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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浮世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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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寒风在斯堪的那维亚海上肆无忌惮地呼啸,锋利如霜刃。海面一色纯粹湛蓝,玻璃般透彻轻盈。巨风卷起海浪在峭岩上大块撞碎成雪色浪花和浮沫,又退下去,露出深黑岩骨,覆着海螺蛳与斑驳藻苔。
沿着河道往内陆去,则平静些。冰雪初融的早春,绿色河流上浮动着冰块叮叮作响,原野在这转瞬即逝的季节中繁花似锦。
窗棂上结着细长冰棱,寒风掠过时玻璃振振作响。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浮冰远去,碧绿的水里还沉浮着些细小的枯叶断枝,淡淡的阳光投下来闪动光芒。
然后他转过身,走回壁炉旁,随手拿起本书就躺到靠椅上,以椅子的两只后腿为支点前后摇摆。壁炉里一些整齐木块燃烧着,劈啪作响,闪耀火星,室内弥漫着暖流。
脚步声响起。一、二、三。
他立刻拿书把脸盖上,椅子也平稳地四脚落地了。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个人。
“法兰斯,快点过来。”
他懒洋洋地把书拿开一合,放回桌上,跟着走了出去。
大厅里站着一队骑士。为首的是个高个男人。淡黄硬质的短发桀骜不驯,有一双野兽般敏锐的黄玉眼睛,脸庞线条刀刻般冷峻,开口讲话时气质却沉默到有些木讷,甚至不善言辞。然而维京人傲慢嗜血的野性深藏在这具躯体里,是早古那些修道士记述中毫无怜悯的渎神魔鬼,一旦被唤醒,即只剩下戮杀。
“你就是提诺维希家的拉法雷?”他有些好奇地说。
拉法雷看眼前的人。有一头北欧常见的浅色头发,极浅淡的金色,白夜的那种苍白朦胧,长得披到肩后,从脸庞边垂落,浓密得甚至仿佛盖住了真正的神色,只剩下懒洋洋的漫不经意。即使那双金色眼睛正望着他,也仿佛深藏在它们后面。一切构成了一张优雅美丽的面具。
拉法雷点点头。
“是的。”
“我是米诺法兰斯费兰。”他说。
拉法雷是为国王而来,虽然其实他的性质更近似于雇佣军。一个维京海盗式古老精神的人物,凭着他自己驯服和收拢了一支军队,彪悍凶狠毫无顾忌,也拥有着同等的狂热义气与忠诚。丹麦与瑞典的战争几乎耗尽了双方所有的精力,虽然查理十二世已死,然而断断续续的拉锯仍在持续。费兰家族是管理地方的文官,然而由于善于经营,聚敛起了相当的财富。此时丹麦仿佛陷入了某种半昏睡状态,城市在敛默,土地在荒凉,石楠正渐渐入侵使其变回世界尽头般的荒原,人们的声音像风的呓语,人们的思想沉沉地低喃。
拉法雷是前来借军费支出的。
他们还在絮絮地说,法兰斯听得不耐烦。
“父亲,我先回去了。”他一笑,“我还有事。至于拉法雷。”他微微欠身致意,“现在已经见过面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然后他就走了。
房间里有人在等他。
“米诺斯大人。”碧亚克屈膝半跪,恭敬地说。“请您务必早些回去。现下新集结的冥斗士都正在等待您的分配调遣。”
米诺斯稍许耸了下肩。
“很重要?”
“最近来的冥斗士相当多……”
“那又如何?”米诺斯迅速打断他。“小事而已。即使我不出面,这种事也不是能照常进行么?”
碧亚克像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
“请您多加考虑,不能一直在这边。”
“我觉得挺好的。在托斯塔纳,在冥界,在这里。现在不都一样没有什么必要的事做么。”他微笑一下,“既然修普诺斯大人和塔纳托斯大人都没什么具体命令,我不觉得需要你来提醒我该做什么,该尽哪些责任。”
碧亚克沉默,只剩下了壁炉里木柴的毕剥声,隔了一会儿才说。“抱歉,是属下儹越了。”
米诺斯走向窗边,灰蓝的天,透蓝的海,风呼啸,绿色河水上冰块相互碰撞一路流去。
“我们走吧。”
潮湿,肮脏,泥土里翻着不知名的各种小虫,偶尔还有老鼠一闪而过。他在积年腐朽的麦秆里打了会儿滚,头痛欲裂,最后还是爬起来。跟栏外站着的巨大阴影说话。
“喂,那个,陪我说会儿话吧。”
那人转过脸来,一根长枪紧攥在手里,神气十足的模样。
“说什么?”
