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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陈国第一关 ...

  •   舒淳一个激灵的醒了,她迅速的坐起身,手忙脚乱的整理着凌乱的头发。温子远杀了荷香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为舒淳梳起属于公主体面的发髻了。所以,舒淳只好将头发按着和村妇们学的简单的样式,勉强编成辫子。她的手艺不佳,因而辫子很容易散乱。这一路的颠簸辛苦,早已是不能看了。狐狸皮的帽子歪歪斜斜的戴在头上,整个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狐狸。
      淳于光想要提醒她再重新梳理一下,毕竟他们马上要见的范谦是陈皇最相信的人,能否获得陈皇的支持,对于他们来说无比重要。可是温子远却阻止了,他伸手将舒淳的帽子戴正后,催促道:“我们下车吧,公主。不可让范大人久等。”
      范谦并没有出门迎接他们三人,这舒淳是料到的。毕竟,她们已如丧家之犬,还期望连陈皇都要尊敬三分的老臣对他们有什么好的脸色呢?
      范谦后来无数次回忆他第一次见到舒淳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那个在战场上勇敢果决,在朝堂上驾驭群臣的女帝联系在一起。他所抬头看到的是一个头发乱蓬蓬,带着狐狸皮帽子的少女,身上的衣服是粗布的农妇劳作时穿的,因为改小而显得有些局促。那个向自己行的礼还算稳妥,也勉强忍着害怕和局促站在那里,但是目光还总是不安的流连在淳于光和弘微两人的身上。她不像个贤君,甚至不像个君上。范谦甚至可以认定,就连自家仆役的女儿,都比她更多些胆识。
      但是范谦是三朝的老臣了,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绝不会表现出来的。甚至为了让舒淳更加信任他,他还勉为其难的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常宁公主远道而来,老臣有失远迎。但是为了秘密起见,还请公主恕罪。”
      范谦起身还礼的时候,舒淳很显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没有任何掩饰的表现出她单纯到白纸的思维,再次回礼后,她愣愣道:“范大人,好像爷爷啊。弘微,你瞧。我以前总羡慕侍奉的女官有爷爷,现下,我也见到个和蔼的爷爷了。”
      魏烈帝早逝,淳于昭的父亲也早逝。照顾舒淳长大的男性大都年轻,因此舒淳极为羡慕家有长辈的女官和侍女。今日见了范谦如此慈祥,口中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范谦愣了一下,淳于光连忙拱手道:“左相大人,公主年幼,不知轻重的冒犯了,还请您恕罪。”
      舒淳听淳于昭这么说,有些惊慌,却不知该不该道歉。向另一边的那个贤臣看去,他倒是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旁人也很难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范谦挥挥手道:“淳于将军多虑了,公主天真烂漫。老夫一生为国尽忠,没有子女,更遑论儿孙。因此,突然听有人如此叫老夫,一时愣住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舒淳听他这么说,便微微有些放心,却不敢再说话。范谦了然一笑,吩咐下去道:“公主一行旅途劳累了,叫人先侍奉梳洗,稍后我设宴款待。”
      就当侍女们准备将舒淳和淳于光及弘微分别带走的时候,舒淳却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弘微的袖子。淳于光见她如此失态,忍不住又提醒她道:“公主,快放开。”可是,对一个十五岁养在深闺的公主来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要离开自己熟悉的人,恐惧比起体面来说,还是占了上风。她没有松手,只是有些怯生生道:“能否……能否不要和小光,弘微分开。”
      旁边的侍女忍不住笑了,连范谦都几乎被这种要求逗乐。他摇着头,看着淳于光脸色有些不好,白色的胡子抖了两下道:“公主难道平日梳洗都与淳于将军,弘微公子一道吗?”
