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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六、 ...


  •   “真是缘分啊——”身上披着长披风、脑后扎着圆发髻的少年游侠连蹦带跳地扑过来,大张的双臂眼看就要将鬼谷两大弟子一网打尽;千钧一发之时,卫庄头也不回地出拳、既快又狠地捣向他的左眼;尽管少侠头一偏险险避过这一招,可他那如火如荼的热情也就此被击灭了一半。

      “喂喂,我们兄弟好久不见,不要一见面就动手嘛。要是庄兄弟那么想跟我切磋一下,咱们先去喝上几斤本地的老酒,然后找个空旷地方打个痛快,怎么样?”

      “谁跟你是兄弟。”卫庄化拳为掌劈向青年的右臂,逼得他不得不把另一只胳膊从盖聂的肩膀上撤下来。“荆轲,你又来魏国做什么?”

      “自然是有正事要办。”少侠连续被两次排斥身体接触,立刻做出唏嘘不已的样子,“我荆轲也算是交游遍天下,就没见过比你们俩更冷淡的——见到故人,连喝两杯的兴致都没有——”

      卫庄的本意是想将这家伙一掌劈晕扔到郊外的乱葬岗里,忽而眼珠一转,打量荆轲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斜眼又瞥见师哥在跟自己使眼色,嘴唇微动,隐隐读出是一个“墨”字。

      墨侠墨侠,铲强诛暴、匡扶弱小,老天用上你们的时候终于来了。

      卫庄知道自己和师哥又想到了一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朦胧的甜意,面上的寒霜也在一瞬间化尽。他摆出一番良善可人的笑容对荆轲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不过这街上人多眼杂,还是进店里聊吧。”

      “诶呀庄子这话终于说到了在下心里——”荆轲顿时也笑逐颜开;盖聂不由地想起了自家菜园里那一捧怒放的瓠瓜花儿,只要暖风一吹,便会前前后后地摆动招摇。

      “那么荆兄究竟为什么来淇城?”

      三人就近入了一家酒肆,挑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等不及上酒,卫庄便叩桌问道。

      荆轲神秘兮兮地一笑,“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件奇遇呢。几个月前我在邯郸的时候,被一拨秦国的杀手盯上了,狠狠打了一架;他们损失了几个人就撤了,可是当天夜里我回到客栈,却发现房间的墙上嵌着这个。”

      他掏出一根雕工极为精细的青色细管,从中间开启的裂缝巧妙地与装饰纹路混在一起,很难察觉。旋开以后发现内部插着一张卷得细细的羊皮纸。

      “铜管密信。”盖聂略微睁大了眼睛。这是列国密探之间用来传递消息的隐秘手段,与阴符书类似,不过可以用来传递内容更多、更加具体的指示。

      羊皮纸展开之后,卫庄觉得呼吸顿住了一瞬——与当初从某个巫姓死人身上找到的相同,赫然就是自己的那张悬赏画像!他赶紧调整内息,装作无意地瞄了一眼荆轲。

      差点忘了这货也是“十剑”之一啊。

      “本来还有一封信的,我嫌卷起来塞进去太麻烦就扔掉了。信上说,只要我荆轲某年某月某日到云梦山下的淇城,与带着同样画像的人会合,然后进入云梦山鬼谷、共谋取得画中人的首级,秦国不但不会再派人追杀我,还有万金的悬赏可拿。”荆轲压低声线,竭力营造气氛,“不过画的这是谁啊。看上去好像个种田的,完全不像值那么多钱的样子。”

      嘎吱一声,卫庄把老榆木的桌面掰了一块下来。碎木屑儿像沙尘一样纷纷扬扬地在半空中飞。

      “庄兄这是……”
      “我最近自创了一种掌法,没事突然想练练。”
      “没想到庄兄也好此道啊!”武痴荆某人大感兴趣,“这叫做什么掌法?”
      “碎尸掌。”
      搬酒过来的伙计在距离他们这桌三尺远的地方放下坛子,没命似的逃了。

      “难道说荆兄来淇城,是为了与那些人会合?”盖聂忙把话题扳回来,却见荆少侠潇洒地一摆手。

      “我是墨家弟子,怎么会跟暴秦同流合污呢!我这次来,是本着墨家的兼爱尚同的精神,来阻止那帮刺客得逞的。”

      “……既然几个月前便有心襄助,那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况且,现在距离你刚才说的那个约定会合的日子,也过了有些时日了。”卫庄装作有口无心的样子随意问了一句,心中却大为皱眉——这是墨家的某种布置?故意等到事毕才出现,他们对鬼谷有什么企图?难道说,荆轲此人并非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

