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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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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京城郊外十里坡。
此地距离大道甚远,人迹罕至,荠麦青青。子房彻夜未眠,面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衣摆长靴都沾满了泥泞,只有一双黑漆似的瞳子依旧顾盼有神。他仰头看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手里捻着半截烧焦的黄纸,依稀可以分辨朱砂写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等小字。
半空中突然卷来一团浓墨似的黑云。几声隆隆的闷响过后,骤然在此地降下一场暴雨。远处的农人都慌忙奔走归家,连田间的水鸟都扑棱着翅膀不知去了何处。子房却没有挪动分毫;他半闭着眼睛,任凭豆大的雨点击打在脸上,顺着下颌的线条汇聚成小溪,再匆匆滴入脚下的泥土。
骤雨须臾便收,然而黑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膨胀、越来越低垂——不到半刻功夫,一整个山坡便被昏黄的浓雾笼罩,茫然不辨晨昏。
“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惚恍。”子房一字一顿,扬声念道。
怪雾渐渐流散,依稀可见一个白发鹤氅的高大男子立于坡顶,形貌高贵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霸者之气浑然尽显,身畔还有一个绝色的赤衣女子侍奉着;正是之前在芒山脚下有过一面之缘的百岁妖狐。
“这不是,于我师哥有救命之恩的张道长么。”白狐嘴角一挑,难掩讥讽之色。“不知道长找我有何见教?”
“我原以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后妃戚美人,乃是妖狐所化,”子房完全没有叙旧的心情,直接切入正题,“几经查验才发现,戚妃倒的的确确是人身,只是为狐所惑,成了一具空有色相的傀儡。我在她起卧之处发现了一根白色狐毛,又对她用了无妄真言咒,才发现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你。你从几个月前就在她身上种下了魇咒,每当国君召幸此女,魇咒便一点一点地转嫁到天子身上。如若要消除咒术,即使杀了她也是无用,须得你这下咒之人主动解开方可。”
“道长倒是知之甚详。”白狐似笑非笑得打量着他。
“我又从戚妃那里得知了国君的八字,这才算出,原来当朝皇帝竟是百年之前芒山脚下、望仙镇芍药园的主人苏员外转世。当年你一把狐火烧掉了苏家满门,百年之间他又转世过四次,每一次都在少壮之年横死非命;想必也要归功于你。我推算,十殿阎君定是发现了此人每一世的阳寿都与生死薄上的批注不符,为求公允,才给了他一个九五之尊的命数弥补。这便让你为难起来,因为人君命中有神灵守护,你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轻易下手——这才想出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用咒术取他的性命。”子房说到这里,表情渐渐变得严峻,“你虽与他有灭门之仇,可既然已经杀了他那么多次,何苦仍不知足?何况,你真的以为此法便百无疏漏?即使转嫁的魇咒躲过了人神之测,可到了国君身故的那一天,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三界之内司掌刑罚的仙君仍旧不会放过你。你难道又要替芒山召来一次九天雷劫?”
立在白狐身畔的红衣女子露出了即惊且怒的表情,刚要上前,被白狐拦臂止住了。
“看来,你与那群自命修仙的蠢人不同,确是有些本事的。”白狐笑道,眸光中透露出刀锋一般的杀意。“然而想劝本座就此罢手,却是万万不能。等道长自己到了至亲罹难、六族死绝的地步,再来跟本座探讨‘知足’为何物,倒也不迟。”
“我崂山派两位师兄因为戚妃之事,已经含冤下狱,”子房攥紧了手里的太阿宝剑,“而当朝国师又言,国君的病可用他自己炼制的仙丹救治,却需要一枚千年道行的妖狐之心为药引。朝廷将此事硬是摊派到崂山派的头上,我师兄说交不出,便被治了欺君之罪,秋后处斩。”
“原来,张道长是来寻仇的。”白狐轻挑眉梢,仿佛听闻了什么喜事。
“然而此事牵扯到的,绝不仅仅是我崂山派,”子房厉声道,“寻药引的诏书一下,各地的修真之士不管图名谋利,必然蠢蠢欲动,四处寻找捉拿妖狐;你和你的师兄这样道行恰有千年的狐狸更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为了一己之怨,你的同族却不知要枉死多少,你难道要视而不见么?”
“我族向来是各自修炼,没有余裕计较他人。”近乎一样的话从白狐口中说出来,却让子房气得咬牙。
“有本事的,来取本座性命便是。”说着,白狐忽然间拊掌大笑起来,“明白了,原来这才是道长的真意吧?若是能将本座剖腹取心,不但可以赎回你那两个同门,还能从国君那里换取高官厚禄,一世荣华。”
张道长缓缓将长剑推到胸前抽出。太阿的清冽正气,瞬间驱散了山坡上的最后一丝迷雾。
“你若执迷不悟,贫道便做一回斩妖除魔的功业,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