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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姜寰的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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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敛之十分惊讶于温子远的判断,舒淳第二日起身之时,除了眼睛略微有些血丝之外,竟与平常无异。夏侯洛来坤宫进午膳时,舒淳甚至还笑着为他弹了一只曲子。英敛之站在一旁,低着头,回想起昨晚对温子远的挑衅,心里还是有些后怕的。
夏侯洛则没有关注英敛之的,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个用来让皇后开心的小男孩。今日,他刚刚下朝便过来了坤宫,一身朝服还没有换下。金色的龙袍格外夺目,舒淳穿的则是寻常的衣裙,月白色的裙衫上绣了银线的湘妃竹。
她一曲毕了,夏侯洛抬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面目道:“朕听人说,昨日嫣然过来了,瞧你今日眼中有血丝,定是昨日她惹你哭了。你跟朕说,朕定要好好训导她。她如此被惯坏了,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舒淳轻浅的笑了一下道:“陛下言重了。昨日公主伤心,臣妾跟着劝了几句,想到与陛下是历经了如此多的波折才在一起的,心中难免有感怀。再加之,昨日我才知道丞相留在大魏的隐情,感到在陛下面前失了大魏的面子,一时也哭了一阵。但是想想,臣妾已成为了陛下的妻子,想来是可以依靠陛下,也不怕陛下笑话了,心里就又高兴起来。”
夏侯洛听她这么说,心中开心,刚想要伸手去抱住她,却被舒淳巧妙的躲过道:“陛下,你我虽然是夫妻,但是帝后端庄是为天下做表率,这等亲密的举动,还是不宜在众人之前。”
夏侯洛收了手,并没有生气,只是道:“朕的妻子还是个极为贤德的皇后,想来天下人都会羡慕。左相今日在朝上上了奏折,说是秋季的科考要开始准备了。朕允他在麒麟阁觐见你,这些日子,你要忙了。”
舒淳离开座位,下拜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夏侯洛有些无奈的笑道:“皇后,朕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我是至亲的夫妻,不必总对我如此客气,小心翼翼,倒像是隔着些什么似的。”
舒淳起身道:“臣妾是皇后,若是臣妾不能对陛下恭敬,下面的妃嫔则也都会有僭越之心。作为妻子,应当时刻想着丈夫才是。陛下是天子,臣妾自然要想的更多些。”
夏侯洛笑着摇摇头道:“那也不必如此,皇后入座吧。”
舒淳应声坐下了,手上还忙着给夏侯洛布菜,一边忙着一边还说:“陛下前些日子叫人送来的冰镇葡萄汁,格外的爽口好喝。敛之这样有分寸的孩子,都忍不住贪嘴多喝了一杯。臣妾听说是皇贵妃的法子,可见皇贵妃的聪慧。”
“能得皇后夸她,她也算是没白操心。”夏侯洛瞧见舒淳热的有些冒汗,便看向旁边的侍女道:“没看到皇后出汗了吗?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也不知道上前来扇,也无人去冰库拿冰来给皇后降温。”
舒淳连忙道:“是我叫她们不必如此的。陛下用膳,那孔雀毛的扇子来扇,纵然凉快些,可是恐怕会污了陛下的饭食。我瞧着陛下并不嫌热,我便让她们别扇。那冰虽然储备甚多,但想来过些日子,天气会更热。陛下临幸各宫,我已叫她们按日子分配给了各宫冰块的数量。以求陛下到任何宫中,都能凉爽自如。因而,俭省些用冰,还是好的。”
“皇后如此时时想着朕,朕甚为感动。”夏侯洛也为她夹了一片凉笋,舒淳连忙起身跪下拜谢。夏侯洛筷子僵在那里,随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起来吧。”
舒淳起身,再次拜谢后才吃了凉笋,夏侯洛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本来今日是要宿在皇后宫中的,可是朕听说前些日子,皇贵妃她身子略有不适,想今晚去看看。”
“这是应当的。”舒淳抬头笑了一下,恭敬道:“臣妾今天下午也去探望一下。”
“这种小事,就不必劳动你了。你好好休息,养养精神。”夏侯洛掩去目中的失望,开始用午膳。
姜寰接到旨意,说夏侯洛晚上要到她的宫中时,内心有些疑惑。夏侯洛是个自制力十分强的君王,对于临幸之事也向来安排的极为得当。他正在宠爱舒淳,更不会放弃去舒淳宫中的机会来自己这里。对于君王的目的,姜寰很是费力猜测了一番,不得要点,也只得小心翼翼的准备接驾了。
夏侯洛到兰泽殿的时候,姜寰就可以感到,他很烦躁。因此,她更加谨慎自己的言行。为夏侯洛端上了消暑的甜品之后,夏侯洛挥退了众人,然后对侍奉在身边的姜寰道:“爱妃还记得那日温家二公子吟唱的《蒹葭》吗?”