      舒淳听他这么问,顿时涨红了脸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不要离的太远……我只是……”她只是害怕,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她害怕说出了,有损大魏的面子。可是她又知道,现在就算她不说,大家也都看了出来,刚才那话,更是有损大魏的面子。
      终于,那位不说话的贤臣开口了:“殿下,请您稍安。没有关系的,请您放心。臣会等您的。”
      这两句话一出,舒淳像是得到了天大的保证,便乖巧的点点头,向范谦行礼,红着脸致歉后,跟随侍女离开。范谦的目光盯着那个随其他仆役而走的弘微,眉微微皱起。这个儒生,此次前来和上次看似没什么变化。安静,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开口,不像淳于昭一样那么紧张舒淳。可是,他披着狼皮斗篷,和舒淳那只能带在头上的狐狸皮帽子,或者淳于光简单的军士服装一比,便可以看出,舒淳有多么倚重他了,也可见就连淳于昭都对他心服口服。那么他做的,不该是只有打败英蠡那么简单。
      这个舒淳公主看起来毫无心机,但淳于光不是。年仅十六岁就能三抗英蠡的少年将军,绝不会是那么单纯的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儒生的人。但这都不重要,最危险的还是那个叫弘微的儒生。不管他所求什么,也不管夏侯洛是否要留下他,范谦都已经决定,一旦获得了舒淳的信任,攻下大魏之后,这个叫弘微的少年必须死。这样一个儒生,所求只有万户侯,太难以让人相信了。
      沐浴梳洗完的舒淳看起来有些公主的样子了。左相家的侍女们没有小姐可以侍奉,所以舒淳身上的穿戴明显是簇新的。想来是范谦为了迎接舒淳而专门购置的。那发辫绑的虽然不如寻常的贵族公主雍容,但总算是落落大方。
      温子远意识到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到舒淳公主的模样,初见时的不屑一顾,让他没有好好看过舒淳的样子,那时的舒淳为了在温氏公子面前显出请求的姿态,也并未摆出公主的打扮与架势;后来是马夫的打扮;再后来荷香虽然到来,但却没有美丽的衣裳和头饰,只有略微整齐的发辫;最后,荷香被他杀了,舒淳只有和投靠而来的村妇们学习,于是也变成了村姑。直到现在,舒淳站在那里,朝着他展开一个腼腆的微笑。温子远这才承认二哥时常评价女子的那句话:“蒙尘的明珠,只要擦亮了,她就还是明珠。”
      舒淳长相平凡,但是却很柔和。她杏核似的眼含着贵族与生俱来的光芒,却不那么咄咄逼人。素净的脸上并没有化妆,但眉色略深了些,许是丫鬟们给轻轻扫上的。发辫上青色的丝带轻盈的垂下,与那同样泛这青瓷色的斗篷融为一体。随着舒淳向范谦谢礼的动作微微抖动,更显的灵透。
      范谦出乎意外的陪他们一起用了餐。餐宴十分清淡,没有什么酒肉,除了几样素菜,豆腐和蘑菇之外,每人有一块鸭肉,一条江鱼和一壶梅子酒。舒淳尽管赶了一天的路,十分饥饿了,但依旧吃得斯文。在陈国,除非是君王的大宴,通常的进食礼节,都是食不语的。因而,宴上一片安静。
      范谦仔细观察着。淳于光吃得迅速且干净,是军人惯有的特征。那壶梅子酒一开餐就喝完了。弘微则吃得颇有节奏,他进食的少,鸭肉和鱼都没吃,梅子酒更是叫下人送到了淳于光的面前,自己只是饮了少许清水。只有舒淳的进食还算正常,用属于贵族少女应该有的仪态,缓慢的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肴。
      范谦将目光再次落在了弘微身上,这个儒生无懈可击,这让人越发的担忧。范谦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被这个布衣说动,当初他爱他的才华,现在他发现,他的才华似乎不在掌控。这太危险了,无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陈而言。特别是他不食荤,这点让范谦很在意。这天下,除了和尚,就算修老黄之术,做飞升之想的人,都很难不吃一点荤。陈国的梅子酒天下闻名,很少有人能抵挡。一个能克服与生俱来欲望的人,是潜龙。
      饭毕,范谦笑着提出了次日的行程:“公主,刚刚老臣已经派人去给陛下送信儿了,陛下很高兴你的到来。同样,陛下的妹妹也很欣喜你的到来。平阳公主是陛下嫡亲的妹妹,也是陛下所有妹妹中最得宠爱的,虚长公主一岁。宫里来人说,平阳公主特意吩咐,想明日就见见公主,留公主在宫里住些日子。”
      舒淳听了,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僵住了,她看向弘微,又看看目光明显焦急的淳于光。她虽然年少,但她还是有些判断的。平阳公主既然是陈皇的妹妹,还没出嫁,那么就住在后宫。陈皇没有给她任何名分,就让她住在后宫,这怎么说都于礼不合。
      弘微听了,抬起头,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笑,拱手道:“劳烦范大人了,公主,您还不谢谢范大人帮您通传吗?”
