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深》金溪

37、卅三、思心深处有笛音(上)

　　白玉笛无人吹奏，只不过静静地躺在那里，自然不会出声，却让看到它的展深絮脑中炸了个闷雷。
　　他不会认错的，这是他送给云落霞的那支白玉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若笛在此处，那持笛的人呢？
　　璟州府的人前两天才过来传报，说接到通知，如今国库空虚，朝廷一时拨不出第二笔物资给陇右，新接任的转运史云大人只得在京城四处筹集善款，拖了好几日才离京向陇右出发，此刻大队人马应该还在路上才对呀！可为何她的笛子，却在此时被人在璟州城内典当了？难道她已到璟州？

　　那高千胜只当展深絮看中了玉笛，便将它取出，挪坐至他身侧，眯起眼看向他，笑道：“展副将，依本将大胆推测，这二人大白天也敢到城内来销脏，甚是嚣张，定是与那杀了前转运史大众的贼子同属一伙儿！”
　　“何以见得？”展深絮回问。
　　高千胜嘿嘿一笑，一边把玩手中笛子，一边道：“现在，璟州谁人不知皇上委派穆将军来陇右平乱剿匪之事，竟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除了那些敢杀朝廷命官的贼子，其他人只怕没这个胆子！瞧这白玉笛，玉质上成，做工精致，确实值不少钱，这回，不知又是哪个爱附庸风雅的散财玉女倒霉啊，哈哈！”
　　杀前任转运史的匪贼！展深絮听得心中一紧：高千胜的推测虽稍嫌证据不足，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当此时，陇右的乱象看不到转好的痕迹，而她是新任转运史，若真让她遇上了那些人，那……
　　想到此，思绪立时纠结成麻。见笛尤如见人，展深絮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千胜手中的白玉笛无法移开眼，口中道：“高将军明见。只是这玉笛，末将甚为眼熟，可否让末将带回去仔细查看，也许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为将军添一份力。”白玉笛，是啊，白玉笛，无论如何，先将白玉笛拿回，再去寻她。

　　听得他这番话，高千胜在心里无声地嗤笑：原来还以为，这个标新立异的男探花会有多不同，看来，无论什么男人，都可以用金银财宝弄到手，只不过，他要比其他男子更喜欢拐弯抹角罢了，真是，白白浪费了她辛苦弄来的药。这么想着，嘴上道：“哎呀，这些东西，包括这白玉笛，事关暴乱贼子，都是脏物，按规矩，本应原封不动地交予朝廷处理才是。不过，若是展副将喜欢，少个一两件又何妨啊……要是那当铺老板所提供的线索千真万确，到时，你我二人顺藤摸瓜，再将那群乱贼一举歼灭，更是立了大功啊。不如，今日，展副将就留在本将帐中，与本将仔细参详参详，如何啊？”
　　话说到最后，淫邪的嘴脸已经掩藏不住，语音一落，高千胜便毫无顾忌地伸手紧紧抓住展深絮的手腕。

　　“将军盛情深絮心领了，深絮并不想要其他任何东西，只想借这玉笛回去一观而已，就不打扰将军休……！”展深絮一个不妨被她扣住右腕，正急欲甩开，忽然感觉腹中一股热气汹涌冒出，直冲头部，引得脑中一阵晕眩，差点儿软趴在几上，不禁大惊，抬首瞪向高千胜，吃力地怒斥：“高、将军，你、你身为卫戍大将，竟然、做出在酒里、下药这、这等下作之事！”
　　高千胜见药效发作，喜不自禁，更加肆无忌惮地动手动脚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嘻笑着：“展副将你说什么下药？那是你多心了。本将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听说，当日殿试之时，曾有人将展副将认作江南妓子，今日就让本将为你鉴个是非真假，帮你封了那些个人的嘴可好？这白玉笛，只要本将我乐够了，自然便可成为展副将的囊中之物啊！”