姜寰点头道:“如斯好诗,自然记得。”
“那给朕唱来听听吧。”夏侯洛的要求虽然有点奇怪,他让自己的妃子给自己唱情敌送给皇后的情诗。可是姜寰并不敢多言,只得依命唱了一遍。
歌声止了,夏侯洛抬起头,看着面颊有些泛红,还是一身红衣的姜寰道:“爱妃,此刻此处只有你与朕,你可否告诉朕,若是没有你姐姐的命令,你是否会嫁给朕?”
姜寰楞了一下,然后跪下道:“陛下既然问,臣妾自然不敢欺瞒。臣妾虽然是顺从姐姐的命令,嫁给陛下。但是臣妾早在见到陛下之时,便已爱上了陛下。日日盼着,能见到陛下。”
夏侯洛的唇微微勾起:“你说你爱朕?”
“是的,陛下。”姜寰回答道。
“寻常的女子,若是爱着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夏侯洛的问题虽然让姜寰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答了:“臣妾以为,女子不分寻常或不寻常,只要爱上了一个人,便都是一样的。女子爱上了一个人,便时时想要和爱人在一起,纵然不能在一处,但也总念着他。会为他的一言一行而挂心,患得患失,心里除了他,再也无法想别人。”
“爱妃对朕也是如此?”夏侯洛站起身,走到了跪着的姜寰面前,他的问题显得有些高深莫测,面目上也看不出喜怒来。但姜寰心下一横,知道夏侯洛此问必有缘由,她打算赌上一赌。
她这么想着,贝齿咬了唇,突然违反礼制站起了身,然后突然伸手抱住了夏侯洛,整个身子依偎进他的怀中:“陛下既然问了,臣妾……冒死也要回答。臣妾爱着陛下,比寻常的爱恋更深。陛下是臣妾第一个爱上的人。陛下每月只来臣妾这里两次,除了这两日之外,臣妾日日嫉妒着后宫的妃嫔们,甚至嫉妒着皇后能得到您的怜爱。臣妾满脑子都是陛下,看到陛下便心中欢喜,见不到陛下便心神无主。臣妾……臣妾也嫉妒皇后,能得陛下允许,不必行礼,做寻常的夫妻。臣妾……今日就算一死,能如此抱着陛下,也心甘情愿了。”
夏侯洛并没有推开姜寰,也没有说话。他想到的是昨日妹妹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时说过的话:“我不在乎他喜欢男人,我就是爱他,除了他,我心里无法想别人。但我可以嫁给您选的其他人,只要他能好,我便安心了。”
夏侯洛微微抬起手,轻轻的抚了抚姜寰的背道:“爱妃不必如此激动,此时无人,爱妃此举不过是闺房之乐,不碍事的。至于皇后,你也不必嫉妒。皇后贤德,进退有度。朕虽给她殊荣,但她辞而不受,礼节比德妃的还要再多上三分。”
姜寰听夏侯洛这么说,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他今天到自己这里来的用意,姜寰知道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这么想着,在夏侯洛怀中微微抬起头,扬起的面容如同最娇艳的花,仿佛能蛊惑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陛下……臣妾斗胆……后话想说。”
夏侯洛放开她,拉着她一起坐在了塌上道:“有话便说,何须斗胆?”
