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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六、 ...


  •   鬼谷迎来了仲夏。

      是夜天悬星河,银汉灿烂。师徒三人站在山尖的巨岩上举头眺望。这一刻风声窃窃,草木低吟,宇宙洪荒都化作了静谧;只有老人空旷悠远的声音,在浩大的天幕下滔滔不绝。

      “夜观天象,是为将的基础。你们首要学会的就是辨识和牢记二十八星宿。角、亢、氐、房、心、尾、箕,为东方青龙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为北方玄武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为西方白虎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为南方朱雀七宿。”

      卫庄脖子仰得酸疼,很想回去以后让师哥给自己捏捏;但又铁面无私地否定了这种想法。尽管他知道师哥一定不会拒绝。

      所有危及自身、危及决战的温存念想,都必须趁早连根拔起,再寸寸煅烧成灰。

      这段时间他有意与盖聂拉开距离;对战练习时下手也越发狠厉,经常让师哥挂彩。盖聂只当他醉心武学,剑术大进,丝毫没有体察出师弟的异常。

      虽然眼睛还是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寻找着他,但只要师哥回头,卫庄一定会转开目光。

      绝情断义,存亡之机。

      我必要活着从鬼谷离开。

      “另外,根据阴阳家的天文历算理论,每一人从出生开始,便与一座命定的星宿结了缘;他的性情、运势、仕途、财运、甚至姻缘、子孙,都可以通过对本命星宿的观测推算出来。你们二人只需说出生辰八字,为师便可替你们掐算一二。”鬼谷子侃侃而谈,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这种师徒互动式的趣味教学将来一定能够取代儒家的话痨法、引领教育业的潮流。

      盖聂很乖地报了一套八字。卫庄又无意识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自己也报上一个。

      “唔……”师父动了动手指,然后满怀信心地睁开双目。

      “聂儿命中为‘房’宿,为东方第四宿,也称‘天驷’。居于龙腹,五脏之所在,能容,不能见。多凶少吉。小庄命属‘星’宿。为南方第四宿。其位居朱雀之目,故曰‘星’。能见,不能容。值日多凶,家门有横祸。”

      卫庄觉得这些话耳熟,下一句就应该是“为了趋福避祸,客官必须买上十份本神算亲手书写的符咒xxx——”

      师父终于不再藏着掖着,直接转职为神棍了么。

      “师父,不是说还能看到姻缘么,您也给算算?”他谄媚一笑,语气暗含调侃。

      鬼谷子瞪了二徒弟一眼,不过决定还是先用天机震他一下。“房宿原是苍龙之腹,乾坤藏于内,不善谈,外冷内热,容易遭人误会。就算有倾心之人,也会被其外表的冷淡所迷惑,不敢近前。命中姻缘淡泊,方位属东。”

      “……这就是按照师哥念的吧……”

      “——星宿明眸善辨,性情激烈。好妒。争强之心尤胜常人;若意中人稍有不慎,便会大兴问罪之师。姻缘亦浅淡,方位属西。”

      “……”这货肯定不是我,不是我。卫庄咬牙。

      “师父……可是就算知道了这些,也没什么用吧。如果星象命盘从一个人出生起就已经决定,无论做什么,最终都会走上既定的轨道;那我们又何必苦苦修道,上下求索?”

      师哥居然一刀见血了!而且对象是师父!!

      卫庄眼中带笑,又咬牙防止自己出声。果见鬼谷子严肃地咳嗽了一阵。

      “所以说这些都只是阴阳家的空泛看法。我们鬼谷派讲究的是谋算,就是从天地阴阳之中揭示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洞察人们的想法,预先发现世事动荡的征兆,再加以推动,从而主宰天地苍生的命运。”

      “弟子明白。”

      观星的课程就这么不了了之。又过了几日,鬼谷子召来两个徒弟,丢给他们一卷郡县上的布告文书。

      “悬赏捉拿山贼?”卫庄扫了一眼揉得很皱的白布,“难道有什么厉害人物在内;算是对弟子剑术的考验?”

