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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陪伴 ...

  •   白子本就抱琴跪坐在舒淳身边的乐席上,听到外面的通传之声,连忙放下琴,俯身将头触地,等待丞相。
      他也用余光瞄见,本身坐着的人,除了舒淳之外,其余的都起了身。宫女侍从们也都跪下了。门帘被掀开,白色的衣袍进了屋,下人们的问安之后,则是太子,太子妃和小皇子的请安。舒淳就坐在那里没有动,但她的声音柔和道:“弘微,你回来了了。”
      白子很惊讶听到舒淳这样的声音。寻常时候和舒淳在一起,她虽然随和,但总还是带着女帝的威严。但她对丞相的这句话,就如同他在家听到的母亲对父亲说的话。完全是寻常夫妻间的亲昵。
      而那个众人口中所畏惧的,做了大魏二十七年丞相的男人开口了,声音寡淡的没有一丝尘世的气息,根本不像是帝国的宰辅。只见他一边走向舒淳一边道:“陛下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玄瑾今日来舞剑给朕看,朕心里高兴。”舒淳回答着,白子也瞧见那白色的衣袍走到了舒淳的身边,然后坐了下来。他就在舒淳的身边跪着,丞相不可能没有看见。但是所有人都自行起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重新坐好。但是为了谨慎,他还是一动也没有动。
      “剑气到底还是太过凌厉,陛下偶尔看看也就罢了。”丞相顿了一下,然后才又道:“若实在想看,就让他拿木剑舞给你瞧。”
      “好,听你的。”舒淳柔声回答后,似乎忘记了白子似的说着别的事:“今日的晚膳,朕特地叫人做了春笋。朕记得你前两天说过,那笋子的味道不错。今日就又叫人做了。”
      “倒也不必刻意,我向来是不挑食的。”丞相的语气中似乎带了笑意,然后才终于看到他似的:“这个乐师,就是苗地进贡来的白子吗?”
      “是的。玄瑾闹着要他给你奏曲子。朕说是乡间小调,想来你也不会喜欢,他却不依。只好留下来,今日让你听听。只是边地来的孩子,礼数到底也不算周全,朕一直担心他冲撞了你。”舒淳解释过后,低头对跪着的人道:“白子,还不见过丞相大人。”
      白子连忙将身子压的更低,小心翼翼道:“小人苗地白子见过丞相大人。”
      “抬起头来,我瞧瞧。”丞相的声音极为平静,让白子心中的紧张化解了三分,他抬起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顿时便怔住了。
      那个一身白色官袍的男人坐在舒淳的身边,金色的盘云仙鹤在广袖上,被他穿出了三分出尘的气质来。乌发之间有一两缕银丝,修眉凤目,黑色的眸子深沉的望不到底。他的容颜比听来的年龄看起来年轻些,但眼角也略有了些细纹。
      就在他发呆之时,听到了舒淳的声音再次传来:“白子,你怎么能直视丞相大人呢?”
      听到这话惊醒过来的白子连忙垂了眼眸,温子远伸出手,抚上了那少年眼角的痣。白子可以感到那指尖非常温暖,并不像他表面上所呈现出的冰冷。他有些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温子远有可能的发难,但是没想到温子远什么也没说。
      收回手后,他那淡漠的嗓音再次响起:“我听说,陛下很喜欢他的演奏,想来是有些特别之处,听听也无妨。晚膳的时候,让他挑一支陛下喜欢的弹来听听吧。”
      “那便奏《山林清韵》吧。”舒淳这么吩咐道,白子再次叩首道:“是,陛下。”
      白子从来没有这么紧张的演奏过,但是还好没有什么差池。虽然没有演奏到他水平的极致,但总也算是正常发挥了。晚膳毕了的温子远对于他的演奏没有过多的评价,只是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陛下喜欢,苗地也算是有心了。留了人家的乐师,还是要有些回报的。苗地的首领夫人,我记得一向是喜欢陈州织锦的,翊儿你放在心上,跟素素说,改日叫人挑好的送去三五匹。顺便再下赐些钱粮谷物,也算是有来有往。”
      一旁的太子恭敬道:“是,相父。”
      白子这时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听温子远的声音再次传来:“白子。”
      少年连忙伏身,回应道:“小人在。”
