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再生缘》冷泠

16、题联（上）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若兰不期然听到安家父女的噩耗，加上雨夜赶路受了寒，竟一病不起。若兰虽然只是个侍女，不过因为得宠且孟府又是宽厚的富贵人家，吃穿享用倒和小户人家的小姐别无二致，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如今若兰病卧在床，双目紧闭，让人好不揪心。丽君守在身边，夜不能寐，唯有梧桐树，三更雨，相伴到黎明，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多少恨在心头，若不是昏官当道，何至于老父亲沦为番囚，何至于弱娇娥流落他乡，何至于小若兰病榻缠绵，何至于安家父女死不瞑目。他日若老天垂怜，必扫尽人间鬼魅！

　　虽然丽君一片诚心，无奈若兰的病一日比一日地重了，清醒不过半日便又昏睡，起先还延请名医诊治，到后来囊中羞涩，莫说请医，就连客房也从上房挪到了下房。好在娘亲在日时体弱多病，丽君自己也习得一手医术，只是不曾试过重症之人罢了，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几天试了下来，居然颇有成效，无奈银钱所剩无多，偏偏需要几味名贵药材。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若兰……

　　丽君摇摇了头，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郦公子，郦公子。”有人轻声唤道。

　　丽君走了几步，方想起自己现在的名字是郦君玉。忙回首，原来是客栈隔壁家的梅子、杏子两姐妹。前几日帮她们姐妹治好了一点小病，她们就勤来走动，帮着照顾若兰。

　　“郦公子，我们有点小事，想请您帮忙。”两姐妹忸怩地盯着脚尖，没办法，有哪个姑娘不会在这样的俏郎君面前面红耳赤呢？

　　“公子什么的不敢当，有什么是在下可以效劳的吗？”

　　“我们兄妹三人想开两个豆腐店，和豆芽店。想讨个好彩头写副字，又请不起，所以……”

　　“今日吗，好我随后就来。”

　　肖家兄妹的店前已挤满街里街坊，就等着丽君题字。眼看前面人头攒动，丽君心头一动，一个鬼主意浮上心头。

　　手握羊毫，丽君也不谦让，大笔一挥，只管埋头写去。众人看罢，窃窃私语，讶异之声四起。就连肖家兄妹也急出满头大汗，张目结舌。

　　原来纸上赫然是是十八个“长”字，上联七个长字，下联七个长字，横批依然是四个长字。

　　丽君旁若无人，只管贴了上去，围观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有个大胆的小哥嚷嚷着：“郦先生，您该不是喝醉了吧，怎么写了七个长字？”

　　丽君微笑：“非也非也。我明明写地是肖家店的豆芽。”此语一出，一片哗然，就连旁边客栈、饭店里的客人也赶过来凑热闹。

　　丽君环视一眼拥挤的人群，清清嗓；“诸位乡亲，且听小可念来，这上联是zhang chang zhang chang zhang zhang chang ，下联是 chang zhang chang zhang chang chang zhang，横批zhang chang chang zhang。这不正是肖家的豆芽吗。”

　　人们恍然大悟，也不知是谁喝了声采，众人拍起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另一幅纸，不知这位怪才‘郦先生’会写出什么样子的题字来。

　　丽君才思敏捷，只侧头略想了下，就笔走龙蛇：“一肩担日月,双手转乾坤”。（日月指黄色和白色的豆腐，古时的豆腐有黄白两色,黄色的用黄栀子花水浸过；‘转乾坤’形容磨磨的样子）

　　这豪气而又别致的一联，引地旁边的几位读书人也抚掌称妙，特别是一位乡绅模样的老先生对丽君目不转睛。

　　短短的一日间，城里传遍了肖家的豆腐店和豆芽店，人人皆知鸿运客栈里住着位高才仁义的郦公子。

　　肖家兄妹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因为双亲长年缠绵病榻，二老大殓后，肖家大伤元气家中逐渐败落下来，丽君本有心帮他们一把，无奈自己因为要照顾若兰，腾不出钱来。好在灵机一动想到一个鬼点子，眼看着肖家店里客流如潮，丽君觉地多多少少能帮到肖家一点，心里颇感欣慰，象那等对联，平日都只是闺阁中的文字游戏，如今能帮到他人，也不枉自己平日里手不释卷了。

