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廿五、天子高台揽清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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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琳宫，海棠花早已调尽，柳贵君的美人塌在夏日刚至时，便让宫人们搬到了庭院一角的槐树下。
此时，他斜躺于塌上，两名小侍分立左右给他打着扇子，小几上还摆放着清凉甘甜的冰镇酸梅汤，本该是个闲散惬意的午后。然而刚才入耳的一番话，却让他正持勺往嘴里送汤的手一顿，两滴汤汁就这么撒在了衣袖上。
柳贵君皱皱眉，没了喝汤的闲情，便将汤勺搁回碗里，示意左右全部退下。
坐直了身子，他望着立于塌前的儿子，肃容问道：“你是说，你要向你母皇请求赐婚？与那姚尚书的公子？”
商尔昕点头。
“昕儿，原来你与为父说的有办法便是这样么？你这可是一招险棋啊！要知道，按宫中规矩，皇室婚礼的第二日，宫中都要派遣老公公检验新房，确认新郎是否以清白之身入得皇家。这第一关你就过不去，岂不等同于送死？”
商尔昕垂下眼帘，低声道：“父君不用担心，这一关儿臣也已经考虑好对策了，应该……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好，即便你有法子，在婚后亦可瞒过那姚公子，但从此以后，你便只能无心无情，不能与任何女子产生感情纠葛。为父明白永远封锁自我是何种感受，我儿，你可想明白、准备好了么？若决定选择这条路，就没可能再回头啊！”
柳贵君抚上儿子的脸，眼中含着心疼，语重心长。
商尔昕苦涩笑道：“父君，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吗？”
柳贵君微怔，片刻，怆然叹道：“天意，当真是天意难违！这都是报应啊！”
商尔昕只是望着他，黯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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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早朝，原本与往日也无多大不同。
先由户部、工部、邢部、吏部四部的尚书、侍郎，统筹报告了大熵全国各地税收、工程、刑狱和官员任免的情况，再讨论了会儿几份内容杂七杂八的奏折，半数未能定下结果。
接着，一名官员站出来，慷慨激昂地上奏说，希望皇帝增兵西北，将狄弩人击退回草原，以尽早解救边关百姓脱离战火。当然，这名官员还未说完，马上有另一名官员跳出反驳，不可，当以谈判为主。于是，每日早朝都要上演一次的，主战派与主和派的唇枪舌剑大戏又一次拉开帷幕，闹到情绪激烈处，甚至有大臣捋袖插腰，出口成脏，大打出手，好不热闹。
郝渺渺提袖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眯眼望向大殿外炙烈的阳光。嗯，今天这帮人吵得时间长了点儿，快正午了吧，她感觉有些肚子饿了，啥时候让回去吃饭哪？再偷偷瞥了眼斜坐于龙椅上的文宗，也是一副眼皮儿半垂、昏昏欲睡的闲散样子，看来根本就没有听进只字片语，果然还是老了吧！
“各位大人！先冷静下来！”
忽然一个声音拔高喊出，响彻整个朝堂，霎时让各个大臣安静了下来。文宗从梦中惊醒，揉揉眼看下去，却是三皇女商尔昕站到了大殿中央。
“母皇，各位大人各据一词，说得都很在理。儿臣以为，与狄弩的战事事关重大，不宜武断安排，今日既然难以得出结论，不如暂且放到一边。倒是儿臣斗胆，想在这大殿上向母皇请赐！”
文宗挑眉，尽管自己平日最是宠爱这个“女儿”，但“她”甚少求过自己，这回竟在大殿上各文武百官面前请赐，实在是件稀罕事！顿时来了精神，笑问：“昕儿于此时此地请赐，向朕要的东西定不一般，说来听听，你要什么？”
商尔昕略一沉默，猛然甩开上衣前摆，头也不抬地跪在了地上。
“母皇，儿臣蒙母皇与父君生养，至今已虚度二十三个春秋，仍未齐家，实是不孝。然，月前，儿臣与姚尚书之子浅月公子相遇，十分倾慕公子的高雅风华，几次交往下来，我二人已是两情相悦。因此，儿臣斗胆，请母皇为儿臣与浅月公子赐婚！”
他声音清扬，咬字坚定，这番话，殿上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在朝臣中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更有人时不时窥视一眼姚尚书母女和脸已经青了的上官侍郎。