      “沉默是一种美德。我希望你侍奉陛下时,能始终保持这种美德。”温子远的话说的十分明显,白子突然明白廖叔不让自己此时提出那个请求的原因了。这位丞相虽然只听他弹了一曲,但或许早在他被献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洞察了他们的心思。
      他这次的赏赐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该给的,不说他也会给。不该给的,说了他也不会给。所以他要他不要打其他的念头。这么想着,白子有一阵后怕,便再拜道:“小人谢丞相大人教诲。”
      “好了,你先下去吧。”温子远的声音带着不经意:“日后尽心侍奉陛下。”
      “是。”白子叩了头后,小心的退下。出了门才发觉,冷汗早已沾湿了背上的衣服。
      这次的见面,温子远表现出的态度让白子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了一些。他自己也明显感受到,曾经那些对他们表现出厌恶的宫人们,展现出了一点点平和。他这才感受到,丞相对于整个大魏的影响是多么的深刻。
      只不过,半年的时间过去以后,那些对白子抱着可有可无态度的臣子们再次警惕了起来。他们的女帝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仍旧雷打不动的召见苗地的这个乐师。甚至将他从普通的乐师提升为了太乐丞下属的一位小吏,给了他品级。虽然只有六品,但这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自从新政之后,所有的官员都按着《大魏律》的规定晋级,就连温家人也不例外。太乐丞下属的官吏虽然品级不高,但是都是掌握国家礼乐的官吏。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两件事中,礼乐都占了重要的地位。一个小小的少数民族的少年,仅仅靠着娱乐君王的曲子,就没有任何检测的升至如此的高位。这样的事至少已经超出了御史大夫的承受范围。
      秋狩从两年前起,就是舒翊代替舒淳主持。因此,秋狩时间,留在皇宫的舒淳静静的坐在未央宫的院子里,远远的瞧着那华丽的镇国塔,一声不发,目光沉静。白子在一边坐着,他已经穿上了绯色的官袍,但他深知,这官袍不过是舒淳方便他留在身边侍奉,而并非真的要给他权力。他也聪明的不去向帝王要求任何。
      这时,宫女来报,说御史大夫求见。舒淳点点头道:“宣。”
      凤煌一身白色的官袍翩然而至,金线的獬豸配上他那张依旧美艳的容颜,竟然没有任何的违和。凤煌行礼之后,瞧见跪坐在一边的白子,脸色则更冷了三分。舒淳叫人赐坐后,才泛起一个微笑道:“子明今日怎么有空来?这次秋狩绎如跟去了,苏羽也去了。抛下妻女,可不是你的行事。”
      “陛下,恕臣斗胆。您已经许多时日不上朝了,太子监国,臣已然上书劝谏了多次。可是陛下始终没有给臣一个答复。”凤煌毫不客气的伸手指着绯衣跪在一旁的白子:“今日,请陛下务必给臣以及众位朝臣一个交代。这个偏地的小乐师,只为陛下奏了半年的曲子,就能进入太乐府。太乐府是礼乐所在,岂是如此蛮夷能够进入的?御史们的折子要将丞相大人的书案堆满了,陛下却丝毫不为所动。陛下要是喜欢,可以收为男宠,何必让其进入朝堂,为害天下!”
      这话说的白子心惊胆战,也将头压的更低了。他不明白太多关于大魏礼节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得到的这个六品小官居然在朝上引起了如此大的波澜。他在后宫一无所知,直到这位颇为受宠的御史大夫毫不客气的当面指责他。
      舒淳的笑容僵住了,然后垂下眸子道:“朕只是想为他寻一个留下来立身的法子。他为朕奏乐,总要有个由头。而且,朕只是希望他给朕解闷,没有别的意思。朕与丞相自当初大魏国破起,相依为命,直到今日。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被任何改变。丞相国事繁忙,朕不想他回到未央宫还为朕的事操心,所以自己找些乐子。这么些年来,朕从无所求。朕富有天下,难道却连给一个乐师品级的权力都没有吗?”
      舒淳这话说到最后已然是重了,可是凤煌却没有因此有任何退缩,他直言道:“陛下富有天下,想要什么都不为过。只是专宠必然遗害。臣是御史大夫,职责所在。宫中乐师众多,陛下独独宠爱白子。宠爱也就罢了,还涉及朝堂,给他官职。此例一开,岂不告诉天下人,攀附陛下的裙带胜过寒窗苦读!”
