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之路》论文写不完

67、暗棋

　　夏侯洛明显是要晾着范谦的事，所以秋狩还在勉强平静的进行。桑结如夏侯洛吩咐的那样，庆祝秋狩结束的宴会上，为舒淳烤了一只羊。这样的殊荣是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享用的。只是，正如人们所想的那样，舒淳皇后无论得到什么好的，都要给自己的丞相一份。羊肉也不例外。
　　在盛赞了桑结的手艺之后，舒淳为了纾解夏侯洛明显低沉的心情，微微笑道：“陛下，我昔日在大魏，便听闻王爷的武艺，天下无双。今日既然高兴，何不请王爷舞上一曲，以展现陈国的雄风。”
　　夏侯洛点头道：“是啊，赫弟。朕好久没有见过你舞剑了，就来那曲你自小就擅长的破阵子，可好？”
　　夏侯赫站起身来抱拳道：“臣弟得皇嫂这么夸，就算献丑，也是要舞的。只是期待，何时能与淳于将军比试一番，才觉得痛快。”
　　舒淳摆手道：“小光他舞剑是不行的。”说着又掩唇笑道：“我在这里讲他的不是，他向来要怨我。可是当初昭哥说过，小光舞剑，只四字便可概括……”
　　淳于光是大魏赫赫有名的将领，大家听舒淳这么说，都起了好奇心。舒淳顿了一下，瞧了一眼夏侯洛才道：“群魔乱舞。”
　　周围的人听了不禁都笑出声来，夏侯赫更是朗朗道：“皇嫂如此说，那臣弟就更要好好表现，莫也得了这个称号。只是一个人舞剑，颇为无趣，不如请一位将军与我一起助兴。”
　　“下臣斗胆，敢情一试。”桑结起身而拜，他的唇抿着，在篝火的光影下，更显出他分明的轮廓。夏侯洛自然是应允了，两人便拔了剑，在场中对舞。舒淳瞧着，小声对夏侯洛道：“陛下，瞧着世子，品貌都上佳，将公主下嫁，想来也是极好的。”
　　夏侯洛也点头道：“等回宫之后，朕就下旨赐婚。只是，嫣然的性子在哪里放着，她若嫁去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反而会让朕与敕勒族有隔阂。”
　　“臣妾回宫，会好好劝劝公主的，陛下莫要担心。”舒淳劝说着：“这等良缘，公主不会拒绝。公主还年轻，喜欢上一个人，不过是暂时的。得不到自然就算了。”
　　“话虽是如此，但是对于桑结世子，还是要先做些工作的。”夏侯洛皱了眉头：“以免后来麻烦。”
　　“那便请王爷私下跟世子谈谈，可好？”舒淳瞧着舞兴正浓的场中两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夏侯洛笑着摇头道：“让赫弟去，他只会威胁桑结把嫣然当成神仙一样供起来。而且赫弟手握重兵，让他去谈，难免有些强硬的意思。”夏侯洛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不如皇后和世子私下谈谈吧。”
　　舒淳先是一愣，她不知道夏侯洛这是试探她，还是真心诚意的，但是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拒绝：“不，陛下。臣妾怎么能见外臣？”
　　“若是他和嫣然的婚事成了，他便不是外臣，而是朕与你的妹夫。今晚宴会结束后，会有对君上和皇后的献礼。桑结是要去你的帐子里，给你献上猎物的。那个时候，你跟他谈谈，试探一下他的口风，提点他多多包容嫣然。”夏侯洛的口气明显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俨然就是这么定了的口气。
　　对于舒淳来说，如何应对桑结，她心中并没有什么主意。而能给她意见的温子远一直在压惊的状态，始终没有出现过。无论她多么焦急，英敛之给她带来的话永远只有一句，那就是不要去看温子远。
　　她尽管不安，但是还是听话的。于是，辗转之下，她还是决定只做夏侯洛交代她的事。只是，当桑结真的跪在她的面前时，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接受贡物之后，舒淳迟疑了一下，才露出一个微笑道：“世子少年英才，想来他日定然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族长。”
　　“娘娘谬赞。”桑结跪在那里，抱拳回答的极为硬邦邦的，舒淳的笑僵了一下，在心里默默的认为桑结并不适合夏侯嫣然。只是这是夏侯洛的希望，她目前必须说和这门婚事。这么想着她又笑道：“世子这样的英雄少年，自当有佳人相配，本宫……”