      舒淳虽然心中有一万个为什么,但还是按照弘微所说的做了。而淳于光虽然不放心,但是他知道,现在的他,除了听从温子远的安排,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
      舒淳因为明日要进宫的事睡不着,坐在左相府有些乏味的花园中。侍女站在他的身边,也不敢劝她。不过还好,陈国的气候温暖,冬日没有什么寒厉的风,舒淳坐在那里,披着斗篷,也不怕她着凉。
      范谦从书房出来,看到的就是那个青色的小小的人影。他本来平稳的步伐迟疑了一下,后面随侍的小厮也跟着停下试探道:“老爷?”范谦转了个脚步,走到了舒淳身后,侍女们见了连忙退开,舒淳感到了动静,连忙站起身。见来人是范谦,便行礼道:“打扰大人了。”
      “公主在思念故国吗?”范谦瞧着她:“冬日夜冷,明日还要进宫,公主早些休息的为好。”
      “我在想关于大人的事。”舒淳的话成功的留住了寒暄过后本来想要离开的范谦,老人那精明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果然如此”的光。这世上,哪里会有毫无心机的公主,在这乱世,单纯的公主是活不到这么大的。他要看看,这公主的手段有多高。他掩去眸子中的了然,沉声道:“关于老夫的?愿闻其详。”
      舒淳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我在想,大人虽然没有子女,但是或许在大人心中,陈所有的子民都是大人的孩子。昭哥以前常常念:‘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他说,这是每一个贤臣都应该辅佐帝王做到的王道。今日见了大人,大人对我这样落魄的少女也如此和蔼,如同祖父。想来对陈的子民也是慈悲待之。昭哥虽然去世,但是若他在天看到,我遇到了他口中的贤臣,得到了善待,应当也会为我感到高兴的。”
      范谦对舒淳的回答有过无数种可能与假设,但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一个。他范谦是陈的三朝元老,做左相之前任御史大夫,他的刚毅果断威震整个朝堂上下。夏侯洛在是太子时对他低首垂目,不敢有一句反驳高言。后宫的皇子公主哪一个见到他不是战战兢兢。人人都说他范谦德高望重,说他铁面无私,当然也有人说他位居高位,刚愎自用。
      他一生为了朝堂社稷,孤独终老,他何尝没有过怨气。但是想到当年自己还是少年及第时,太祖皇帝对他委以重任,他便没有一丝懈怠。四十多年了,他侍奉了三代君王,名震天下。而真正一眼读懂他的却是这个才初见面的大魏公主。若不是,这是他临时起意的停留,他甚至怀疑这是弘微教她的。但是,面对他的沉默,那少女似乎又显得有些局促了:“大人,舒淳……舒淳只是有感而发,请您……不要在意。”
      “不,公主的话让老夫很是欣慰。”范谦展开了一个真实而又柔和的笑:“有公主这样仁慈的君主,想必以后的大魏将有福了。”
      舒淳抿起一个害羞的笑:“大人您过奖了。我自知是个庸碌的公主,有弘微这样的好心人能够帮助我活下来,陛下和大人愿意帮助我复兴故国,我已经非常感激了。舒淳一定会竭尽全力报答陛下和大人的。”
      范谦看着那真挚无伪的眸子,苍老的唇抖动了两下,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听闻公主是在宫外长大的。明日入宫以后,要小心些行事。”
      “谢大人。”舒淳行礼后,看着范谦离开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侍女本就是范谦安插在舒淳身边的,见她如此连忙问:“公主为何叹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就算是这样,大人也还是太孤单了。陈有英才万千,国土富饶,却要大人独自承受这样孤苦,也让人太过不忍了。”侍女虽然心下惊讶,但也没说出来。只是待舒淳睡下后,向还在批阅临时送回来的文件的范谦原话汇报了。
      范谦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他思索了一会儿,叫侍女退下了。身边为他研墨的老仆停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范忠,你想说什么?”老迈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责备。
      那老仆连忙跪下道:“老爷,老奴跟了您四十多年了,直到今天,才有人看出您的苦来。世人都说是老爷遇上了陈国的盛世明主,在老奴看来,陈国的盛世明主,何尝不是老爷缔造的?”
      “住口!”范谦严厉的打断了他,顿了一下才又缓和了点语气道:“这种话是要杀头的,以后不许再说了!”
      那老仆应答了后,又站起身来继续他的工作,范谦看着那份本来要给舒淳军队供给的清单,迟疑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任何裁撤的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如此心底柔软的公主,还能在这混乱的天下走多远呢?就算有弘微在,她又能守住大魏多久呢?
      次日清晨,舒淳起身妆点后,才发现范谦已经不在府中了。总管说他去上朝了,请舒淳一行人先用饭,待早朝后,宫里自会派车来接他们。舒淳答应着进了昨日宴请的客厅,却见一身白衣的温子远和做武士打扮的淳于光已经在了。
      温子远正用手帕安静的擦嘴,动作和之前她见过的每次都一样。只是他再次换上了白色的袍子,去了那粗布衣服,纵使身后没有展翅的凤凰,也衬的他更仙风道骨了一些。舒淳看到这么想着,便也就说了出来:“弘微今日早上这么一看,竟像仙人一般。想来就算是名扬天下的温二公子,也不能与之媲美。”
      温子远知道她这话是在耍小女孩的脾气,那他和二哥做对比,反击来时路上口头吃的亏。这么想着,他便没说话,只是暂且让她胜了这回。可是舒淳温二公子的头一提,旁边一个的年轻些的侍女忍不住道:“公主见过温二公子?”
      年长些的瞪了她一眼,那侍女便赶紧低头噤声。舒淳笑道:“不妨事的,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这世上最美的男子,当属温家的二公子,所以才拿来比较的。”
      “一个靠容貌闻名天下的男子,不做比较也罢。”温子远淡淡的回答,让周围的侍女都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舒淳见他这样说自己二哥,便知道他还是有些着恼将他和温子谢相比,调侃道:“弘微这是不开心吗?我以为这世上,还没什么能让弘微这么在意的。”
      淳于光见舒淳好不容在站了言语的上风,心中暗喜自家公主可算有了长进。却没想到,刚这么一想,温子远便看了他一眼道:“公主在口舌上长进,淳于将军觉得是喜事吗?”
      淳于光正色道:“怎么会?自然是不好,公主想来也不是故意的。弘微公子海涵就是。”淳于光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再次暗暗叹息道,在这温子远面前,果然是连句腹诽都要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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