      “不是。就一般的山贼而已。”

      ——布告上写的很清楚,云梦山东南群峰的脚下,最近多了一处荡寇的巢穴;没有人知道确切的位置在何处。这伙人生性凶残,神出鬼没,许多路过的行商甚至官员都被害了。

      “这是县尉或者郡守的事,轮不到我们管吧。”

      “不是有百两黄金的赏钱么。”

      “就为这?!”

      “你以为你们每日的钱粮用度,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还以为鬼谷有祖产什么的——”

      鬼谷子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不稼不穑的巨型蠹虫。“如果只有老夫一人,自然可以辟谷潜修;就为了你们两个,才不得不偶尔出山参预尘事。”

      “原来师父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出谷云游,是为了生计奔波啊——”素餐素飨的某人睁大了眼睛。一般来说士人为诸侯献策,是为了获得食邑长久地谋生。这种按次数计费的出谋划策倒是比较新颖。

      经卫庄这么一说,鬼谷子觉得自己的奉献精神顿时被降格成了打临时工。他咽下一口闲气,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转向大徒弟。“聂儿,你可有办法找出这一伙凶徒?”

      “鬼谷派祖师曾云:‘古之善摩者,如操钓而临深渊,饵而投之,必得鱼焉。’为今之计,弟子可以和小庄扮作路过的行商,在山脚下巡游;等诱出山贼以后,再制服他们,然后逼问出巢穴的所在。”

      鬼谷子看着脸上恨不得写着‘不劳而获’四个字的二徒弟,摇了摇头。“不像。”

      卫庄也点头同意,心想像我这么气度非凡,扮成什么也无法掩饰一身王霸之气,如何能骗过他人?

      “师哥这个办法大致上行的通,只是如果装作商贾之流,我们二人的样貌气质都不太搭,恐怕不能掩人耳目。倒不如我扮成出郊打猎的富家公子,师哥扮作我的随从好了。”

      师兄弟两人商议妥当,次日便整装出发,牵着两匹骏马在据称有山贼出没的地带来来回回地闲逛。兴许是这两人的气焰太过嚣张,一连三天都不见有人真的出来打劫。卫庄很生气,回去以后特意向师父讨了些金丸用来打鸟——所谓金丸,其实内核是一块青铜疙瘩,只有外面包了一层金衣——据说是燕国宫廷非常流行的暗器。如此这般一折腾,山贼们终于忍无可忍;第四天上,在卫庄打下了第七只乌鸦的时候,他们总算被一群手执利刃的彪形大汉包围了。

      “用金弹子打鸟,这位少爷好大的手笔!”某个看上去像小头目的山贼嚷嚷道。“老实把身上的金弹子、银弹子都叫出来,否则大爷便把你们两个剁成泥!”

      卫庄直勾勾的盯着山贼中的某几人,觉得有些眼熟。还没想起来,那几人先惨叫上了——
      “你是——鬼谷子!”

      “诶?”卫庄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眼皮;盖聂凑近他说道,“还记得去年冬天,有一伙人到鬼谷放火闹事,被我们杀退了——有一些逃跑的,大概就加入了本地的匪寇。”

      “原来如此——”卫庄鬼祟一笑,大声道,“原来还是你们这群人在此作祟。就那么想回到那块石碑下面,给你们的同伙做伴么?”

      几个熟人早就被这位修成‘驻颜返生’之术的鬼谷先生吓破了胆;况且鬼谷派历代雄霸云梦山的恶名远播,那些不明真相的本地凶徒一听说名号,也没有二话掉头就跑。卫庄笃定地一挥手,“好个带路的。聂儿,给为师追上他们——”

      盖聂知道他这个师弟的无良爱好又发作了,也没有反驳,只是眼睛里流出笑意来。

      那一伙人在山间疾奔,师兄弟俩只是不远不近地坠着,而后渐渐隐藏了气息;在山贼们看来,似乎已经把尾行的坏人甩掉了,于是放心大胆地回到温暖的老巢。

      盖聂卫庄二人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贼人的大本营外面。竟然是好生雄伟的一座山寨!楼房依山势而建,外有栅栏、壕沟,十几根粗大的尖刺原木拼接成厚重的寨门;四个角上有瞭望台,还有箭塔。卫庄正要一脚踹在门上,被盖聂拉住了。

      “小庄,这山寨里面不知深浅,也不知敌人究竟几何,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贸然深入。最好能诱导他们外出作战,以观虚实。”

      “那如果他们坚守不出,怎么办?”

