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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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英才被带到姜亨俊的对面。
他首先仔细打量了一下青年，当然是用陌生的眼神，姜亨俊今天穿着黑色大衣，非常得应景。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挂着憔悴，正如同一个酒醉以后发现世界天翻地覆的可怜人。
不知道姜亨俊是不是装的，反正尹英才的心疼不因为这憔悴是刻意或掩饰有所减缓。
实际上尹英才不知道，超过三十六小时没有合上双眼的他更为憔悴一些。
当然他不会顾忌自己这一点点的劳累，能见到姜亨俊的渴望与期待封紧了他的嘴巴的同时也让交感神经尤为兴奋，以至于他情愿一直睁着酸涩的眼睛在冰冷的室内等待。
现在他等到了，姜亨俊就在他对面，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装作不认识。
尹英才其实并不太会说话，一张扑克脸有效地为他阻挡了一切泄露情绪的可能。
他对面的人则不同，姜亨俊天生就是影帝，此时姜亨俊黟黑的眼睛里糅合了悲痛不解甚至绝望等情绪，那样看着他，让他忍不住别开眼睛。
“尹室长……”
姜亨俊的声音无助地在审讯室里回荡着，尹英才因为得不到休息而混沌的大脑一下子异常清醒。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对ZOE？”
尹英才终于对上姜亨俊的眼睛，竭力不让自己显露出一丝关切。
他们说好的话，他在心里背的滚瓜烂熟，当然不能出差错。
尹英才只有片刻的走神，他只是在想，姜亨俊的悲伤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因为那个女人和初恋的情人跑掉而悲伤。
尹英才一直认为人是无法伪装眼神的。
他定了定神，将交合的双手放到桌上，身体略微前倾，韩语发音仍然十分干硬，他一直那么说话，像个机器人，实话说他也忘记自己还能不能用语言展现真正的情绪了。
“我不过按李秀妍的指使行事而已。”
“李秀妍，ZOE。”
他私自加了一句，看似挑衅，实则安慰。
她还是你的ZOE，这是尹英才想表达的。
无论你姜亨俊想要惩罚她的无情，或者将她找回来，尹英才都没有二话。
因为那是属于姜亨俊的。
姜亨俊沮丧地垂眸叹息，然后按照警员的问询，尹英才一丝不苟地说着谎。
似乎是天衣无缝的，警员一会儿便放弃了撬开他嘴巴这项伟大的工程，门一开一合，便只剩下姜亨俊的眸子。
对视。
眼睛能传递的东西有很多，他相信姜亨俊是收到了的。
他记得十八岁那年，姜亨俊醉酒时曾问过他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因为我的事情，你身陷囹圄，甚至死掉，你会后悔么？会…恨我么？
姜亨俊用这样糊涂的话来给他饯行，要离开的尹英才接过他手上的最后一瓶酒喝干，大胆地捂住少年发亮的眼睛，睫毛在他的掌心翕动，不敏感的地带只是微微发痒。
我永远不会恨阿俊。也不会后悔。
他记得自己那么说了，那时他并未考虑那么多，只是信奉着以姜亨俊为天的信条。
到如今他们真的坐在这里，默无一言地对视。
尹英才仍然不想说别的，他只想告诉姜亨俊没关系。
他相信这孩子可以做到，尹英才一直坚信着。
又怎么可能后悔呢——
姜亨俊离去的时候，门捎上带起一缕细细的风，吹动尹英才的头发。
尹英才想起当他还是Harry Borrison的时候，他们并排坐在光秃的梧桐树下，听着北风呜呜的声音，数着一天两天，等待一个春天，日子就那么过去；还有在那个清新而熟悉的牧场，耀人的阳光与茵茵的青草，那儿的风吹动皎皎白云，温柔又宁静——
姜亨俊走了。
哒哒哒……拐杖的声音远了。
尹英才坐在四面墙壁的房间里，徒劳地握住自己手心里错觉的一点温度。
再也没有风了，亦没有问候。
那时候仍然相信的尹英才并未想到，他的神会一败涂地。
***
照片上的男女亲昵地依偎，鼻尖与鼻尖离得很近，诠释出幸福的姿势。
就算那么贴近了，心还是很远。
捂了十四年的心脏，捂不热的。
可是姜亨俊，已经无法收手。