      荆轲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来迟了——我这不是来的路上么,见到燕国国都有人在闹市纵马差点伤人,便出手制止了他们;后来发现那个马蹄下被救的小姑娘是为了重病的父亲卖花求医的,我见她孝心可怜便详细问了问,听说他父亲的病只有齐国方士能救,于是去齐国请人来,后来发现那方士竟是个骗子,就教训了他一顿,又去楚国找真正的医仙;然后在云梦大泽附近听说有一伙水匪杀人劫财,于是冲进寨子灭了他们,结果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一口;却因祸得福被巧遇的神女医仙救了,但那老太婆说她不白白救人,所以让我去韩国为她找来一株可入药的毒草;找到了以后她终于答应出山救那个小女孩的父亲,我这才快马加鞭,今晨刚刚赶到这里——”

      “你这根本是战国七雄十日游好吗!还敢不敢再接两个支线任务啊?!”卫庄捞起地上的酒坛,单手举过头顶便往说话人头上砸,被盖聂拼死拦住,“小庄别冲动这酒很贵的”;那厢荆轲还在掰着手指计算“总共才去了五国——”一时场面极其混乱。

      过了好半天这一桌才冷静下来。酒坛子终究还是砸了,不过有些残酒盛在大块的瓦片里,荆轲也不忌,举起来喝了一大口,咂咂嘴道,“小——庄兄弟你可真是暴殄天物。淇城我以前来过,这里的酒肆卖的可是别处都喝不到的自家酿,而且还是有些典故的,你们要不要听?”

      “嘴长在你鼻子下面,就算我们懒得听也拦不住你说。”卫庄固然将要有求于人,可面对眼前这位少年英雄,想要坚持和颜悦色实在是一件相当克己的事;而他向来不喜欢亏待自己。

      所幸,谈诗论礼的君子之交也并不对荆轲的胃口,粗暴地对待他反而更容易拉近距离。他莞尔一笑,兴致勃勃地凑上来细说。

      “这都是上次来的时候垆头的伙计跟我说的。这淇城的特酿,取的是云梦山南麓的山泉水。相传一百年前,云梦山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食人的巨蟒。那蟒蛇经常夜里游荡到山下的村子中,吃掉无数牲畜、百姓,当地的县令没办法,便和乡老商议,在山中为蟒蛇修了一座‘蚺祠’,每年送一个至阴之体的女子给它当祭品。那巨蟒还真的有些通灵,只要有祭品食用便不再出来害人。但是凡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家都惶惶不可终日,许多人只好背井离乡地逃亡。”

      卫庄啧了一声,感叹这各地的“古老传说”还真是毫无新意。盖聂却像听师父讲道一样认真,此时突然举手提问,“什么叫至阴之体?”

      荆轲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男为阳,女为阴,至阴之体就是没有……没有成过亲的女子咯。”

      “那没有成过亲的男子就是至阳之体?比如我们三个?”

      卫庄咳了一声,拍拍他的肩道,“不师哥,恐怕,只有你。”

      那边荆轲立刻流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目光,待要说些什么,卫庄已经一眼看穿了他那点花花肠子,咬牙道,“这是我师门武功的特别要求。所以师哥练的剑法跟我不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原来是这样吗?”另两人都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荆轲似嗤笑又似悲悯地大力拍着盖聂的背,“本来兄弟还想带你去滴翠楼见识下的,没想到呵没想到……阿聂,真是辛苦你了。”

      “原来学习纵剑术还有这样的条件……”盖聂喃喃道。卫庄怕他回去以后找鬼谷子确认,赶紧打岔,“那个谁,后来那蛇怎么样了?跟你说的酒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么,有一年春天,村里路过了一位少年英雄。他与被选为祭品的少女一见钟情,为了救出心爱之人,决心为民除害。于是他背着剑,到山中的蚺祠里守候了三天三夜。第三天夜里,巨蟒出现了。少年拔剑又与它相斗了三天三夜,终于杀掉了它,将蛇头斩了下来。但是少年自己也受了站也站不起来的重伤。就在这时!他突然闻到祠堂的南面传来一股奇异的酒香!!他挣扎地向那个方向爬去,发现两块巨石的狭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清澈透亮的山泉;喝了一口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泉水,而是上好的酒浆!少年喝了几大口,身上的伤就全部好了。于是他就在这山脚下隐居下来,向路过的人们出售山中特有的好酒。”荆轲牛饮了一大口,总结道,“这是春天里一个剑客在山的南面发现了好酒的故事,所以,这酒的名字,叫做剑南春。”

      卫庄又有拿酒坛子冲他脑袋上招呼的冲动了,这一次他勉勉强强咬牙忍住。

      “也就是说,云梦山的南面,石缝里会流出酒来?”盖聂惊奇地问。

      “咳。传说么,只有那少年剑客斩杀蟒蛇的头七天,泉眼里流出来的是酒,后来就是普通的泉水了。不过,当地人用那口泉眼里流出来的水酿酒,滋味也是特别的浓香醇厚。”荆轲扔掉了空空如也的瓦片,回味似的微眯了眼睛。“我刚刚还听说,最近这上山的路上又有巨蟒伤人了,还打算一会儿顺便去看看,说不定也会有流出好酒的泉水等着我呢!”