　　“你……你……”展深絮气极，奈何在药力作用下，浑身无力，挣脱不得，情急之下，照着自己的舌头就是一口，狠狠咬下。霎时，一股巨痛侵入他的四肢百骸，绵软的身体也因此回复了些力气。
　　高千胜哪曾想他竟然会以此法摆脱药力，他那满嘴鲜血的样子让她一愣，只这片刻，便被他用力扯出手腕，一掌拍出，虽掌力不强，却也足够将措手不及的高千胜拍倒在软垫上。
　　“将军盛情末将实难承受，先行告退了！”
　　迅速撑起身体，勉力稳住脚步，展深絮反身欲出营帐，却听得身后高千胜大喊：“拦下！”
　　“唰唰”抽刀之声响起，帐门处瞬间冒出几名兵士，两两相对，兵刃相交，死死将门口封住。

　　展深絮管不得那许多，起手运功，打算硬闯出去。可刚一抬手，他体内的怪药又开始发作，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
　　“哼哼！既然进了我的帐子，又哪可能轻意让你跑了！”
　　高千胜已经爬起，慢慢向展深絮踱了过去，口中嗤笑，表情猥琐之极。
　　“展深絮，瞧你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不安安分分地待在家中相妇教女，却偏要扎进女人堆里来，你看看你这是何苦来哉呢！军中的男子就只能是军妓，军政战事，又岂是你们这些弱质男子可以随意参与的！”
　　说着，她近到已软在地上，仍勉力支撑着自己的展深絮身边，嘿笑数声，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向后猛地一拉，将他的脸抬起，舔舔嘴角，笑道：“啧啧啧！这张脸可比之那些妓子丝毫不差啊，剑眉星目，又别有一番风情，当真是让本将心痒难耐啊！”
　　耳里飘入几个压抑的笑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立在门口的兵士们。这高千胜已经不给留他半分面子，仗着是自己的地盘，嚣张至斯。

　　展深絮的眼只是强自大睁着，里面布满血丝，体内的气在疯狂游走，让他几欲昏厥。然而，眼角扫过处，那支被高千胜扔在垫子上的白玉笛一跃进入视线，脑中跳出那个女子跪坐在地，号啕大哭的样子，刺痛了他的心！那种难以形容的悲哀痛楚，他再也不要有第二次了！
　　这么想着，抱着必死之心，就待再次咬舌。

　　突然，一道劲风夹着一物钻过兵士们之间的缝隙，从帐外急射进来，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高千胜捉着展深絮发辫的手上，却是一粒细小的石子。
　　高千胜“哎哟”一声，松了手，气得“哇哇”大叫：“谁！哪个王八羔子，竟敢偷袭老娘？！”
　　就听得帐外一人高声喝道：“高将军！你便是用这般阵仗接待我的副将的吗？”
　　门口的兵士们见着来人，一阵慌乱，立刻将兵刃收起，齐齐退到一边，让出一条道儿。一人身挂猩红披风，戎装裹身，领着身后二人，大步走进营帐。
　　高千胜抬眼一见来人，声音立即小了下去：“穆、穆将军！”
　　来的人正是此次平乱的总帅——明威将军穆莎。

　　“公子！你没事儿吧？”跟着穆莎进来的暖冬一入得帐内，便奔到展深絮身边，自家公子那唇角带血，满身狼狈的模样，扎红了他的眼。
　　早知道会弄成这样，说什么也不能让公子一个人来的。什么卫戍大将军，根本就是个禽兽！暖冬回头狠狠地瞪了高千胜一眼，才转向穆莎道：“穆将军，可否准许暖冬将我家公子带回自己营帐歇息？再在此处待下去，只怕会让人气血不畅，呕吐出来！便是我家公子能忍，小人恐怕也忍不住！”
　　温文如玉的展副将，身边跟着的小厮却是恁的泼辣，不可谓不让人意外。
　　“咳咳。”眼见高千胜因暖冬的话而僵了脸，穆莎干咳数声，道：“高将军获悉贼子们的线索，实是对我等剿匪平乱大有帮助，将军约来我的副将商谈，本女……咳咳，穆某作为此次平乱主帅，还是应该谢过将军你的。不过……”
　　她略微一顿，接着语锋一变，道：“既然展公子身体有恙，恐怕经不得高将军盛意挽留，宜早回去休息才好。那讨贼之事，还是明日由穆某亲自与将军细谈吧，高将军以为如何？”
　　高千胜脸上闪过一瞬不甘，却只得道：“自当如此。”
　　穆莎点点头，就待转身，身边一人突然轻声道：“将军，事只得半成而已。” 却是刚才与暖冬并列跟随她进来的蒙面侍者
　　穆莎顿住，趁其他人不察，朝那人撇撇嘴，这才转回来，朝高千胜道： “对了，高将军，穆某差点儿忘了。”指着帐中几上那堆事物，“那些东西既然是匪贼脏物，穆某职责所在，交与在下带回去调查应该更为妥当些吧？自然，这功劳仍是将军你的，穆某不过是捡个便宜。高将军你看可否行个方便呢？”
　　高千胜听得微露惊色，看了看那些脏物，又看了看被暖冬扶至帐门处，立身不稳的展深絮，直恨得咬齿。好不容易忍下，一字一句道：“穆•将•军•请•便•就是。”
　　不想穆莎也是一脸恼色，向那蒙面侍者没好气地道：“高将军既已应允，你还不快去把东西包好带走？”
　　那侍者应了一声，上前极快地将几上物品都收拾妥当，当然也没有忘记垫子上的白玉笛。