　　舒淳还没说完，桑结便突然开口道：“娘娘所言极是。”这虽然是符合，但明显是为了打断舒淳的话。这让舒淳开始有点另眼看待这个峻拔刚断的世子，在她心中，这样的人应该是极为忠诚陈国的，那么他怎么会做这样明显打断皇后说话的事呢？
　　舒淳没有被这样的插曲所阻碍，只是再接再厉道：“不知世子可有中意的佳人？”
　　“并无。”桑结的回答让舒淳心中略微放下心来，她刚想说什么却听桑结接着又道：“在下自然也没有陛下的鸿福，得皇后娘娘这般女子母仪天下，为贤内助。”
　　这话虽然是在夸舒淳，可是舒淳并没有太多欣喜，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恭敬的男人，总觉得哪里有不对。但是她缓了一口气道：“世子，这里只有本宫的贴身侍女，有些话，本宫跟你说了，你细细思量。到底你是什么心意，只管告诉本宫，让本宫心中有个数。”
　　“娘娘请讲。”桑结的声音平淡无波，好像刚才打断舒淳不想让她继续说话的人不是他。舒淳终于绕道正题道：“陛下有极为宠爱的妹妹，捧在手心上做掌上明珠。想有一个放心的人可以托付。只是，你要知道，公主被人顺着惯了，难免有些小脾气。陛下希望，他托付之人能够包容公主。而公主人心是极好的，这点本宫能保证。想来，日后……”
　　“娘娘……”桑结再次打断了舒淳的话，突然自己站起了身。这样失礼的举动，让英敛之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就被舒淳伸手按住，然后她顺着桑结的动作道：“来人，给世子赐坐。”
　　桑结并没有推辞的坐下了，然后前言不搭后语道：“我有一个故友，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交，但是交浅言深。我将他视为终身知己，但他却为娘娘而死。”
　　舒淳听他说到这里，脸色突然苍白了一下，但是她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道：“世子说的是弘毅。”
　　“在下知道陛下想要将平阳公主嫁给在下。在下娶，因为这是君命。”桑结依旧板正的坐着道：“昔日我见弘毅，他曾问过我的梦想。我告诉他，我希望能够助陈皇一统天下。并且邀他一同为陈皇效力。但是他拒绝了我，他说温家的未来在他的弟弟手上。”
　　舒淳顿时变得紧张而警惕。桑结看着目光中明显泛起谨慎，但是表面还装作无事的舒淳道：“我相信若是我现在要去揭穿温丞相希望辅佐娘娘一统天下的野心，那么娘娘会毫不犹豫的毒杀我。不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很高兴看到这一切，因为弘毅证明了，他所选择的君主并没无能之辈。”
　　舒淳微微皱起了眉头，就连英敛之的手都已经握起来了。桑结却在此时突然展开了一个微笑，那个笑软化了他面部的线条，让他那本来凌厉的表情显得温和：“弘德说过，我是至刚则易折。不可否认他说的对。我不能够接受，我和我的族人效忠的君主统一天下后带给天下的是不幸。即便是世代的效忠也不可以。所以，我曾和弘毅约定，无论我们有没有机会再见，他的弟弟在天下出现所选的君主，便是我要效忠的君主。如果他选择了陈皇，我便效忠陈皇，如果他选择了别人，我就会在那个人攻打陈国的时候倒戈相应。只是，我从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我应当效忠的君主。”
　　舒淳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英敛之向前一步，然后道：“世子，时间不早了，请您安歇吧。”
　　桑结站起身，然后定定瞧着舒淳，收起微笑。正式的跪下，俯身行礼道：“我会用我的行动，向君上宣誓我的忠诚。”言毕，他起身离去。舒淳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担忧的看向英敛之。
　　英敛之稚气未脱的面容上也满是怀疑。温子桓再厉害，也不可能只凭一面，就说服了这样看起来意志坚定之人。而且现在温子桓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也没人知道这是不是又是试探舒淳的一个计谋。
　　可是舒淳回忆起温子桓曾经说过的，若想陈国强大的军事动摇，非先动摇这位世子不可。他没有说除掉，说的是动摇。而且他曾经的字里行间都带着要让自己见见桑结的意思。难道，温子桓早就料到了今日，他当初结交桑结，就是为了日后给温家所选的君王铺路吗？那他跟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在他并不确定桑结是否会接受女主，而所做的回环之词吗？
