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倾世美人》卿云1979

6、褒姒

　　褒姒：我不笑，有错吗？
　　【一】

　　我是养父从小河边捡来的，那时养母刚被周朝当局莫名其妙的抓去，绞死。
　　养父心中充满怨恨，他本是一个出色的猎人，却无法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经常借酒浇愁，无心置业。
　　从小我经常靠众人怜悯，东家一口，西家一口的舍些食物充饥。记忆中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灰白中度过。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七岁开始我就学大人那样，采桑养蚕，聊以艰难度日。

　　我从小都在想，我是谁?我为什么会被抛弃？
　　有人说，我长得太美是妖孽化身的；
　　有人说，我是一个小姑娘偷情后生下来的；
　　也有人说，父母养不起我，所以把我扔了……。
　　总之，可能有千万种缘由，我的亲生父母抛弃了我。可只有一个事实：我是一个弃婴！
　　我刚出生就被抛弃，我讨厌这个事实，但现实生活中，我却不得不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成长。

　　【二】
　　隔壁的李三，就是那个从小挂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男孩。我本来从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可一件事却让我关注到了他，那是夏秋季节，郊外花开的很多，树林里白天晚上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为了躲开养父带来的窒闷感觉，我在外面转悠。我抬头看见李三正往一颗大树的侧枝上爬。

　　我当时被吓住了！虽然我很讨厌他经常用痴痴的目光在暗处盯着我看。可我却不愿意亲眼看见他从那高高的树枝上掉下来，摔成肉饼。
　　我冲他喊道：
　　“李三，那树枝太细了，别再往上爬了，危险！”
　　李三冲我呵呵一笑，说：
　　“没事！我要把这小鸟送回窝里。小东西刚才掉到地上，它还不会飞，在地面上太危险了，大鸟回来要是发现它没了，会很伤心地！”

　　他说完，接着小心翼翼地往鸟窝的地方靠近，只见他从前襟的一个大兜里，小心地掏出一只小鸟，轻轻地放回鸟窝。然后，像只猴子般灵巧地从树上滑溜下来。
　　他的善良击中了我的软肋。我冲他嫣然一笑，他傻傻地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野山杏，递到我手里，说：
　　“我新摘的，特甜！你尝尝！”

　　那天的黄昏，晚霞满天，我就和他并坐在一个山坳里吃山杏，那山杏甘甜的味道，甜到了我的心坎里。

　　后来，我每次去采桑，总能不期而遇的在林子里碰见他。他总能像变戏法一样，给我变出一大堆好吃的水果。从此，我再不用眼巴巴地希望，养父在吃饭的时候多给我留些剩饭剩菜。更不用给他做下酒菜时，因偷偷地藏匿一些充饥食物，被发现而遭他痛骂一顿。
　　李三总能给我找到好吃的东西，地底下长的；树上结的；藤蔓里藏的。在水果大餐的滋润下，我的皮肤越来越细腻光滑。
　　每天洗脸时，我在水中的倒影中，看见自己越来越漂亮。我只在这时让自己的脸干干净净，平时我总在脸上特意涂些灰土什么的。我讨厌别人觊觎我美色的那种贪婪的目光，还有养父心里的算盘，他总算计着，把我卖出去，好有钱为自己再续娶一个老婆。我长得漂亮，不就可以卖个好价钱，我洞悉了他丑陋的内心，我八岁开始，就总是特意让自己脏兮兮的，来掩饰我的绝代风华。
　　李三从不嫌弃我脏，看见脏兮兮的我，他会傻乎乎拿出手帕，要替我擦掉脸上的污迹。我猜他想看看我美丽的容貌，我才不上当呢，因此我呵斥他：
　　“你的臭汗巾，脏死了。”
　　其实，我的脸比它干净不了多少。他就会急忙地跑到小溪边，使劲地把手帕搓得发白，然后回来又把手帕递给我，我说：
　　“你用过的，我才不用呢？”
　　他好脾气地冲我一笑，收起来了。没过两天，他居然给我买了一块漂亮的粉色丝巾，上面还有一股好闻的兰花香。
　　赶集的时候，我见过它，好几次我在它面前呆呆地站了很久，可我买不起它。我从不敢向养父要些什么，每次我只要看他的眼睛，我心里就怯怯地。他说：
　　“送给你，这是我用五只野兔换来的。”
　　当时我内心有一股暖流在涌动，这是我多年冰冷的心感受到最温暖的一刻。可我仍倔强地说：
　　“我不要，这么好的东西，我两天就弄脏了，可惜了！”
　　“弄脏，弄坏了，我再给你买。”
　　当时，我的眼睛里蓄满了一种叫眼泪的东西，我硬是憋住，没让它往下流，在站起来转身之际偷偷地擦拭了。李三把手帕塞进我的手里，他兴致勃勃地说：
　　“今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拉着我的手来到山谷的一条小溪边，顺着水流往上走，七拐八绕，在一个幽僻处有一个大的浅水塘，溪水清澈见底。
　　我在溪水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满脸污垢，只有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水亮如这湾溪水，顾盼流转间，神采飞扬。