“我睡不着。”
即使在阴暗中,他也仿佛看到两道同情目光射来。
“谁让你居然敢得罪睡神大人。”
“我当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开始哀嚎。“我怎么知道死神大人居然住在那里。”
同情的目光变为鄙视。
“活该。你以为有谁那么没礼貌乱闯别人房间。”
少年继续郁闷地扯草。
过了一会儿,倒是那个人又开口了。
“喂,你见到了死神大人?”
“嗯。”
“是怎么样的啊?”
少年回想了一下。
“银色头发,银色眼睛,长得很漂亮,年纪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
“真的?”声音里满是疑虑。
“是这样。”
“神也是这样?”
“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死神大人与我们长得一样?”
少年想嘲笑一下这个幼稚的问题,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挺有道理。
“不知道。”为谨慎起见他这么说,“反正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在休息。看起来比我年纪就大一点。”他比划了一下,“长得很好看。”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他闲得无聊,没事就想找人说话,而且重要的是现在精神过度疲劳,只好找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我叫圣地亚哥。”他说。
“天角星泥人的洛克。”那人说,“他们都管我叫石头。”然后洛克挠挠头,“因为小宇宙暂时还不够强,所以没法去冥界。据说是被分配到第三狱滚石区。你呢?”
“目前暂时还不知道。”少年表示很惭愧,,“不过你挺有趣的,名字叫石头,分配也被分配到都是石头的地方。”
“碧亚克说这就是命运。”洛克嘿嘿地笑,“不过也说不清楚,反正觉得还挺好玩的。在我们家那边都说神圣的土地之下有神灵,看来是真的。”
“倒是有人跟我说过天命这个词,可能确实也挺灵的。”少年说,“大概吉普赛人真的能知道些什么,反正以前我遇到过一次。”
草药和各种干瘪动物,再加上说不出什么古怪香料的熏香。少年觉得有种异教般神秘,这种感觉使他不舒服,并且坐立不安。就算那个只是路过休息的女人说免费帮他看看,现在这也越发变得像个陷阱。
那个很老的吉普赛女人握着他的双手,满是褶皱的干瘪,松弛粗糙的皮肤紧紧握住他,他不由得想起童话里那些故事。
“很古怪,而且很有意思。”她说,看着他的双手,“你的未来是截断的,都是混乱不堪的片段,无法相互连接。潜伏在黑暗和死亡之中。”
“那是什么意思。”少年说,他想起来那些大人的说辞。他们总喜欢夸大其词,然后希望你能求助他们。魔鬼都是这样引诱人类去堕落。
“危险的征兆。”她说,“你会卷入大的灾难。”(果然如此,少年想)
“什么灾难?”少年问。
然而她摇摇头。
“过去现在未来被打乱,我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跟随你的天命。”
“那是什么东西?”
她的眼睛明利起来,紧紧看着他,像是要用这目光攫走什么,弄得他十分不自在。
“很多人都会误解它的存在。”她慢慢说,“每个人都有他的天命,这个宇宙如此运行,使一切井然有序。它有时候太不注目,应该说大部分时候都很不注目。”
“有些人把它看得太不重要,然后他们就这么随波逐流地过了一生,在苦痛的空虚之岸徘徊和叹息。”
“有些人又把它看得太重要,甚至成了别的东西。命运,人们有时候这么称呼它。不过这个概念更加模糊和广泛。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把自己所做的所遭遇的全推到它身上,以推脱罪孽和苦痛,甚至以它的名义来行事。你知道,这些都是错的。”
“然后呢?”他问,觉得面前的女巫在讲些莫名其妙的话,故意让他听不懂。“我该怎么做?”
“听从你内心的召唤。你要始终记住,重要的是什么,你在追求的是什么。不要在黑暗的雾中迷失方向。”
“我怎么知道什么召唤?”少年问,略微提起了一点兴趣。“以及分辨什么是重要的?”
她再度摇了摇头。
“这是宇宙的秘密。”她缓缓说,“它不能由旁人说出,你也无法听懂无论看似普通或者艰深的语言。那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如果你不倾听的话,再也没有人能知道。其实通常很少有人会了解。”她缓缓站起来。“你可以走了。”
“就是这样。”少年说,“那个人对我说过这些话。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讲些什么。我当时并不觉得以后能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我只是一个小羊倌。不过到了现在,你看。‘黑暗和死亡’,我觉得她说得挺准的。”
“最后还会参与圣战。”洛克说。“听起来挺古怪。你说,我们一下子就变成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