      “子明。”舒淳抬起头看着凤煌:“攀附帝王这件事,任何人都可以说,但你,既然深受其害,现在又何必为难这个孩子。”
      凤煌的手微微握紧道:“陛下说的是。只是当初,臣在韩,何曾得过一官半职?而这个白子却蛊惑的陛下为他不惜提及昔日之事。如此圣眷,陛下宠他,臣无话可说。可是臣还有一句,需跟陛下说在前头。”说到此,凤煌似乎强压了自己的怒气:“圣宠是恩典,只怕他福薄,不知道能否承受的住。”
      言毕,凤煌没再等舒淳说话,便起身行礼告辞。舒淳也没有挽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然后转过头去看着跪在那里有些发抖的白子。她抿着唇半晌才道:“白子,你害怕吗?在这宫中,任何靠近我的人,都会引起我的忠臣良将们的警惕。子明今日来,是客气的。日后你要受的苦,才刚刚开始。你若不愿意留下,我这就让人将你送回去。”
      原本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白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抬起头道:“我不回去。”
      舒淳被他这突然的话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才笑着道:“为何?你要知道,朕不会因为你的死和子明闹翻的。你若是死了,在朕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这样留下来并不值得。你不说,但是朕知道你为何而来。你若现在害怕了,那你就回去。你们一族所求之事,朕会吩咐丞相办的。你好歹侍奉了朕半年,朕不会让你白白辛苦的。”
      “我一开始来到宫里,确实是为了陛下所说之事。”白子跪着直起了身子:“可是现在我留下,是因为我想要留下陪伴陛下。我从小就听过陛下的故事。我族的人都认为陛下的故事充满了传奇,陛下是神一样的人。可是在我看来,就算陛下富有天下,但是陛下很孤单。我现在留下是希望,陛下可以不要这么孤单。”
      舒淳看着那认真的碧眸,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她也是这样对着夏侯洛说“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她自己成为帝王之后,才真正明白当初夏侯洛听到这句词时,内心的触动。他为了这句词失掉了整个陈国,而现在,身为帝王的她,也面对了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心一意的想要驱散她的孤单。
      舒淳笑着摇摇头道:“白子,朕不孤单。朕有丞相,也有儿女。他们只是太忙了,而朕的身体太差了,没有办法和他们整天在一起。”
      “可是,丞相每天都在忙着公务。”白子回答的天真:“他是陛下的丈夫,陪伴陛下才是最重要的事。我的父亲也是族里很重要的人,可是只要母亲需要,他都会陪着母亲的。”
      “但朕是帝王,而丞相是重臣,这个天下一刻也离不开他。”舒淳抬手抚着他的头顶道:“朝堂上的事,你不会懂的。”
      “白子是不明白。但是白子知道的是,人在无法两全选择的时候,应当选择对自己更重要的那个。难道对于丞相来说,天下比陛下还要重要吗?”少年似乎在为舒淳抱不平:“所有的人都苛求陛下不可以天天和我在一起。可是没有了我,他们根本不关心陛下一个人都多么孤单。”
      白子说着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低着头的宫女们,才又道:“我知道,我今天说的一切,很快就会一字不差的送到陛下的三公手中。可是我还是要说。他们以尊敬陛下的名义,将陛下保护在这个黄金的牢笼中,陛下只要乖乖的不出事就好了。他们那么了不起,为陛下建立了这个伟大的国家,谨小慎微的不放过任何危害这个国家,影响陛下英明的人和事。我可以消失,但是我消失了以后,他们又有谁在乎陛下被这些宫女环绕时的孤独?他们可以让人看着陛下的一言一行,却吝啬于真正的来陪伴陛下。我要留下来,就算死也不后悔。因为我想要告诉他们,比起这个天下和我的生命,我更在乎的是陛下!陛下赐给我的和我们一族的恩典,白子无以回报。那么就让白子在还能呼吸的时候陪伴陛下。”
      舒淳看着站在那,抛开了平日的谨慎,满脸洋溢着勇气的少年,忍不住笑了一下道:“白子,你果然还年轻,就像是当年的朕。做事全凭头脑发热,也不管后果。若是没有丞相,朕没有今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自然是朕,但是朕希望他去处理国事,所以他顺从朕的意思。你若想留下,那便留下吧。但你若留下,你所求之事,朕便不能应允。除非你离开,否则朕不会成全你当初前来所肩负的使命的。即使这样,你也要留下吗?”
      “是,我要留下。”白子的碧眸中全是坚定。他还是不习惯谦卑的自称,虽然总是跪在乐席上,但只要周围没有其他臣子,他还是喜欢自称我。舒淳并没有纠正过,默许了他的这种冒犯。
      他对这位女帝从一开始的好奇,到敬畏,再到现在的仰慕。半年来,他的感情不断复杂的变化着。他不是不知道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已经可以做他的母亲了;他不是不知道女帝不可能喜欢他,他也永远比不上温家七公子;他也不是不知道,族人们热切的等待和期盼着他带来最后舒淳的恩典。但是,他想要留下。并非痴心妄想的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只是想在她的身边,为她奏乐,稍稍纾解她眸中的忧郁和哀愁。半年的时间,他几乎每日都在她的身边,看着这个仁慈宽容又富有天下的女人,被病痛折磨,隐忍不发。她其实很少看他,有时跟他说话,回忆的都是年少的时光。她将自己所有的悲伤都收拾起来,不给任何人看。但他是乐师,他坐在那里,听她说话,便能听到她心的琴弦在悲鸣。他不想让女帝再次陷入那种静寂的日子。哪怕为此,天下人都误解他,朝堂上的臣子都想要他死,他还是要留下。
      舒淳瞧着他那愣头青的样子,笑着摇摇头,然后将抚着他头的手收回来,然后难得那嗓音中不再有帝王的威严,反而是多了几份柔和道:“那么,你就留下来吧。朕还真希望看看,你能留下多久。朕的儿子和臣子们都不希望你留下。本来,按着朕的性格,顾惜你的生命,是要送你走的。可是现在,朕想看看,你的坚持,会有什么结果。但无论如何……”舒淳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最终,朕都会帮你完成你的使命的。”
      白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有些兴奋的跪下叩首道:“臣谢陛下恩典。”他得到了舒淳的许诺,他无论生死,当初临行前,族长托付给他的任务,都会被完成。那么现在的他,只有一件事。用自己的勇气和生命向女帝证明,他仰慕着这位君王,为她不惜一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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