“臣妾死罪。”姜寰说着煞有介事的掉下一滴眼泪:“后宫诸人,除皇后外,本不允任何人进入麒麟阁。昨日,臣妾自己在后宫散心,不慎遇雨,躲入其中避雨。”
夏侯洛听她这么说,有些好笑,便伸手抹去她的眼泪道:“不过是避雨,朕哪里是那种不问青红皂白的暴君。不允后宫诸人进麒麟阁,无非是怕外臣冲撞。朕不在时,没有外臣,你跟朕说了,又合情合理,朕怎还会怪罪于你。”
“臣妾遇到了外臣。”姜寰的泪流的更急了,梨花带雨的模样,煞是惹人心疼。夏侯洛这才有些认真的看着她道:“哦?是谁?在朕不在的时候,为何会有外臣在麒麟阁?”
“臣妾本躲在偏殿避雨。后来……皇后与温丞相进来了。臣妾怕唐突,便不敢说话,只是躲着。但……纵然温丞相没看到臣妾,臣妾……还是……”姜寰这么说着,夏侯洛的眉微微皱起:“皇后和温丞相一向在主殿议事,你怎么会在偏殿碰到他们?”
“臣妾……臣妾也不知。昨日之后,陛下还未宿过臣妾宫中,臣妾也不敢与他人乱说。当时皇后和温丞相在偏殿,并无侍从,只有他们两人。皇后不知为何垂泪,温丞相还帮她擦了眼泪。臣妾本来惶恐,是听到皇后与温丞相的对话,才向外看的。”
姜寰看到夏侯洛逐渐暗下来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夏侯洛的唇绷着,拉成了一条线。他的声音也冷了几分:“他们说了什么?”
姜寰垂首道:“臣妾……臣妾在里屋,听得不是很真切。那声音太小了,臣妾……只是听到皇后说了……说了什么弘毅之类的,一时好奇,透过门缝瞧了一眼。就看到皇后落泪,温丞相在为她擦拭。还说……”
姜寰的话说到一半,不再说了。夏侯洛有些恼怒道:“还说什么?”
“还说……要皇后忍耐。”姜寰刻意忽略了许多,挑了最容易让人联想的话。温子远说了很多更亲近的话,但夏侯洛不会轻易的相信,只有只言片语,才能引起他的怀疑。
果然,年轻气盛的帝王倏然站起了身,咬牙道:“那弘毅是丞相的哥哥,皇后的近臣,谈起没什么奇怪。只是皇后现在还需忍耐什么?”
姜寰装作惶恐的样子跪下道:“臣妾不知。那之后,皇后和温丞相便离开了,臣妾也匆匆离开了,不知后事如何。”
夏侯洛的拳微微握紧,姜寰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跟他说这些话,她既然敢说,这事必然是有三两分真实的。温子远一向的样子清高,就算是他真的喜欢皇后,也不一定就要用那种败坏名声的方式推拒和自己妹妹的结亲。这样看来,他与皇后有私情好像不太可能。
只是舒淳这次回来,给他的感觉和四年前完全不一样。明明还是那个怯懦的公主,但是夏侯洛感到,四年前,他看得出,舒淳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但四年之后,他看不到,舒淳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观察过舒淳。她坐在那里,目光游移的,仿佛只有身体在宫殿之中思绪早已飞出了万千之外。她为他弹琴,念诗,填词,做小菜。偶尔也为他朝政上的抱怨宽慰几句,甚至格外能理解那位性格耿直的左相范谦。她看似毫无破绽,恨不得就连走的步子都符合礼节的规定,整个宫廷上下无不赞颂皇后仁爱宽容,赏罚分明,爱护奴仆,德及妃嫔。但是夏侯洛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今天姜寰说了这话,他虽然并不完全相信这是真的,但是有一点他想明白了。那就是舒淳到底是哪里不对,他终于想通了。他所有的妃嫔,纵然持重如德妃,在迎接他时,目光中都有着小小的雀跃和欢喜,在他离开时,都会有缠绵的不舍。但舒淳不会,她迎接他时,是有礼的笑意,但是没有任何期待。她恭送他时总是伏身跪在那里低着头,从不会多看他一眼。完美无瑕的礼节,不像是一个女人对待她爱着的丈夫,而像在例行公事的进行着什么。
舒淳看起来为了他拒绝了温家的三位公子,他便以为那是爱他了。可是,舒淳不爱他,对他没有任何渴望。但就算她是为大魏而来,那也已经嫁了他,终究是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他对她怜爱有加,就是姜寰也爱上了他。不管这种爱里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为了韩国。但是舒淳似乎不为任何所动。对他礼法之内的礼物,她叩头接受,对他的过度宠爱,推拒阻止。每次承受雨露之时,她都被动的接受,甚至多一声都不出。承恩完毕,她会立刻按照礼节离开床榻,前去沐浴。其他妃嫔总是要管事太监提醒,而皇后从来都按时的,让夏侯洛来不及多抱她一下。她本是皇后,最有资格留宿君王的身边,可她却从来不贪恋一丝自己丈夫的怀抱。她的眸子里有一种令人着迷不已的坚韧,但是那种坚韧似乎从来不是对他这个丈夫。