郝渺渺却是听得睁大眼睛，瞪着正跪大殿中央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定是在开玩笑！
“哦？”文宗亦很惊讶，“昕儿的请求着实让朕意外。朕本想初秋时亲自为你安排一门亲事，没想到今日你自己就便提出来了，而且对方还是姚尚书的公子！”
“求母皇成全！”商尔昕一辑拜下。
“嗯，这浅月公子朕倒也略有所闻……”文宗皇帝略一沉吟，“姚爱卿，朕记得你家的公子好像与上官爱卿的女儿定了亲吧？上官爱卿，可是这样啊？”
姚尚书和上官侍郎双双被点名，脸色各异。
姚尚书一直是长相和蔼的邻家大娘模样，此时听得文宗询问，老脸微露尴尬：“呃，回皇上，小儿与上官大人之爱女数月前确曾有过婚约，只是……”
“只是，孽女顽劣，不学无术、沉迷风月，姚大人的公子乃千金之体，下臣那不成器的女儿高攀不上，两个月前已将婚约解除了！”上官侍郎却没得姚尚书那种温文气，面目严肃，语句虽似有嘲讽之词，但声音硬板，反倒让人不好说她是否真在嘲讽谁了。
文宗点头：“原来如此。既然你们两家的婚约已经解除，这姚爱卿家的小公子又确是个玲珑人儿，昕儿若当真对姚家小公子有意，那朕就作主赐这个婚了！上官爱卿，你不会在心里怪朕的女儿抢了你家女婿吧？”
上官侍郎眉毛都不跳一下，回地话仍是一板一眼：“是臣女不知自重，没那个福气娶姚大人家的公子。再说三皇女殿下人中龙凤、卓尔不群，姚小公子钦慕于殿下也是必然，下臣那劣女又如何比得。下臣便在此恭喜皇上，恭喜三殿下，恭喜姚大人了！”说完，又一丝不苟地揖礼。
商尔昕与姚尚书回礼，那姚尚书还连连道“上官大人不怪责老身，实乃大肚”云云。
文宗哈哈大笑两声，满意地笑道：“好，好。姚爱卿与上官爱卿均是谦和之士，又俱对我大熵皇朝忠心耿耿，乃各位官员的楷模啊！昕儿！朕今日便下旨将姚家公子浅月赐婚予你，你要好好待他，更要多多向姚爱卿请教学问啊！”
商尔昕府身拜下：“谢母皇恩准！儿臣谨遵皇命！”
他真的要娶那姚浅月！？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真的就……郝渺渺急得一劲儿跺脚，拼命忍耐，才压下几欲喊出的“怎么可以”！虽然早猜出他对姚浅月的用心，但是，没想到他还闹到结婚上面来了，这，这根本就是在玩火！
她用力地瞪着他的背，奈何他却像毫无所感般，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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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渺渺纠着眉毛，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张望大门处，见无任何动静，便又低头转圈。
陶慧之喝口茶，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行了，停下停下，快别转了！落霞，你在这厅子里都转了快一个时辰了，我看得眼都快花了，你就不觉得头晕吗？”又向一旁的云朝霞，“你也不说说你妹妹。”
云朝霞不看她，径自专注于手中纸卷：“说什么？厅中踱步并无不妥。倒是你，要赖在这里到何时？”
陶慧之瞪她。
郝渺渺停下步子，转而向她二人问道：“商尔昕不是一向下早朝后就来这里，与你们议事的吗？今天怎么还没来。”
云朝霞蹙眉：“是三皇女殿下。此处乃京城，若被有心人听去，直呼殿下名讳亦是重罪。”
郝渺渺亦蹙眉，叹口气，“嗯”了一声。
陶慧之摇扇笑道：“原来是在等三殿下。她今日刚得皇上圣旨赐婚，自然是去忙婚礼事宜去了，哪儿有空来这里与我等瞎闹。”
郝渺渺急了：“他怎么能与姚浅月结、成亲呢！”
陶慧之奇道：“怎么不能？先不说那浅月公子明丽美艳，与天人之姿的殿下正般配。就说他的背景，娶了他，不谛于揽住了以姚家母女为首清流一派的朝臣们。再且，当初他就是为了追寻三殿下，才会逃婚跑去柳城的，出了这种事情，也只有娶了他，姚尚书才不至于心存芥蒂！无论怎么看，这姚浅月都是非娶不可啊！”
郝渺渺苦笑：“你倒是解释得很清楚。只是……”
云朝霞和陶慧之齐齐看过来，等待下文。
郝渺渺却讪然顿住，摇摇头不再接下去，只望着庭门思索良久，表情凝重，然后不等云朝霞和陶慧之反应过来，便疾步跑出了门。
陶、云二人微愣,眼看着那抹鹅黄影子渐渐消失。
“她这是……”半晌,陶慧之拧眉出声。
云朝霞垂下眼继续埋首手中纸卷,淡淡道：“应是去找三殿下。”
“难道是要劝殿下别娶姚浅月?落霞在想些什么呀?”陶慧之眉拧得更紧了,“朝霞,你这妹妹瞒着我们的事看来又增加了一件！伯母究竟是做何打算,竟放心到这般程度?”
