，一开始挂在姜亨俊的胸口，再后来到了那个女人手上。
“最后的交代。合作十年，我也算食人之禄，事人以忠。”律师叹了一口气。
尹英才捏着手上的钥匙，忽然觉得那么烫手，可是他不能放开。
他惊异自己此时居然还能如此冷静，似乎对姜亨俊的事已习以为常。
甚至，他还能语气不变地开玩笑：“成语倒是用的不错。”
“谢谢，”律师笑了一下，“这样的话我也……”
“他呢？”被突兀的发问打断。
“你问什么？”
“……”不言而喻，他不可能没给自己安排后路。他是那样的人。
“抱歉，我无能为力。”律师摊开手，“新闻已经报道了，是重要的犯人，这里看的紧，加之已经铁证如山……”
怎样的人……
尹英才眨眨眼，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姜亨俊。
譬如他明明是抛弃了他，最后却把自己也抛弃了。
到现在这个地步，再把所有罪责推给姜亨俊，他就能自由地抽身了么？
那一定是姜亨俊也太不了解尹英才了。
“我能去哪里？”尹英才抓紧木椅的扶手，几乎要将它掰断，他不是在问人，只是自语。
“Anywhere you want to go.”律师答道。
“Anywhere……”他重复道。
天地那么辽阔，哪里是能容纳Harry Borrison的归处？他的故乡，还是充满青草香的农场？
可是当他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他想了又想，竟找不到那个地方。
Harry Borrison，这个名字如今也已陌生，尹英才又如何以他曾经用过的身份生活下去？
原来原来，不是无法相忘于江湖，而是你一直都是我的江湖。
我想去的地方，是你的身边。可是现在……
尹英才的手指在户口本上的名字上刮了又刮，最后将本子推到秘书面前。
他冷峻的嘴唇微微掀起：“谢谢你的好意……”
***
或许我还是更喜欢尹英才这个名字，这让我更有归属感。他想。
并不是刻意想要等待谁。
监狱或者外面，对于尹英才来说，都一样。
无期徒刑，一辈子，不过是为了生活而生活。
前些天下了薄雪之后，天气有些转暖了。
春将至，他们被编入采茶叶的队伍。
在潮湿的茶树间，挑拣着嫩绿的叶片。
尹英才有很好的耐心和灵活的手，这使他的工作不太吃力。
微风拂过，身上半湿的蓝色囚衣传递一阵凉意。
尹英才的手抖了抖，指尖一片叶子便没有采好，孤零零地被拽了下来。
他看着手中的叶片，一松手险些掉落，又握住，塞到口袋里。
他们曾经静静等待一个春天的来临，没料到用一场火为那幻想之殉葬。
摊开手，这双手现在惯于劳作，握枪造成的茧反而淡去了。
那曾是他最骄傲的印迹。
对，一切都会淡去。
茶树的枝丫勾住他的衣服，男人微弓着身采撷枝间嫩叶的身影显得格外认真。
稍远处有人叫道：“开饭了！”
一群囚犯连饭也吃得匆忙，用保温盒装着的饭餐不新鲜也不可口，但都已经习以为常。
“我跟你说，你知道住最里间的那小子吧？”
胖子边大快朵颐着边不忘喷着饭粒。
并不是他想听到，只是他们的声音着实不小，尹英才企图让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埋头扒着自己的饭。
他记得这个胖子，□□犯，判的五十年，这里的人大多看不起他。
只有身旁的瘦子附和道：“就是那个高智商杀人犯？”
“什么高智商，告诉你们吧，那就是个傻子！”胖子抹了把嘴，“我还说这小子过的什么太上皇日子，上次有人推着他出来散步，就看他那一脸呆相，我故意撞了他一下，一点反应没有。”
“不过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不比女人差啊！”
瘦子说：“依你这么说，倒是植物人了？”
“哈哈哈…”众人哄笑，“也不知道傻子怎么近的监狱，以前那些个高智商的精神病至少还能有点贡献，他这纯属浪费口粮了。”
“嘿嘿，”胖子吃完，将保温盒收好，“就算是植物人，那标志的小脸啧啧……”
“你不是吧？”旁边的人推了推他，“可别做什么糊涂事，那小白脸可是有人看护的。”
“哪能呢？”瘦子也是在狱中打滚多年的人精，忙打哈哈：“我们这不是说着玩儿么。”
午休的时间十分短促，他将还没吃完的饭和被掰断的筷子一起放在保温盒里盖上盖子。
这一下午他都在想一个问题，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姜亨俊忠心耿耿，甚至听不得人说他一句坏。
实际上姜亨俊也只是个人，并不是神。
李秀妍将这个大包袱再度抛给了他，以一种受害者的语气说着抱歉呐现在我们幸福了拜托你解决他吧。
可是他尹英才，他Harry Borrison到底有什么义务？
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还在跳动，他不怪姜亨俊的远走，那是什么阻隔着他呢？
这心态的转换在无数个监牢的日子里愈发明显，他开始思考一些哲学问题，比如人从哪儿来，又向哪儿去。
注定不是一个囚犯能想穿的事情，他仍夜以继日地思考着。
最后他无奈地发现，无论过去多久，只有看到听到想起姜亨俊这个名字，尹英才就没有坚守地动摇。
那一定是姜亨俊打入他灵魂的烙印，尹英才身上的一切，包括他的名字，都让他想起这个人。
——那是他给的。
尹英才原来没有什么原则，那些不过都是为姜亨俊创造的。
可是当姜亨俊已不能再指引他，这一叶孤帆在苍茫大海上根本无法远航。
所以他宁愿被困在窄□□仄的监牢，守着那些回忆变老。
这是对尹英才最后的结局了，那么姜亨俊呢？
被折断翅膀的姜亨俊该怎么办？
尹英才摸了摸胸口的口袋，那里面有一把小小的钥匙。
姜亨俊送他的手表早在入狱时就被收去，现在他只剩这个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