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冷松青》名海

4、第 四 章 君臣

　　次日清晨，上林猎苑鼓声齐震，女皇换了骑装，背着箭囊弓箭，腰上别着三尺青锋，一马当先。林场空地处已经建好高台，观猎的贵君皇子坐于台上。高台两旁安好了营帐，供人休息。景仲并无狩猎的兴趣，虽然换上了骑装，却也只是在营帐中闲坐。风行倒是兴味十足，咋咋呼呼地要猎头大老虎。

　　景仲正闭目养神，帐帘掀开，一阵风扑到她脸上，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就是肃王？”

　　景仲睁眼，看到面前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尚未及笄，大概十三四岁，尚未长开的鹅蛋脸上柳眉细长、杏眸明亮，穿一身褐色骑装。看着她和女皇年轻时七八分相像的脸，和腰间杂了金丝的腰带。景仲躬下身去，“参见太女殿下。”

　　“诶，被发现啦，真是无趣。”太女大大咧咧地打量着景仲，“母上想让你当我太傅，你为什么不愿意？”

　　“下臣不才，不能为人师表。”景仲苦笑着说道。

　　“这些都是虚话，我不喜听，”太女脸上一片好奇神色，“听说你将章台街上一众花魁的心都勾去了，可是实话？”

　　景仲哭笑不得，长在深宫里的太女是从何处听到“章台街”和“花魁”这两字的？

　　“诶，还想着你能教教我男人的事情呢，不想又是一个迂的。”太女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景仲只是沉默片刻，小姑娘的思绪就转了三圈。

　　“对了，你怎么不去打猎？”

　　“臣不善骑猎，恐丢人现眼。”景仲推辞道。

　　“啊，这样啊，那你一定要去了，”太女的眼中突然放出光芒来，“刚刚母上和我说了，要我和你比一场，比谁的猎物多，谁的猎物好。母上说，赢了的人可以和她提一个要求。”

　　景仲一怔，接着问道，“如果太女殿下胜了，会对陛下提什么要求呢？”

　　“这个我还没想好，不过我一定要赢。”太女看向景仲，甚至是有些天真地说道，“你故意输给我，好不好？我可以赏赐给你好东西作为补偿。”

　　景仲苦笑，说道，“太女殿下，臣不善骑射，这是实话，不用臣故意输，臣就算是尽了全力，也赢不过太女殿下的。”

　　“那就好，我还怕作假被母上看出来呢。”太女点点头，“那咱们还是赶紧开始吧，你这个人挺不错的，我喜欢你。”

　　景仲无奈苦笑。

　　取了弓箭箭囊，高台上的赵贵君替女儿点上线香，两人约定在三炷香的时间内定胜负。线香一点燃，太女便驾马冲进了林子，让旁边护驾的侍卫一阵慌乱。

　　太女的马来自御苑，自然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而且是太女骑惯了的。而景仲的马来自上林猎苑，品质只是中等。景仲爱惜地抚摸着马儿脖颈，让马儿放松，而后翻身上马，让马儿原地踏两步，适应自己的重量。赵贵君在高台上看着，笑道，“这个肃王，倒是懂马之人。”

　　“懂马又如何？不过是个酒肉亲王了。舅舅何必对她如此推崇？”

　　景仲身负武艺，高台上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说话的年轻男子喊赵贵君舅舅，赵家小辈中，能和赵贵君坐在一起的就只有嫡子赵旷之一人。赵旷之与赵致是亲兄妹，与自己有隙再正常不过。只是，那句“推崇”，该当何解？

　　“肃亲王，肃亲王？”

　　景仲收起心中疑惑，双腿一夹马腹，随着侍从稳步进了猎场。

　　惊蛰时分，正是万物复苏之际。景仲无心狩猎，胡乱射了几箭，空了箭囊，猎了几只兔子，之后便只是在林中漫步赏景，并不走远。春秋大猎时，为防误伤，猎苑便划分了猎区，以各色旗帜为志。

　　思至此，景仲突然慨然叹息。她仰头看那碧蓝天色，面色平静，再无悲喜。

　　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箭镞从后背穿透景仲左肺叶，在前胸冒出了个尖。

　　天旋地转，她跌落下马，脸上带一丝解脱的笑意。

　　十丈开外，女皇缓缓放下拉弦的右手，驾马上前查看。那一箭刺穿了景仲的肺叶，却没有伤到心脏。景仲面色发白，唇色发紫，却不能立刻死去，只能在气胸造成的窒息中，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如果女皇不呼救的话。

　　“居然没有射中心脏，朕，居然手软了吗？”女皇站在景仲一尺开外，小心地避开了血迹。她似乎有些失神，喃喃地自言自语。“不过，就算是现在来人，就算是神医，也无回天之力吧。”

　　景仲动了一动，一本薄册从她的怀中掉出，还带着血迹。

　　女皇走近捡起，打开粗粗一看，脸色一变，立即搭箭上弓，向着天空射出了一支“鸣箭”。尖锐的鸣叫声瞬间传遍了猎苑。宫中侍从和禁军愣神片刻，便迅速循声而来。

　　女皇扶着景仲，一字一句地说道，“肃王误入猎区，被误伤，速叫太医过来。肃王若是有事，提头来见！”