　　“蓝若，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丽君笑吟吟地托着荷叶包，里面是梅子和杏子做的午饭，待踏进客房。意外地看到八仙桌旁坐着一人，胖胖的身材，八字胡，绛紫的半新绸袍子，老大的玉扳指，手中托着玉石的胆球，丁冬作响，这人不正是掌柜的吗？莫非，莫非他是来赶人的不成？想到已经好几天没交房钱，丽君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掌柜的，房钱再容我几日吧，过几日就好。”丽君抢先开口。

　　“差矣差矣，老夫正有求于郦公子呢。”掌柜笑咪咪的。

　　“有求于我？”丽君愕然，你不来找我麻烦就不错了。

　　“老夫听说郦先生高才，大胆请您也留一幅墨宝，就当免了您这几日的房钱，可好？”

　　“好好好。”丽君立马应承下来，想不到做好事的报答这么快就到了。

　　“另有几位老板也想请公子帮忙，且到后园说话。”掌柜起身致意。

　　榻上的若兰心中五味杂陈，喜的是小姐高才日后有望，悲的是她本堂堂千金小姐，现在却要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悔的是自己当初卤莽，结果现如今连累小姐多日照看，主不主，仆不仆，不伦不类，怨的是自己只能卧病在床，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忧的是才出来不过数日便陷窘境，前途一片迷茫。

　　此时此刻，在另一间客房里也有人在想着丽君。不是他人，正是那天在人群中久久凝视丽君的那位老者。他拈着长须，回想着当日郦君玉的潇洒举止，俊逸面容，微微颔首不已。

　　“启禀老爷，小的已经打听好了，这里是抄好的对联，全是郦公子方才所作。”一个老管事打断了他的沉思。

　　“这么快，”老者上扬的眉毛泄露了他的惊讶，“这才不过几柱香的工夫。”

　　“是啊，小的回来的时候，几位老爷正拉着郦公子赞叹不已。有几位甚至想招他为婿呢。”

　　“是吗，这可要让他们失望了，我不会答应的。”明亮的双眸中闪动着与年迈身躯不同的强势光芒。

　　郦君玉呀郦君玉，那日我本来还怀疑你事先已有腹稿，现在看来，你果然是一位如玉君子啊。

　　“老爷您瞧这幅，是写给蔡家刻字店的。”

　　　六书传四海,一刻值千金。

　　看似平淡，实则大有深意。六书暗指篆刻的六种字体又指六种儒家经典，而下联套苏东坡名句却又合情合理。不错，果然有几两墨水。

　　“还有这幅风家乐器店，‘韵出高山流水,调追白雪阳春’，张家剪刀店的‘剪将淞水,快若并州’。”

　　另一幅让老者一愣，“我岂肯得新忘旧,君何妨以有易无。这是什么联？”

　　“老爷，怪不得大家感叹公子才思敏捷，这原是写给一家旧器店的，让人匪夷所思。还有这联‘神州到处有亲人,不论生地熟地;春风来时尽著花,但闻藿香木香’，里面包含两种药名，又赞叹药店仁德，药店老板当场就免了郦公子欠的药费呢。”

　　“还有这几幅写给酒肆的对联，即使小的不大读书，也能体会到公子的豪气与才气呢。”

　　一幅是‘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另一幅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都写地通俗易懂却又豪气干云。一般文人大多气魄不足而书卷气有余，如今看来，这郦君玉的确不是平凡士子，心中念头一刹那闪过无数。

　　蓦然，老者神情一变，胸口似乎被敲击了一记，口中喃喃着：“榨油店对联一幅，榨响如雷,惊动满天星斗.油光似月,照亮万里乾坤。”

　　惊动满天星斗，照亮万里乾坤！郦君玉，你小小年纪便有这等雄心壮志吗？好一个胸怀日月，心藏乾坤，久后必是出池蛟龙，九天鲲鹏。也许，也许，多年的宿愿要应在此人身上？

　　老者心中激荡不已，脸色变幻，双手微颤。一旁的管事见状，小心翼翼地上前：“老爷的想法我本不大同意，如今看来倒也有几分可行。老爷，老爷，天意让你遇到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老者面色平静下来，轻声，然而坚定地说“管家，请郦公子前来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