　　李三窜进竹林，一回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根竹棍，他抬脚走进水潭，不到半盏茶功夫，他居然扎到一条足有半斤重的鱼。我惊喜异常，笑声如铃铛般在山谷间回荡。他又如法炮制，没过多久，我的面前已有五六条鱼在蹦跳。

　　我们升起火在那烤鱼吃，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那味道实在太鲜美了！
　　李三宠溺看着吃得很开心的我，把大部分鱼都让给我吃。
　　吃完后，李三在水潭里洗了脸，把头发理顺，束好。我惊奇地发现：李三居然是个帅小伙！
　　身体矫健，国字脸，高鼻梁，剑眉星目，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
　　他回头对我说：
　　“你也洗把脸吧！”

　　我顺从地在溪水里洗去了满脸的污垢，当我转向他时，他似乎被我的美貌惊呆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他走到溪边，把手沾湿，轻轻地将我的头发拢得整整齐齐。他变戏法似的从衣兜拿出一支漂亮的发钗插在我的云髻里。
　　我羞红了脸！我听到了彼此咚咚的心跳声，李三忘情地把我拥进怀里，他亲吻了我的脸颊。
　　他说，他要娶我为妻，做他最美的新娘！
　　我的心被甜蜜溢满。

　　【三】

　　养父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在院子的井边梳洗打扮，为了我爱的李三。今天是七夕节，传说牛郎织女在今天晚上会在鹊桥相会，李三早就约好我了。想到李三，我心里那个美啊！院子里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一身绮罗绸缎，手里拿着一张弓，背后背着一个箭囊。一看就是一个贵族子弟。
　　我被他的闯入吓得一时没反应过来，而他似乎也被我的美貌惊呆了。半晌才开口说：
　　“姑娘，我打猎路经此地，想借口水喝。”
　　我转身去取水，那人喝完水就走了，走时回头看了我好几回，我没在意！
　　当晚，养父没回家，我和李三依偎在葡萄架下，细雨淅沥沥地下。他说，他已经攒够了聘礼，要把我娶回家。
　　谁知，我的养父贪财，居然把我卖给那个人，那个人把我带走，他们没有人征询过我愿不愿意，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我坐的马车绝尘而去！我来不及和我的李三见个面，给他一个交代。我的情人，我的家乡被远远地抛却在后面，而且此行一去，将永无相见之日，我哭得肝肠寸断！

　　【四】

　　花钱买我的人叫褒洪德，他的父亲褒珦开罪当今的天子，下狱已三年了。他准备要把我敬献给周天子，来博取他的欢心，以求赦免他父亲的罪过。
　　于是，我被他们收为义女，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褒姒。
　　他们为我请了一大班的老师，从早到晚逼我学礼仪、弹琴、跳舞，学各种撒娇耍媚方法，说什么话，拿什么腔调，总之就是穷极一切手段博取天子的宠爱。
　　他们供我锦衣玉食，每日让我熏香沐浴。
　　但我的内心空荡荡的，我焦灼地想念李三，我无心学这些。
　　褒家母子对我软硬兼施。我给他们提个条件，我说我想见我养父一面，其实我是想向他打听李三的情况。
　　养父来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我鄙视他!
　　我问他，李三怎么样了。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再三逼问。他说，那天，当李三知道我被卖给褒洪德时，他一路狂追而来，被褒洪德带来的人拿下了。李三执意要追回我，被那一伙人打成重伤，回去没几天伤重不愈，死了。
　　我感到天旋地转，我周身奔腾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了。这残酷的社会夺走了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人。从此，我冷若冰霜！