　　景仲嘴唇动了动，女皇立即俯下身，问道，“肃王有何要说？”

　　“臣……想，死在……固王府，……落……亭院。”

　　女皇眸色深沉，将景仲扶起，折断了后背处露在外的箭身，解开景仲衣裳，撒上金疮药，握着箭尖，将穿透景仲的箭身悉数拔出。禁军中立即有人上前，点了景仲胸前大穴，堪堪将血止住。

　　待太医匆匆赶来，景仲已经面若金纸，昏迷过去。那太医老妪只是看了一眼景仲，便惨白了脸色，她战战兢兢地将手搭在景仲右腕，不由惊得跳了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结结巴巴地说道，“陛下，肃、肃王她、她、她……”

　　“她怎么了？”

　　“她已经死了啊！”

　　女皇怒道，“朕让你救人，你就救！胡言乱语什么？拉下去斩了！”

　　一旁侍卫急忙提醒道，“陈太医，再探太阳穴。”陈太医猛地抬起头来，惊喜道，“老身真是糊涂了！肃王怕是习武之人，腕脉做不得数！”说罢，便将食指中指按在景仲左太阳穴上方，静心感受了一会儿，狂喜叫道，“有脉，有脉！”

　　女皇面色阴沉，对着陈太医和刚刚出言提醒的侍卫问道，“肃王习武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一惊，伏倒在地，“臣刚刚为肃王点穴止血时，感到肃王经脉中，似有内力，故妄自揣测，还望陛下……”

　　“无妨。”女皇叹息一声，打断了那侍卫的话，“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陈太医，你可有把握医好肃王？”

　　陈太医额前出了一层汗，“臣……臣……肃王吉人天相，身体强健……然臣不才……”

　　女皇摇头，平和说道，“朕也知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陈太医，宫里药材随你取用，你尽力吧。”

　　陈太医战战兢兢地磕头，“陛下大恩大德，臣铭感五内！”

　　女皇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禁军侍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姓顾名瑜，任禁军左营司马。”

　　女皇点头，“朕要依肃王心愿，送肃王回王府落亭院，顾司马带人护送，陈太医，沿途肃王便交予你照顾了，赶紧退下吧，莫要耽搁了治疗的时辰。”

　　陈太医和顾瑜将景仲台上担架，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抬起担架，运起轻功，飞一般地向外奔去，陈太医在后面苦苦追着。

　　众人散去，女皇立在原地，隔着前襟抚摸着那本簿册，眼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迷茫，她看着远山新绿，口中无声呢喃。“景仲啊，景仲，朕这天下，竟然是你施舍的吗？”

　　苍山无声，草木不言，帝王之心，深沉似海。

　　“罢了。”女皇兴致阑珊，“回行宫吧。”

　　女皇面色阴沉，起驾回了行宫后便将宫人驱逐干净，独自一人坐在大行殿中。梁献跪在殿外，不言不语。如此过了半日，等天色渐暗。赵贵君亲自提了食盒过来，入殿温言相劝，女皇才准许宫人进殿服侍，却没让梁献起身。

　　梁献跪了整整四个时辰，快要晕厥过去。女皇终是不忍，走出殿外，“子仪又是何苦？”

　　梁献伏下身，涩声道，“臣有罪。”

　　“子仪何罪之有？有罪的是朕。”女皇面上一派淡然，“纂位窃国，说的不就是朕吗？”

　　梁献只是深深伏低，反复道，“臣有罪。”

　　“子仪和朕相识也十六年了吧，从三皇女伴读算起？”女皇语气中满是怀念，“当时的太女殿下十四岁，都快要及笄的年纪了，还是和我们几个疯在一起，上树下河，戏弄先生，当真是天真无邪。”

　　梁献伏在地上，只是重复，“臣有罪。”

　　“太女殿下一直对我不薄，甚至可以说，她是打心眼里疼我。天家薄情，我是何其有幸？现在想想，当时为何要争位呢？太女殿下确实不适合那个位子，可是我又何必将她从那里拉下来呢？当真是为了一个叶若风吗？”

　　梁献伏在地上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子仪，你说呢？”女皇锐利的目光落到梁献的脊梁上。“你说朕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是当时兵变吗？是抢了疼惜我的太女殿下的位子吗？”

　　“错了！都错了！”女皇突然高扬了声调，让梁献一颤。“朕犯的最大的错误，是斩草不除根，是优柔寡断！”

　　梁献的身体不再颤抖，她抬起头来，面上笑意盈盈，眼中却是一片死灰。梁献嘴角噙笑，轻轻摇头，平淡说道，“陛下确实精于权谋之术，这点，比起心眼实诚的太女殿下好上太多。只是帝王之道，光靠权谋之术，是走不下去的。”

　　“连你也这么说，”女皇怒极反笑，“难道那景仲就比朕更加适合？朕不信！朕要立下宏伟功业，朕要成为千古一帝！”

　　梁献脸上闪过一丝释然，轻轻说道，“肃王不适合，真的不适合，虽然她是前太女独女，有最正统的血脉，却一点也不适合那个位子。”

　　女皇一怔，“为何？”

　　“因为她不想坐在那里。”梁献轻轻道，“陛下还没看出来吗？”

作者有话说

　　好了，女主死了，本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