　　舒淳的疑问太多了，她也有考虑过，温子桓跟温子远交代过这件事。毕竟温家人做事的细致，毫无遗漏，不是她这样简单的大脑所能够思索清楚的。
　　温子远也没有给舒淳解答她心中的疑惑。秋狩一结束，温子远便请求离开。舒淳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口中吩咐丞相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她有再多的不解，也不能询问温子远。这个时候她想到了温子孝。
　　会宛丘之后，关于范谦的调查还在继续，朝堂上下都是一片压抑。很显然，夏侯洛的举动引起了士族们的强烈反抗，更何况范谦这样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老臣。但是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士族们并不知道，夏侯洛这个年轻的帝王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受够了被限制。而范谦被关，导致朝野咸议，更是让他十分恼怒。
　　舒淳知道，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再多说什么，便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提范谦的事。温子远让她回护范谦，可是她知道，夏侯洛已经到了极点。如果她再开口，就真的会将范谦置于死地。她不想让这位老臣死，而且是因为那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她的心神还放在桑结的身上，她急于想得到答案。回宛丘之后，带着赐婚旨意而走的桑结，声称要回敕勒准备迎娶。她无法再得到更多的关于他那日行为的解读。
　　所以，她接着询问英敛之课程的借口，终于如愿以偿的单独见到了温子孝。只是第一次四下无人的和温子孝面对面，她有些尴尬。她按理来说是温子桓的妻子，应当叫温子孝四哥的。可是以她现在身上的皇后服，又显得有些讽刺。
　　温子孝看出了她心中的纠结，平和道：“娘娘称我的字便可。”
　　舒淳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才道：“那我便冒犯了，弘德。”她并没有太多寒暄的心思，匆匆的言毕了桑结的举动，那满是疑惑的目光让温子孝原本正经的面容微微放柔和了许多。
　　他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娘娘相信桑结吗？”
　　舒淳的贝齿咬着唇，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才道：“我相信弘毅。”
　　温子孝瞧着眼前有些羞涩的皇后，然后微微颔首：“那您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舒淳面上泛出些喜色道：“弘德的意思是，我可以相信桑结？”
　　温子孝没有回答她，只是饶有趣味的问：“只要我说可以，娘娘便相信我吗？”
　　“那是自然。”舒淳说的理所当然：“你是弘毅和丞相的哥哥，你说可以，便是可以。”
　　温子孝本来欲走的转身硬生生的停住了，然后他沉吟了许久道：“桑结，利用他就够了。不要相信他。弘毅当初能撼动他，可没有他说的那么高尚。娘娘，您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学会分辨那些在真话中的一半假话。桑结想要的，也是这个天下。弘毅当初只是给他埋下了反叛的种子而已。他这样的人，不会甘居人下的。您就是他看中的棋子，可惜他并不知道，他本身早已被五弟当做了布阵的砝码。”
　　舒淳目光中对温子孝的话有七分懂得，三分不解。温子孝一言以蔽之道：“娘娘只要记得，一旦拿下了陈国。无论用什么理由，在没有封赏桑结之前，杀了他。”
　　舒淳明显对这样急转直下的安排一愣。温子孝没有等舒淳消化这一切，只是另外转了一个话题道：“弘微吩咐您，让你时刻为范大人回护。为何回京之后，您却不再为他求情了？”
　　舒淳有些着急的辩解道：“我是想保护范大人，可是现在陛下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如果我再说出口，范大人就会有生命之忧。”
　　温子孝盯着舒淳道：“他没有生命之忧，怎么会对陈皇绝望呢？”