“我不知道。”云朝霞翻过一页纸卷。
“你不知道！”陶慧之瞪大眼。
“该知道的，终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便是永不知道，又如何？……”云朝霞语调缓慢，落在纸卷上的眼神专注，自始至终，羽睫未眨半下。
世间俗事繁杂恼人，倒不如纸卷内这一处自在清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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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之上,艳阳高挂,京城今日风和日丽,正是婚嫁祭礼的好日子。
宫城南面——朱雀门外，此刻，两行兵士凛然列站于门外长大街两旁，她们手中长矛相交，将相互拥挤着的各色百姓挡在了大街外围。
烈日当空，本应酷热难耐，可这些被拦在长矛外的百姓们却不见哪个准备离去，各个瞪大双眼，盯着街道中央目不转睛。
因为今天，是三皇女迎娶姚尚书公子的大日子！
皇上下了圣旨，要以皇家最高礼仪来办这场婚事。几位皇女之中，婚礼办得如此铺张的还是首次，普通百姓十几年难得一见，自然是不能错过。
好一段久候。
直至时过晌午，忽听得有人高喊：“来了！来了！”霎时，人头攒动，喧闹四起。但见一条浩大、华丽的长龙，从远处缓缓向朱雀门移动而来。
锦衣禁军开道，文武百官随行，嫁礼三万担，金玉满光华。队伍正中的圆形玉撵轻纱垂罩，撵中人儿端坐其中，一身织锦，流苏覆面，让人难窥其貌；马上的三皇女更是玉冠高髻，绫罗绕身，昂首持缰，好不意气风发。
这般皇家风采，莫不让围观瞻仰的百姓们惊叹。
古有诗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姚家公子，品相一流，姚氏一门，显而不夸，自当配得起三皇女这般的绝世高华。
郝渺渺以妙龄之姿被选列于随行官员队伍的前排，与一干老臣并肩而行，承受着来自四周的艳羡目光，看似也跟着风光无限。然而她嘴里的千般涩味,却又有何人知晓？
自从那日文宗为商尔昕下旨赐婚，一个多月以来，她天天到三皇女寝宫外求见，却次次都被以同样的理由拒之宫门外。
“殿下说,近日事物繁忙,分神无术,其他杂事暂不受理,还请云学士改日再来。”
杂事？！他明知道自己要跟他谈的是什么！这是杂事吗？
隔着厚厚人潮，望向队伍最前方，那骑着骏马的金红色背影，在刺目的阳光下模糊不清。郝渺渺抬手按住胸口，心下微嘲：痛什么？为他着急，为他心焦，为他食难下咽，又怎知就是人家要的？或许他自有打算，也没必要一定得告诉你啊。郝渺渺啊郝渺渺，你这只能叫自作多情！
一瞬短暂地闭眼吸气，再睁开时，郝渺渺的视线不经意越过人群，却瞅到远离人群的小土丘上，一株半枯的老树下，那长相凛厉、手抱酒坛的青年女子，眼神中亦是浸满失落。
上官琼，么……如果不是她的考前一闹……可这世上有如果么？
伴着金鼓礼乐之声与围观群众的欢呼，迎亲队伍穿过高耸的朱雀大门，向深广不见尽处的皇宫内行进。从此以后，姚家这一轮皓月便将永被揽入宫门之内，真正的高处不胜寒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廿五、天子高台揽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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