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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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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希望的位置上往往站的都是失望,抑或惊讶。
当卢卡.托尼的脸出现在眼前时,我硬生生咽下本已到唇边的那句“达尼埃莱”,望着他那张湿淋淋的面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托尼先开了口。
“天气糟透了。”他说,“我能进来说话吗?”
我侧身让他进门,看他动作熟练地脱下已被雨水浸透的外套,顺手搭在他从前坐过的椅背上,然后不请自邀地另拉了张椅子坐下,一面还招呼我:“别站门口了,过来坐呀。”
说他反客为主或许并不妥当,至少他曾经在此以客作主过,两年之前。
卢卡.托尼一向飘移不定,只是两年前在罗马短暂客居过一段。当时我一人新搬来这所房子,虽然达尼埃莱几乎每日来访及稍作停留,仍是免不了孤单。我又自小缺乏足够独处的安全感,白日尚好,每到夜幕降临,总有些未知的惊惧突如其来,因此甚为困扰。而托尼恰于那时来到罗马,正四处找寻合适的落脚点,不知经谁人牵线,他便于某天黄昏来临之前坐进了我家厅堂。
既然各取所需,商谈便异常顺利。他顺理成章地搬来与我同住,定时缴纳房租,天亮后外出忙碌,日落即归。大概个性所致,他虽为房客却从不拘谨,我乐得请他承担一切日常事务,自己甩手清闲。如此过了数月。
他从未提到过自己在罗马停留的目的,我也未曾问过。但像他这般的人,绝不会毫无缘由地来到这样一座既充斥着天才又满目混乱的城市。可无论如何,至少罗马还是罗马,而佛罗伦萨已不是佛罗伦萨。
我不清楚托尼具体来自何处,有人说他是佛罗伦萨人,而达尼埃莱则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是绝对误传,“佛罗伦萨人”在阿尔卑斯北麓另有其含义,只是他不便多说。他第一次见我时则称自己来自摩德纳公国,但那究竟是他故乡还只是上一次的经由之处却终未可知。
他在罗马也只待了不到半年,临走前仔细结清我因相处愉快而打上折扣的房租,礼貌表示感谢并承诺下次来此必会登门拜访。但这自然只是客套,卢卡.托尼这个名字就此淡出罗马,只是后来听人说他直接到了帝国,被雇着四处征战,而那些说着复杂语言的军官中真有称呼他为“佛罗伦萨人”的。
而眼下,这名传闻中的“佛罗伦萨人”又回到了罗马城,在可预见的第二次彻底毁灭来临前夕。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军正继续着其南下路途,其间夹杂各式异族口音,罗马城中的富丽堂皇终将成为他们洗劫的目标。千年前的故事即将再度重演,明眼人都选择逃离,留下的不过是我们这群看不透的人而已。而此时竟还顶风冒雨赶来罗马的人,除了托尼之外,我没发现过第二个。
虽然惊异,也并非无喜。我尽力掩盖住因不见达尼埃莱的失落,走到他对面坐下。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他笑道:“我从佛罗伦萨来,詹保罗和里卡多他们向你问好。”
詹保罗.帕齐尼和里卡多.蒙托利沃都是我旧识,虽从未听说他与他们相熟,我依然做出应有的回应:“谢谢他们了,还有你。不过詹保罗什么时候回的佛罗伦萨?”
据我所知,帕齐尼一年多前就已离开佛罗伦萨城,蒙托利沃虽同他交好,却不顾对方相邀,仍是留在城中。不知二人关系是否有所淡漠,但就托尼所言来看,就算当初帕齐尼的一意孤行致使双方略有隔阂,离去之人终究还是返回了百花之城,至于久别重逢可能导致的生疏或尴尬,我相信他们自有办法。
但托尼却沉默了片刻。
“我和他们住得有些远,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他说,“但詹保罗大概是想让里卡多和他一起去北方,里卡多一直没答应他,到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争论出个结果。”
话题陡然沉重。罗马面临着变故,佛罗伦萨的旧友们也因意见摩擦而争吵,万事遂心从来就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我不愿再接着谈论帕齐尼与蒙托利沃之间罕见的矛盾,便抓住他前一句话:“那你住在哪里?”
或许是我错觉,托尼似乎有瞬间的犹豫,但他还是回答道:“吉拉迪诺家。”
阿尔贝托.吉拉迪诺在托斯卡纳也算有名。他不是个典型的佛罗伦萨人,虽的确有些艺术天分,但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却始终是一副内向寡言的模样。我同他不算熟,对其印象本也仅限于此,只是有回和达尼埃莱聊起佛罗伦萨,谈到帕齐尼与蒙托利沃,继而提到这位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他大笑着推翻了我先前的所有认知。
“你们都被他的长相骗了……也难怪,那么张成天忧心忡忡的脸,谁能想到他也能疯能闹,鬼点子一个接一个的……哈哈哈哈……”
我不敢肯定达尼埃莱所说是否全然无误,至少这几乎完全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但究竟于己关系有限,听过便罢。此时方才想起,反觉有些好奇,便问托尼:“你跟他认识?”
“刚认识的。”他好像不愿多谈,明显硬找话题,又扯回到刚才已过去的问题上,“你觉得里卡多会跟詹保罗走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又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如果你是他的话……
我无法料知蒙托利沃是否会随帕齐尼离开他停驻多年的佛罗伦萨城,但若达尼埃莱此刻出现,要我同他一道离开罗马,我想我不可能拒绝。可里卡多不是我,詹保罗也不是达尼埃莱,更何况达尼埃莱绝不可能在此时选择弃城而亡,我虽有意为他抛弃过去二十余年有关罗马城的记忆,他却终究连决定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所以我依旧只能摇头。
托尼忽然直起身来,神情严肃:“既然如此……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罗马吗?”
我愣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