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10 ...

  •   城墙缺口大开,再无首领约束的蛮族士兵如饿虎扑食般涌入城中,早已不知克制为何物的他们在雾气笼罩下更显疯狂,只将劫掠与烧杀视为自己理所当然的回报。在教堂钟鼓的激荡鸣响中,鲜血几乎漫透了台伯河畔的每一寸土壤。
      教皇尚属幸运,他趁他们掠夺财物的间隙逃到了圣安吉罗城堡,只留下无辜无奈的平民们在原地经受一切折磨与苦难。人人皆自顾不暇,枪炮声与喊叫声混杂,谁也说不清自己是否就会在祈祷时进了天堂。神像碎片散落于街道,圣徒的尸骨在异教徒眼中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垃圾,他们可以大笑着踏过每一块曾经神圣过的遗骸,只为寻得更多对已有价的金银珠宝或美食佳酿,然后将其收入囊内,即便他们手中已无法再抓下更多无本而得的战利品。
      纵然并非所有街区皆已沦入此等形数,但照眼下情势看来,这不过是指日而待之事。罗马已落进北方蛮人之手,如何处置则全凭他们一时之念,又或许这帮异教信仰者早已在城外凛冽的寒风中作出了最终决定,罗马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肆意执行自身所欲,而再无丝毫阻止能力。
      詹保罗快速描述着罗马城内昨日所现之景,语气紧促,不曾停歇,竟如他曾当场亲历。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只沉默着听他陈叙,偶尔微微点头,以示他所言我已确然听进。
      预料之中的结果终于此刻到来,他大概怕我一时无法接受,话一言尽便即顿住,眼透探询之意,似在等我回应。我自然无言,他便也不再开口,只立于原处等待。
      半晌沉寂。詹保罗大概彻夜未眠,眼神不时便不可自抑地飘忽偏移,他当然尽力控制,但究竟无法抵抗一阵阵的困倦来袭,只能抬手掩住几欲而出的哈欠。我借余光扫他,暗自盘算着他昨日所行——罗马同米兰相距甚远,但若连夜赶路的话,他此时出现于此也并非毫无可能,只不过如此作为必然耗尽全部精力,可靠的落脚点及其可提供的足够休整才是免除一切后顾之忧的必备保障,而这些米兰自然能够给他。
      可奇异之处在于,他是詹保罗.帕齐尼,常年来同罗马城并无直接干系。他曾一度离开佛罗伦萨北行,而后重返该地,现今又出现在了米兰城经内斯塔改建后的宫殿中,并带来罗马遭劫的消息,其间联系不明,但我暂时已无暇顾及。
      我低眼直视他:“我要回去。”
      纵然所虑甚多,此刻我想我也不必再遮掩一切真实意图。罗马的结局本就注定,所存疑处不过是具体的时间节点罢了,现下大局已定,所有细枝末节则仍待发掘,虽然我在意的只余那么一点。
      而他的答案却异常简单:“桑德罗说不行。”
      “可我必须回去。”
      “桑德罗说不行。”他依然坚持。
      “我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桑德罗说不行。”他似乎也觉自己已重复无效语句太多遍,便又加上一句,“而且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自禁向后跌退一步,他连忙上前扶住,拉我至厅侧雕有繁复花纹的木椅上坐下。
      我只感心跳甚剧,呼吸不畅,分明现实已然注定,但直至此刻我才意识到其中所有含义。我们的罗马城已被异族占据,无可逃离,而我却身处他地,一时间并无法返回,而就算即刻回去,那也已是于事无补了。
      所有的疑问也只剩下了一句:“……达尼埃莱怎么样了。”
      他看我片刻,而后缓慢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又是从何处得来消息?”
      昨日城破,詹保罗今日便现于米兰城中,他既不知达尼埃莱情形,那多半便是听得他人转述,而非亲眼所见。而此时竟还有能力逃离罗马北上之人,我实是无法想到更多。
      他似有迟疑,但最终仍是开口道:“你知道马可.博列洛吗?”

      所有细节尚未拼凑完毕,但我想我已能够明白大概。
      如卢卡所言,他的突兀来访以及携我同离从来就是达尼埃莱所托,其中交涉他不曾说明,我大概却也能猜至一二。而当詹保罗提及博列洛之时,我蓦然意识到其间关联——此人之名早已成为达尼埃莱的一切借口与推托,而其所为自然也是按他分派,詹保罗口中的消息来源既是该人,我还不至于迟钝到连如此简单的联系都无法察觉。
      近日来,我一直刻意回避思及其中内情,只借由内斯塔的典藏以转移注意力,但詹保罗的来临又迫使我不得不再度直视这全番事件,以及其幕后推手,现下存亡未知、下落不明的达尼埃莱.德.罗西。
      他可以借卢卡之手将我推离,借弗兰之物为我谋得驻留居所,借詹保罗之口告知我罗马城的惨荡现状。这其中构架完全,未有丝毫的无心忽略,却唯独缺少了他本人,那个伴我多年、却又无情将我赶离的达尼埃莱.德.罗西。
      但达尼埃莱,你可知道,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平静安宁,无论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何等情形,我只愿能伴你身边,任凭蛮族人的炮火响彻半边天,我们的城依然是我们的永恒之城,它或许早已成为罪恶滋生的温床,那我们则更加无需顾虑,罗马蕴藏了太多的罪,就算再多上这么一桩,大概也已无关紧要了。
      可报偿终临之时,应达尼埃莱所愿,我已不在罗马城中,所有罪罚皆由他一人独担,而他本无罪,真正应受惩戒的只我一个。上帝被蒙蔽了双眼,异教徒们则不加分辨地挥舞着刀枪,罗马城中血流成河,而它们之中所含的罪行轻重已再无人在意,我只愿无罪者不曾被掺入其间,但现在看来,这明显只是奢望。
      詹保罗大概看我许久未曾回应,便又补充道:“马可还说了一些事情,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
      我看他一眼:“你说吧。”
      “他说,在你走后,达尼埃莱问他,‘我没让你走,不知道你怪不怪我?’而他当时只是笑着回答说,他很高兴。”
      他话中含义不甚明确,我初时迟钝并无知觉,而后方才明白其言所指,却也无甚异样之感,只觉他们所行实则万分平常。罗马终究失守,而未被迫离之人现也逃离,他们之间未必便有亏欠,当然这已全无意义。
      时至今日我才忽然明白,之前的再多否定与自我欺瞒都只是一场再滑稽不过的荒诞剧,它或许能在短时间内掩盖我曾经承认却又刻意忽略的事实,但人为的华丽表象终将落幕,那时其后的影像则更加清晰,再也挥之不去,而他名叫达尼埃莱.德.罗西,阿尔贝托.阿奎拉尼的毕生所爱,即便这中间伴着层层罪孽,并无法借由任何圣迹而洗清。
      但如今,一切罪行的报偿已然降临,因而我也再无所顾忌。上天的回报本就不公,神的怜悯也早消隐无踪,我们又何需为了未知的报应而放弃终生所求。至少我已下定决心,纵然达尼埃莱现下状况未知,我也会在最短时间内寻得他踪迹,亲口将我隐瞒多年的秘密告知于其,且并不忧虑他的回音——答案必然肯定,我有这点自信。
      我转向尚在等待的詹保罗,用我所能用的最坚定语气:“我必须回罗马。”
      “桑德罗说不行。”他依然重复着之前的答复,但紧接着却又补加了句,“不过你可以先去佛罗伦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