　　这话说的舒淳一梗，竟再无话可说。温子孝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然后道：“娘娘聪慧，想来能明白在下的意思。”然后他抬头看向舒淳，目光平静的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舒淳这才发觉，温家人是有这样的特质的。他即使叫你去杀人，也说得合情合理，风雅异常，叫你无法拒绝。
　　舒淳起身向温子孝回礼，温子孝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从容而去。舒淳坐在那里，身边的暗卫身份的侍女瞧她脸色有些不好，便上前道：“娘娘，要不叫御医来看看……”
　　“不用。”舒淳抬手道：“你遣人去问问，陛下今日是否来坤宫用膳。还有……”
　　舒淳这边话没说完，英敛之便没有经过通报的闯入了麒麟阁。他头上冒着汗，呼呼歇歇的。舒淳站起身，伸手揽过他道：“瞧你，这般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殿下……”英敛之一时着急，都没有称呼她为“娘娘”，但是此时他似乎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刚刚去御书房替你还书，听到传闻，说大理寺的结果出来了。人证物证确凿，范大人已经被下狱。”
　　舒淳顿时愣住了，她瞧着英敛之，半晌才道：“怎么可能……”
　　“是的。据说陛下震怒，不但将他打入牢中，还在愤怒之下说要杀了范大人。”英敛之已经稍微平定了一会儿，他道：“现在，说是范大人的门生故吏已经在宫外跪了一片，请求陛下开恩再查了。”
　　“这样，只会越来越糟而已。”舒淳皱起眉头，但是她想到刚才温子孝说过的话，便硬下心肠来，改口对身后的侍女道：“你遣人去禀报，说我现在希望求见陛下。”
　　夏侯洛知道舒淳是来给范谦求情的，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妻子被温家教的有多古板，有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或许在范谦看来，这样听话的舒淳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但是夏侯洛认为，一个有一统天下之志的君主，绝不应该像舒淳这样毫无主见。被臣下指使的团团转。
　　舒淳小心翼翼的将求情的话说完，跪在那里，也不敢乱动。夏侯洛至少没有发火，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淳儿，这次他伤害了你，就算你说你不再追究，朕也要杀了他。他已经是僭越的冒犯皇家了。”
　　“臣妾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左相所做。左相虽然对我的行为有所要求，但一切都是了陈国好。”舒淳苦苦哀求着，正在御书房侍奉的裴邵瞧着她的样子，心中也不免叹息。皇后都能体察到左相的苦心，陛下为何却不愿再给左相一个机会，将整个案子再仔细重审，而是一味的要置左相于死地。
　　“淳儿你不必再说了。”夏侯洛打断了她：“朕没有累及他的家族，已经是恩典了。你来晚了，君无戏言，朕已经下旨，秋后处斩左相。”
　　舒淳万万没有想到夏侯洛的心意如此坚决，她都还没有劝说，夏侯洛就已经动了杀心。那可是他曾经的老师，对陈国忠心耿耿的范谦。举朝上下都不赞同他一统天下之志的时候，只有这位老臣鼓励他。他年轻登位，这位老臣尽心辅佐，可是最后所有的一切，换来的确实这冷酷的处斩。就连她舒淳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可是夏侯洛就是不愿意再查，一味的要范谦死。
　　舒淳的心渐渐的凉了，这就是帝王吗？他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任何理由都可以作为处死的依据。对待他的肱骨之臣尚且如此，而对待她这样本来就是为了大魏而娶来的妻子又能如何呢？夏侯洛说完处斩的话之后，转身要回到书桌前，舒淳本想起身跟上他，继续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一个起身，却双眼一黑，失去了直觉。她最后的意识，便是听到裴邵远远的呼唤“娘娘”的焦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