　　【五】

　　我天资聪慧，没多久我就把老师教得那一套学会了。

　　我被褒家带到了镐京，见到了周天子，那是一个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中年男人，长得满脸横肉，穿着宽大的朝服也掩盖不住他臃肿的体态，这样的男人让我恶心！
　　周天子一见我就被我的美貌摄住了，一双细眯眼色咪咪在我周身上下打量。
　　从此我入住后宫。

　　满朝文武中与后宫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皇亲贵胄，感受到潜在危险地迫近。他们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不停地散播谣言说我是妖孽化身会祸国殃民，就像妹喜、妲己。
　　周天子知道这帮人的心思，没有理会他们。
　　他很宠爱我，我却很讨厌他！但是，他却是我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里，唯一的保护伞。我的生存本能让我虚伪地献媚取宠与他，于是我得到专宠六宫的地位。他给我穿华丽的衣服，戴名贵的首饰，提供最奢侈的享受，可我的内心依然冰冷！周天子给我的这些永远无法填补我心中的空白，只会无端引起后宫嫔妃的嫉恨，包括权倾六宫的王后。
　　王后居然唆使太子来打我。他们这些出生在王侯贵族的人，自以为高贵，从骨子里鄙视我这么一个来自乡间的丫头。我讨厌那种鄙视，我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我要让他们知道，后宫是凭美貌和恩宠获得地位，而不仅仅是依靠娘家的实力。

　　我赶走了太子，申后也被我扳倒。我的儿子伯服当上了太子，我成了大周朝的王后。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世界上曾经有让我高兴地人，他仅仅用最简单的野果，廉价的发钗，就能让我开心欢笑，可他为我死了！

　　周王实在是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他只会不停地赏赐给我黄金、首饰、衣服这些庸俗的东西，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爱情。
　　可他却总想博我一笑，敢问世间有什么再值得我为之欢笑，伯服吗？看满朝文武对我们母子的抨击，就知道我的儿子是生活在怎么样的处境中。一旦周王崩逝，我们母子说不定会被这帮臣子生吞活剥了。
　　周王想尽法子让我笑，来让他自己得到征服女人的满足感，来显示他至高无上的权力无所不能。于是他烽火戏诸侯，看着烽火台上下人头攒动，车仰马翻。
　　我笑了，不是开心，我为周王的愚蠢感到可笑，他花千金就为买这么一个馊主意。
　　再说，演一出滑稽大戏，需要这么多演员吗？而且这些人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或是从宴会上，或是赌场里，或是饭桌上，甚至可能在大老婆小老婆怀里被拽出来，举着大旗奔来，这样的兴师动众，何必呢？
　　更可笑的是这家伙以为这种博得我欢笑的方法很管用，一试再试，搞得民怨沸腾，最后当申侯勾结犬戎入侵镐京，烽火台上狼烟四起，诸侯却不再理会。
　　嫁给这么一位笨到家的男人，你说我能高兴得起来吗？

　　【六】
　　申侯勾结犬戎攻进镐京，弑君破国，洗劫了国库，造成生灵涂炭。
　　周王死了，我儿子伯服也惨遭毒手，而我却被绑进军营，受那些禽兽的污辱。
　　犬戎被赶来救援的秦、卫、郑三路诸侯的勤王之兵赶走，可犬戎顺路也洗劫、焚烧了镐京，留下许多残垣断壁，尝到甜头又熟悉路径的犬戎兵，开始不停地骚扰京都，大周朝被迫迁都洛阳。
　　申侯这个乱臣贼子却没有受到处罚，只因为他是申后的兄弟，继位的周平王的舅舅。
　　申侯还一如既往地当他的君侯，他没有受到任何的历史谴责。

　　我在犬戎军营里受辱时谁曾想我只是一个山野的采桑姑娘，我本可以幸福地与相爱的人厮守终生，过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当我投井自尽时，我至死也不能明白：我一个弱女子，我除争宠后宫，我干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了？我何以要为一个王朝的衰败承担历史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