　　“那么，高将军，穆某就此别过，改日再邀将军至我帐中对饮。”
　　这下事情算是办全了，穆莎再不作一刻停留，立即拜别高千胜，带着展深絮三人快步走了出去。只几十步远，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砸碗摔碟之声。
　　所以她才不喜欢作官！

　　待四人出了卫戍军营范围，穆莎遣了暖冬把展深絮先扶回去，再睨向身旁的蒙面侍者，道：“这下子可把那高千胜得罪了个彻底。江尚青，你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哦！这回总该和我找个日子好好比试一番了吧？”
　　那蒙面侍者摘下面巾，露出冷俊的面容，淡淡回道：“人情？待见到云落霞时，去向她要吧。”
　　言罢，扔下一脸莫名的穆莎，拎着那一包裹本应交给她的“脏物”，朝展深絮主仆追去。

　　只追了不过百多步，便可清楚看见展深絮与暖冬的身影，但二人搀扶前行的方向却显然不是展深絮的营帐，而是与之相反的一片白杨林。
　　江尚青展开身法，几个起落拦在主仆二人身前，回身问道：“为什么不回去休息？”
　　“公子不让我扶他回去啊！”暖冬也是一脸着急无奈。
　　江尚青看向展深絮，见他眼神混浊，神志已然混沌，却仍自强行抑制，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能回青柳营，不能扰乱军心……不要再看了……眼睛……眼泪……不可以去……不可以……”
　　江尚青皱眉：“这药何解？”
　　暖冬带着哭腔回道：“既是春药，还能有何解！看公子这情形，只怕还不是普通的春药。可是公子现在死活不让人碰他身体，尤其是那、那儿，一碰就跟我拼命，眼见这汗水是越流越多。如今本就干旱缺水，军营附近唯一的水源也被那高千胜占着，便是想弄些凉水给公子降降热也难。这可如何是好？我曾听赵爹爹说过，中了春药之人，会浑身高热，如若不解，很可能会烧坏脑子，药性强的，更会要人性命！江公子，我们该怎么办啊！？”
　　江尚青伸手过去，果然刚一碰到展深絮的衣角，就被他用力挥开，一面喘息着，一面全身戒备，一副求死之相。便是暖冬，也只得半拖着他的一只手臂。

　　江尚青眉头结作一团，略一思索，不一会儿，似想到什么，便让暖冬继续将展深絮扶向白杨林深处，沿边一路作上记号，直至一棵树干至少需要四人合抱的粗大白杨树下，才叫暖冬停下，嘱咐道：“此处离军营已有数里，不见人迹，应该很安全了。你先在此处照看他，我去去便回。”
　　“江公子这是要去……？”
　　“去把解药带来！”
　　话音一落，便不见了人影……

　　待江尚青再回到这里时，肩上多了一个鼓胀的大麻布袋。
　　夕阳早已沉下，那麻布袋中装着何物难以窥知。暖冬想努力睁眼辨识，却只看得清江尚青那双如利刃般的眼，在这幽暗的白杨树林里，显得尤其明亮。
　　“暖冬，你先回营等待。有了这解药，你家公子一定能生龙活虎地自己回去！”

作者有话说

　　都说本命年多走霉运，只是去年我已够倒霉的了，今年如何还能比之更霉！我倒要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