      盖聂沉吟了一会儿,满脸认真地抬起头,“骂阵?”

      师弟默默地转过脸,一脚踹开了寨门。

      荡寇们自以为山寨坚固,人数又多,平日完全没把县里的悬赏布告放心上。其实在鬼谷弟子看来,他们既没有当年流亡秦兵的训练有素,进退俨然;又没有职业杀手的高超武艺和偷袭技巧,根本是一城草包。两人以闪电奇袭的战术杀入寨中,头目来不及发号施令,各怀心思的匪徒又不能合力抵抗;见这二人功力超群锐不可当,乱哄哄地逃散甚至自相践踏。仅仅花了半天,数百来号山贼非死即伤,非伤即走,散了个干净。

      “这些人怎么处置?”卫庄饶有兴致地看着遍地呻吟,用力挥掉了剑锋上的血珠。

      “师父说过,随便挑四个人带回鬼谷,其余留在原地,再通知县守来拿人。”

      “真是麻烦。师父要人做什么?”卫庄抓了一把金丸四散打开,顿时封住附近四人的穴道;其身丰神俊逸,其姿洒脱灵动,果然一派宗师形状。

      “我也不知道。还有,师父说金弹子别弄丢了,每一颗都要拣回去;虽然不是足金,但也值钱的。”

      “干。”

      卫庄忙着满地找乱扔的金子。盖聂取来绳子把被点上的人捆扎好,每匹白马挂上两只,牵回鬼谷居所。鬼谷子只说暂且关押在地窖里,没有透露旁的用意。

      人是抓回来了,可是师父是方外高人,师弟是贵胄子弟;两人齐齐忘了俘虏还需按时投喂这件事。只有盖聂保持着基本的人道主义常识,晚饭时间便提了一篮现做的包子去地窖。

      那四个山贼一开始认出他是白天的煞星之一,吓得魂不附体。不过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腹中饥饿,取了包子大快朵颐。很快,连这些人都发现来送饭的这个少年不拿剑的时候毫无杀气,性情温和,有点呆;一来二去,竟然攀谈起来。

      “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做山贼?”

      一个脸上有疤、看上去格外凶恶的汉子粗声恶气地答道,“家里的地都被那些放债的老爷们抢去了,不做贼,还能干什么?”

      “就算田地被夺,你们有手有脚,为何不另谋生计?就算你们为了生计而抢夺财物,又为何每次要将客商都赶尽杀绝?”

      “笑话,老子只管自己活得好,凭什么要管那些不相干的人。杀和不杀,全凭老子兴致。”

      “……这样视人命为草芥,不是太禽兽不如了吗。”

      “禽兽?这种乱世,只有禽兽才活得好。话说回来,你们抓我们又是为了什么?恐怕也是为了那些个赏金吧……大爷杀人是为了钱,你们抓人也为了钱,你我又有什么区别?”

      盖聂明知道那是强词夺理的强盗逻辑,却气得张口结舌,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来驳倒他。

      然而仔细想去,世间诸人,又有谁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待一切呢;孰为道?孰为魔?成王败寇,真的这么简单么?

      “区别就在于你不过是个弱者罢了,只有欺凌更弱的货色才能满足自己。按照你们的规矩,我比你强,自然可以伤你杀你,全凭我的兴致。”

      师弟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悠哉悠哉地从篮子里叼了个包子,一颗石子扔过去,弹掉两枚门牙——刚刚与盖聂对话那人惨嚎一声。

      “师哥,这种废物还喂什么,直接埋了算了。”

      “师父说,要活的。”

      “活的有什么用?”

      当时他们都没有想通。三天后,一切都见了分晓。

      玄虎测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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