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墨和

26、冬至 第二十六章

　　生活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秘密充斥在所有促狭的角落之中，你想要生活下去，就必须要将不愿示人的秘密掩藏起来。十七岁的赵冬至就是这样做的，她在如此纯净的年纪遭受到最最沉重的抹黑，身心受到莫大的摧残，她惧怕真相被家人所知后的痛心，更加惧怕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蝴蝶效应。她为此将一切抛在身后，和至亲分开，失去喜欢的人，被迫远走他乡，因为这个并不公平的世界没有更多的路让可怜的姑娘选择。
　　那时正值暑假，韩宇和父母一起去国外探望长辈，临走前的最后一晚来找赵家见她，赵阿婆虽然上了年纪，但思想及其开明，又十分信任韩宇的性格和分寸，从来不干涉两个孩子之间的来往，只在赵冬至出门前嘱咐不要太晚。韩宇抢在她开口前，就冲着老人笑得一脸真诚。
　　那个傍晚的蝉鸣，在此后每个噩梦的日日夜夜里时常能够回想起来，赵冬至有时夜里睡不着，耳边总会出现这样的鸣叫，那些美好而光明的时刻子在那种时候只会让她更觉痛苦。两人沿着青河岸边散步，十指相扣着连通了年少的心动。赵冬至看韩宇默不作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问他在想什么。他说在想如何度过不能见面的异乡生活。赵冬至被他郁闷的语气弄的有些好笑，说他像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他倒也不否认，转身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真想带着你一起去，马耳他的景色听说很美。怀里的赵冬至闷闷的嗯了一声，双手搁在他腰的两侧。
　　“冬至。”他叫了她一声。“这次在马耳他我要待一阵子，可能开学才会回来，我只要有时间会每天给你打电话的，你记得要给它充电，别总是忘了。”他说着用手指敲了敲她的头顶，见赵冬至十分听话的点头，心里涌上一阵暖意，又环住了她。
　　“你假期要记得复习功课，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考我的学校的。”怀里的赵冬至依旧点了点头，一反常态的乖巧，让他没敢再说什么，也在心里怪自己，只是去国外探望亲人，干嘛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以后，便告诉她，会照老规矩寄明信片回来的。
　　赵冬至垂眼看着脸色冷硬的男人，他加诸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几乎快要捏碎骨头，她根本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手表从她的手腕上解下，被掩盖的道道伤痕揭开了面纱，清晰地显露出本来面貌。韩宇如此近距离的被那条条刀痕怔住了，就好像那过往的每一条刀锋都划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个曾经被他拥在怀里，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人怎么如此绝望地祈求死亡。
　　下一秒，韩宇起身抱住了她，怕她挣扎，甚至还攫紧了她的手腕，可赵冬至根本没有动，她任由这个人抱住了她，也许身处在旧日熟悉的院落，往日的记忆也不断翻涌进脑海，使得她潜意识里不愿拒绝。
　　韩宇一手拥着她，一手堪堪抓着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抚过那些刀痕，问她：还疼吗？短短的一句话，却泄露了一切，颤抖的声音温柔清澈，让人心酸，似乎时间都被感动，缓慢了前进的步伐。破旧的赵家老宅，曾经认定对方的两人在多年分离之后，终于第一次不再剑拔弩张。
　　好久好久以后，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猫，叫声打断了这份静谧，赵冬至收回抵在他腰上的右手，退开了几步。韩宇虚握了下手指，那里已经是一片空气了。后来，韩宇让她坐到院子里，自己一个人先把那副赵阿婆不曾带走的水墨画从破碎的镜框里取出来放到一边，又找来笤帚将玻璃碎片扫到屋外一角。
　　此刻已经临近下午，太阳已经西斜，亮黄色的日光渐渐变得浓重，像倾泻而出的金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耀目的光。赵冬至坐在那片日光无法企及的阴影里，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韩宇站在另一片屋檐下的阴影里看着那个背影出神。那处被表带遮掩的伤痕所带来的震撼依旧久久无法散去，他终于要承认那个自己早已认清的事实，就是赵冬至这些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姑娘了，岁月不知为何对她残忍，竟忍心让她无路可走，需要自求死路来找到解脱。那个他曾经妥帖放在心口上的人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磨难，能够让她放弃亲人，故乡，远走异地，从此再没回头。他这样想着，心口上那道经年的伤口此时隐隐作痛，年少的感情最是难忘，没有告别的分开就是那抹刀锋，曾经狠狠划过他的心脏，如今，都比不上手腕上那些伤痕给予他的痛击。
　　院落中大片的阳光落下来，将两人所处的阴影分割开来，他看着那抹背影，突然想起来初重逢的那几日他曾做过一个荒唐黑暗的噩梦，梦里的赵冬至满脸鲜血的看着自己，那个额头上早年磕碰造成的伤口渐渐破溃，脓液和着血液染满她纯净的笑容，和那条纯白的棉布裙子。他想到此，再去联想她手腕上肉眼可见的痛苦，又突然想起杜文彬深夜打来的那一通电话，突然后背渐渐僵硬，这样烈日炎炎之下，竟惊出一身的冷汗，他虽不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依旧生出一阵恐惧。这样无边际的联想，让他无法不去往最坏的地方设想。他曾爱过的人在他无从寻觅的长久时日里，是否曾经在深夜之中彻夜难眠，在她寻求解脱的那一瞬间，是否曾经有过一丝的迟疑，却又被痛苦淹没了光明呢？
　　他不敢再想，大步踏进阳光之下，穿过光阴流转的七年，走进笼罩着赵冬至的阴影之中，一把将她拉起身来，赵冬至被吓了一跳，双眼睁得极大的看着他，却撞进了他满目的怜惜之中。
　　韩宇的双手经由她的肩头抚上脸颊，光洁的额头只有一道细小的长条状疤痕，因为离发际线近，一般不易发现。可这张脸他曾经看过无数次，她就是他的冬至啊。
　　他开口问她：“赵冬至，你结婚了吗？”
　　她轻轻摇了下脑袋。
　　下一秒，他就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