当执着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你就根本不会去想改掉它，因为那是生命的一部分。
姜亨俊并不高尚。所以他会用尽办法去抢夺，不管那个人愿不愿意。
姜亨俊将床头的相框一并扔到了浴室的地砖下，随后又仔细地清扫干净，坐回自己的密室。
静，整个房间就只有静。
这不是他第一次，任静谧将那些汹涌的情绪抚平风干，预留下的只有苍凉。
手中捏着鸡心型的挂坠，现在那把打开心房的钥匙也与女人同去了，他真的什么也没有。
原来就算交付了整颗心脏，还是留不住。
姜亨俊是不应该感到无力的，他还要报仇，还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不断地告诉自己，干坐的身体却在时钟默然地滴答中，被这间房间的寒意所侵袭。
真冷。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蜗居在这小小的密室，竟连在那栋空无人声的大房子起居也觉得可怕。
其实他是怕的吧，他杀过好多的人，是真的，杀人。
他们会不会回来呢？口中溢着鲜血向他诅咒——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声音萦绕在耳边，正如女人的质问和男人的威胁——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他的真面目绝情又狠心，竟然是复仇的刽子手，为什么？——他还想问为什么呢。
姜亨俊的人生是个笑话，笑话，为什么这些要发生呢，他拖着一条残缺的腿处处营谋，费尽心机却谁也留不住。
留不住呀……
依稀记得女人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时的自然，依稀记得母亲惊恐地推开自己时口中之词。
心还会痛么？他迟疑地摸着心脏的位置，却发现已经毫无感觉。
‘我已经没有心了啊。’
姜亨俊眼前阵阵的黑，原来黑暗再也给不了他安全感。
非常的晕眩里，他开始想这辈子他收获过什么。
十二岁以前家庭的温暖，十二岁时女孩从窗外窥探的灵动双眼，还有十二岁以后……
他不防看到了里昂的落叶梧桐，车轮碾过冰渣子清脆的声音。
十二岁的孩子找到了新的运动方式，那辆崭新的单车如风一般地驶过记忆的光轮。
呼的一声，单车上的孩子们通红着鼻尖，嘴角都弯弯翘起——
是童音清澈而稚嫩：如果阿俊愿意，也可以成为Harry Borrison……
秋千上的两个孩子，影子不再孤单了。
Harry Borrison，他用了这个名字许多年，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姜亨俊毁了自己，也毁了Harry Borrison这个名字。
他是不是愧疚了？一开始有预谋的接近，再后来当做工具那样利用，那个人始终如一地守在身后，虽然面无表情，却会在最寒冷的时候劝他多披衣，最苦闷的时候随他任性牢骚。
可是现在，也没有了。
姜亨俊感到越来越冷，跗骨而上的阴冷就那么无止境地蚕食着温热的血液。
脑中混乱一片，电脑的屏幕蓦地黑了，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姜亨俊抖了一抖，飞快地握住鼠标让屏幕再亮起来，点开为数不多的图标——他的联系人里也只有一个——‘朋友’。
‘回来吧’
他的手指颤抖着打下这一行字，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别的可说。
‘回来吧’
‘你在做什么，我需要你’
‘很冷，我很生气’
‘……’
他等了将近一个世纪那么久，没有人回话。
这是当然的了。再也没有人了。
姜亨俊任自己瘫在靠椅上，寒意慢慢褪去了，回归现实。
舍不得么？
姜亨俊问自己。
没有什么的，本来就一无所有了。
他用手指捂住眼睛，不让屏幕上惨白的光线透析进来。
朋友啊，知道么，不是不珍惜……
是……
姜亨俊吃吃笑了，笑声在窄小的空间中阴森恐怖。
他觉得自己疯了，可姜亨俊还不能疯，他还要神志清醒地，做好那些该做的事。
他应该的。
姜亨俊平静下来，在键盘上慢慢打上最后几个字：
‘对不起’
随后他关闭了电源，让自己沉入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