缓缓的将握紧的拳放开,夏侯洛轻轻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还是爱着舒淳的,爱着这个他此生唯一想要立为皇后的女人,他和她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不应该被妃嫔参与进来。这是他与他妻子的事。舒淳有机会辜负她,但她没有,自己就该学着相信她。
这么想着,夏侯洛伸手拉起了跪着的姜寰道:“私入麒麟阁的事,朕不怪你了。你也不要再让旁人知道。皇后是温丞相救的性命,往日就十分倚重他。温丞相喜欢男子,对皇后稍有越矩,没被旁人看到便好,朕会提醒皇后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忘掉吧。”
姜寰低声的应了,心里却知道,这是夏侯洛有意袒护舒淳。看来若不能得到确切的证据,来置舒淳于死地,夏侯洛就会心软。这个年轻的帝王曾经硬着心肠处死过冷落过多少只是稍有冒犯的妃嫔美人。
现在皇后这种行为,自己说了,他纵然没有全信,也信了两三分。按照他的性格是绝不能忍的,从他刚才差点爆发就能看得出来。可是他只用了一会儿时间,对舒淳的爱,就让他冷静下来,不但忍了,还命令自己也不许再说。那么,日后对付舒淳,她应该更加小心,而且也需要盟友。
而夏侯洛宿在兰泽殿让舒淳微微放松了一下。她其实有些庆幸夏侯洛是个雨露均沾的帝王,他每月来自己这里四次,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若不是她还没有怀上孩子,她恐怕连这四次都受不了。
英敛之晚上做完了功课,给舒淳捧了燕窝来。舒淳接过,和他闲话道:“丞相这次回去前嘱咐我,叫我留心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贵族之女,从小先定下来。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丞相的思虑是有道理的。我与昭哥当初,是我刚生下来就指婚了的。你若是有中意的世家女子,便跟我说。早些定下来,也好先培养着感情。”
英敛之的眉抽动了一下,温子远果然是小人,居然在他背后捅刀。他才七岁,他便能将联姻之事说的如此顺畅自在。英敛之的眸子眨了眨,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扑到舒淳的怀中哭了起来。
舒淳下了一跳,然后放下燕窝道:“敛之,你这是为何?”
英敛之含着泪,倚在舒淳怀中道:“您……您是不是嫌弃敛之了?不想让敛之在您的身旁拖累您?敛之已经失去了母亲……现在……若是……若是您在不要敛之……敛之还不如死了好……”
“呸呸呸,你在说什么胡话?”舒淳拍了他的背,象征性的责打了他,然后又抱起了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道:“我怎会嫌弃你?你若不愿意,我不强求就是。只是丞相提了,我觉得有些道理,想着英家是士族,现在只剩你一根独苗,想不辜负你的母亲将你托付我之意,尽快寻找高贵的士族与你结亲。我不会不要你的,我说过,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知道,我是真心待你的。所以,也别总提死了,好吗?”
英敛之抹着泪,在舒淳怀中点点头,又是撒娇了一番,心中默默腹诽了温子远。英家公子和温七公子的梁子,从此就再也没解开过。日后,女帝舒淳视若亲子的廷尉英敛之和身为王夫的丞相温子远在朝堂上两看相厌,公事合作尚可,私下关系恶劣的事,算是帝国公开的秘密。对此,女帝毫无办法,因为女帝根本弄不清楚,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的根源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