      盖聂忽然想起一事,“小庄,你之前不是杀掉了一条很大的蛇——”

      “有多大?在哪里??”荆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大概有三丈来长。就在我们下山的路上……”

      “什么!难道说就是那条!!庄兄弟你怎么又——又——”荆轲悲愤莫名地瞪着卫庄。为什么这人老是比自己快上那么一步?青铜令被他抢了,玲珑居被他抢了,现在剑南春也被他抢了!!

      卫庄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荆兄,你所谓的正事,恐怕是办不成了。我和师哥来的时候已经听说,受秦国驱使的‘十剑’半个月前入了鬼谷,可是一个也没有回来。江湖上都传说,鬼谷子机谋武功深不可测,鬼谷里也不知有多少可怕玄妙的机关陷阱,以至于那么多高手有去无回,你又怎能再去冒险?至于那个被悬赏的人,说不定就是鬼谷子本人,不知怎么得罪了秦国;他的安危,自然也不是需要荆兄你担忧的。”

      “可是,都到了这里,不进鬼谷看一看,我总觉得不甘心。”荆轲挠挠头,懊恼地说。

      “比起这个,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情相求,不知道荆兄愿不愿帮我这个忙。”

      荆轲极为惊奇。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也足够他知道,面前这位姓庄的少年是多么眼高于顶、手段通天的人;连他都要相求的事情,想必是十分艰难危险,又足见对方对自己的信任。想到这里,荆轲顿时觉得豪气冲天,仿佛刚刚灌下的好酒在四肢百骸中熊熊燃烧不止。

      “庄兄弟这就客气了。凭你我的交情,兄弟我自然是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荆兄高义,庄某先谢过了。”卫庄叹了口气,开始大略地介绍了一下火魅的难题。“我有一位远房表姨,她的夫君是韩国的一位反秦义士,前些日子不幸被秦国的刺客杀害了。她现在还怀有身孕,而杀手们还在四处寻找义士妻儿的下落。我在此地巧遇故人,本该就此护送她回老家,可是我和师哥偏生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必须按时返回师门复命。所以,需要找一个可靠之人护送她回到韩国,并帮助她在乡间安顿下来。”

      “哎呀哎呀,这种事,我身为墨家弟子更是义不容辞的——”

      “荆兄可有把握?这一路上兵荒马乱,艰险重重,可能会被逃兵、难民甚至山间拦路的匪寇盯上……”

      “我说兄弟你也太小看大哥了吧?区区几个山贼,拦得住我荆轲?”

      “怎么你突然就大哥了?让你帮个忙你还坐地长脸了不是?”

      “哈哈哈庄兄弟你还是这样说话我比较习惯,刚才那么一本正经真累人。”

      卫庄考虑到还需要他办事,再一次压抑了敲人的冲动。于是添酒回灯,宾主尽欢。

      剑南春很贵,最后还是卫庄付的酒钱。

      戌时。三个少年恢复了久经考验的剑客模样,手握佩剑,眼神贼亮,分别隐藏在巷头巷尾的阴影里。一辆单乘马车粼粼地驶过。卫庄再三确认了没有人盯梢,才从阴影中走出来,掀开马车一侧的窗帘,与里面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领着荆轲给双方引见。

      盖聂对着那个驾车的车夫大吃一惊——竟然是自己白天打晕的那个罗网的杀手!此时那人眼中无神,表情僵硬,简直有如被牵线的木偶一般。他指着车夫对师弟猛使眼色,卫庄无声地摇头一笑,示意他无妨。

      然后他劈手将那个车夫再次打晕,从驾座上拖了下来,请荆轲坐上去。三人正要挥手作别,突然两面的侧墙上传来一声怪响,无数火把高高举起,照的整个巷子火光通明。几十个蒙面短打的黑衣人举着机弩从墙头上探出来。唯一一个没有蒙面的人,一身华服,立在右侧,此刻正得意地捋着胡须。

      “卫庄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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